神武天皇(日本第一代天皇)
日 本第一代神武之开国,在西历纪元前六六〇年,而其最古之历史存于今者,若《古事记》,乃作于纪元后七一二年,《日本书纪》,乃成于七二〇年;由此著述时代以溯前,初无记录,盖日本文字于开国千年后,方由我中国输入也。夫以千余年后之作者,追记上古事迹,其材料自多采之民间相传之神话、迷信,则其价值可想而知。其载开国也,略谓混沌之初,天地之中,忽生一物,状如苇芽,变化为神。神神相继,皆系偶生;中有二神,立于天桥,以矛探海,其矛水滴凝而成岛。二神降居,遂生大洲、山川草木、天照女神(即天照大神)及其弟等。天照之孙,是为神武天皇,女神赐以镜、玉、剑各一,是曰三种神器,为万世一统之征;神武因起东征而开国焉。此类传说,以《古事记》为最多;《日本书纪》且多有取材于《史记》《汉书》者,例如纪元前八八年,天皇诏曰:“远方夷狄,不奉正朔。”此不过采我史语,托诸日皇之口以出之。按日本历书,于五五四年,自朝鲜输入;先是国中但以花开为春,叶落为秋,无月无年,安有所谓正朔耶?故欲从其上古历史,研究日本民族之来源,君主威权之生长,与其人民生活之状况,殊不易易。近世学者竭其毕生之力,从事审究骸骨之状态,古物构造之形式,与夫言语风俗之变易,于此问题,但略有所证明。惟近于佛教传入时代,距作史时期不远,其事有可信者。兹分述考古学者之结论,日本社会之演进,以及与大陆之交通,如下。
日本之土著,为阿奴种族。考古学者,谓其来自亚洲大陆;或以为虾夷北部与千岛相近,西端与库页岛为邻,风平浪静之时,小舟可通往来,阿奴当由此渡海也。据阿奴传说,岛中尚先有土人,形状短小,穴居野处,后自灭绝。至阿奴之自述其先祖也,则谓亚洲某王,生有三女,幼者与情人,潜渡而至岛中,遂家居焉;此说虽不足信,但与来自亚洲之说吻合。其后生殖益繁,渐徙于气候和煦,草木畅茂,禽兽众多,生活适宜之地,遂衍殖于本州各部。今本州山川湖泊,其地名犹有仍土人之旧者;而北部地中所遗骸骨,一切构造状态,有类今居于虾夷之人。大抵土人身体各部颇为均称,惟略短小;面多须发,有若毛状,古书中或以多发人称之。其生活简陋,以渔猎为主,终日追逐于山林湖泽之中,体力强健,而乐于战斗。方日本民族之东渡也,其人迎战甚力,后卒被驱于本州北部;其降服者,则为奴隶。阿奴云者,土语狗之义也,日人恶之特甚;其后益蹙,遂退居于虾夷。今散居于虾夷、千岛、库页者,不足二十万人,而生活状况,一如昔者。
日本民族,盖自亚洲大陆来者,或谓其先居处近西伯利亚;迨后南徙朝鲜半岛,乃为土著所同化,风俗言语,相类者甚多;最后经对马而东渡九州。其东渡也,分两时期:先至者,生活状况与阿奴相近,渐逐土人而北;其后至者,文化较高,生活状况与朝鲜南部之人民相类。日本古墓,尝有绿玉,此类饰品,为上古时代朝鲜半岛之装饰;其短刀武器,相似尤甚。或又谓马来民族,亦尝由琉球北至日本,此说仅根据于古时祭者沐浴于冷水之中,以示清洁虔诚,此俗习见于马来半岛;但不为多数学者所信。至吾人传说,亦谓徐福尝至日本,惟无确证。要之,日本民族,必由数种血胤混合而成,可无疑也。彼等已入岛中,历久战争,乃卒屈服土人。土人中之战败被俘者,固收为奴隶;其不战而服者,亦因而安之。所俘妇女,则没为战士妻妾,多妻制度,乃大盛行,至于汉时犹存。陈寿记其俗曰:“其俗,国大人皆四五妇,下户或二三妇。”斯可见其血胤之杂乱矣。今之日人,犹可分为两类:居于本州北部者,面部宽大,腮骨突出,鼻尖凹下;其在南部与九州四国者,面长鼻高,容貌清秀,身部均称。前者多为贫民,后者多为富商权贵。就全体而言,日本人民甚为短小,男约五尺三寸(英尺),女近四尺十寸。首部伟大,占全身七分之一,而腿部殊短小,此其与吾人不同者。然使易其衣服,而与吾人同行于伦敦、纽约,欧美人尚不能辨别其为华人日人,以日人固黄种也。
当日人之侵入岛中也,须讲求抵御攻击之法以自卫;且欲战争胜利,必推能战之士以为首领,而人民亦乐于服从。战争经久,则首领之威权愈重;其战胜者,又夺土人土地,而小国酋长之形势以成。其继也,互相攻伐,杀人争地,终于小臣大,弱臣强,斯天皇统一之雏形渐具矣。据日史所载,神武为天照女神之孙,天照时期,犹为神代,相距数世,何能遂使“邑有君村有长各相陵轹”耶?此不过证明所谓神武天皇者仅一酋长之雄耳。迨其战胜,遂乃割裂土地,分封其子弟功臣;若不战而降者,因而存之,其叛逆者,又以兵讨之,于是诸侯奉命唯谨;天皇亦竭力尽其保护之责,诸侯遇敌侵入,辄率其众以助战,凡受斯惠者,常以其地奉皇。承平之时,皇言若令,诸侯有相争夺者,归皇判决,天皇更得利用时机,其曲直时以爱恶衡之;而得直者,复以土地酬皇。皇室之地日增,人民益众,兵力盛张,而威权独尊矣。天皇又自信其为神之子孙,皇族不与臣下为婚姻,官吏不与人民通嫁娶,惟恐渎其先祖,而使他人得沾染其神种。故官吏皆为世袭,而人民自处于被治阶级,习焉相安,遂为明治以前二千余年政治上之金科玉律。
天皇既以神之子孙自尊,更进而为宗教上之领袖,于是祭社乃为大典。每当新谷登场,天皇则躬临祭祀以答神休。斯时天皇虽判决争讼,而民间并无法律;惟毁田禾、平绝沟洫、抛弃五谷者,谓之逆天;不孝父母、伤害人命者,谓之犯罪。其罚如陈寿所述:“轻者没其妻子,重者灭其门户。”所谓轻重,不过概以习惯为衡。人民又常自以械斗,决定双方之曲直。尤可异者,当四一二年,贵族名称犹杂乱无序。其时贵族中有以神之宗支而争权位者,倾轧益烈。第十九代允恭天皇乃置大锅,中贮沸水,下焚以薪,诏争者置手水中,伤者罪以不道,其事遂寝。至于皇室费用,概取给于人民及诸侯之贡物,人民有为皇室工作之义务,若建筑宫室之类。天皇死后,所有仆役,概杀以殉。新君嗣位,则别筑新宫,若以故皇之灵,犹在宫中,不可不回避者。
封建时期,人民隶于诸侯,以渔猎为生。《三国志》载:“草木茂盛,行不见前。人好捕鱼鳆,水无深浅,皆沉没取之。”即此可见其概。迨后生殖繁衍,始从事耕种,但多以奴隶为之。其所植者为稻,史中又载及麦菽之类。其他重要食品,为鸟兽鱼鳖果蔬等;烹调之法已备。其衣服之见于古史者,名目繁多,以桑皮麻属为之。《古事记》载天照女神躬自缫丝,可见其时已有纺织。房屋殊简陋,无窗牖,无烟囱,其形状无异非洲黑人之土屋。家中女子,惟事炊作。婚姻则同姓可以嫁娶,有以异母兄妹为夫妇者。其始,婚时男子居于女家,盖当时女子地位颇高,若天皇亦自托为天照女神之后也。但此不便于男子,不久则降妇以随夫矣;女子地位已低,因而夫可有妾,而妇不许淫妒。生子之时,产妇居于黑暗小室,无人侍问,若以为生子乃不洁之事,遇日光则遭神谴,而侍之者亦不祥。一族之中,主仆之阶级极严。俗尚文身,而以奴仆为尤甚。
日本民族自以为天神之子孙,其说深入人心;迷信力之大等于犹太人自谓“上帝之选民”,德人自夸为“优秀民族”。学者哈伦(Heorn)谓群雄分立时代,酋长各祀其祖与境内之神祇以祈福免祸,其战胜者因谓之天助,败者亦归之神怒。狡黠之天皇,乃托于至尊至上受人民崇拜之日神而为其后胤,有不服者,辄讨而伐之,卒开帝国之基。一般贵族,更附托于神子神孙。于是日月星辰山川雷电概目为神迹;五谷果实树木花草,皆为神所主宰;水旱疾病,无非触神之怒,苟虔诚祭祀,即可以免。充其类之所至,世间无物非神,信如日人之自夸其国为神国也,而神道乃兴。神道者,崇拜自然界之物,而谓其动静影响皆神之意志所为也。其为教也,无高尚之哲理以陶冶人心;无祈祷之礼节以约束行动;后因天皇建庙而民间效之,庙数乃增。陈寿亦尝记其迷信之事于《三国志》中,引之如下:
其行来渡海诣中国,恒使一人……不食肉,不近妇人,如丧人,名之为持衰。若行者吉善,共顾其生口财物;若有疾病遭暴害,便欲杀之,谓其持衰不谨。
前述日本民族,自朝鲜东渡,其往来情形,无从详考。今所述者,为此时日本与大陆之关系。周初,箕子封于朝鲜(今平壤);中国文明,因得输入朝鲜之北部。汉时,武帝灭朝鲜,分其地为四郡,遣吏治理其民;中国学术,乃传入朝鲜之南部。日史记二〇〇年(当汉献帝时),熊袭人叛,新罗助之。十四代仲哀天皇率师往讨;其妃神功皇后,从之出征,知新罗之助叛人也,请先伐之,不从。仲哀寻崩于军。妃谋于大臣,秘丧不发,径征新罗。新罗君臣,见其军蔽海而来,大恐,遂乞降,许之。既而高丽百济亦降,皆朝贡于日,三韩遂为属国。后百济尝贡良马,此事未载于韩史,其确否不可知。但据地质学者之说,日本先无驹马,其后来自大陆,此虽不能证明韩之屈服与否,亦可见当时日本与大陆之交通必繁。古史又载百济王遣其子阿直岐入贡,其人精通经典,天皇令皇子从之学经。阿直岐更荐学者王仁至日,献《论语》十卷、《千字文》一卷。贵族子弟因从之游;更有组织学会,深究中国文学历史经书者。斯可见日人渐与中国文化接触,或动其钦仰之心,如陈寿所述“汉时有朝见者”欤?抑或当汉末纷扰之际,学者有避难至日而复归国者,故能道其详欤?历史家有谓中国之商人尝以贸易至日者;细察陈寿之《倭人篇》,其所载事实,虽不能尽信,但于日人风俗生活,述之颇为详晰,非臆想杜撰所能,斯可断中日之间已曾交通往来矣。
晋末,高句丽、新罗、百济分据朝鲜半岛,鼎足而立,互相攻伐。日人因利乘便,曾于新罗百济之间,据有任那之地,驻军守之。其兵果敢善战;百济逼于强邻,国势衰微,其王故善事日皇,借求援助,朝贡殷勤。新罗惧百济之与日本相亲也,谋之益急,诱任那守将据地以叛;战争乃起。日人数败,而高句丽又侵入百济北部,百济土地,日益穷蹙,几至灭亡,卒赖日本之助以复国。当此纷扰时期,半岛久无宁岁,难民至日者极众。其人多具技能,日人时无工艺,甚敬重之。因归者不愿受诸侯之虐,天皇更恐其为诸侯所用,乃听其组织职业团体,垄断一业,无异于印度阶级制度。凡一团体,必有首领,由天皇委任,而受其保护管辖,终于其身。苟继者无人,则团体自将解散;但解散者少,后且以之纪念皇室之功绩,团体之数骤增。其直接影响,则使技能之士属于天皇,天皇之威权以隆,渐开改革之基。
宋史载:“倭王遣使朝贡,以为安东将军。”日史记:“雄略十二年,始建楼阁,遣使于吴索工。后二年,吴人来献女工。”按雄略十二年,为宋明帝泰始四年(西历四六八年),所谓吴者,其指南朝耶?意日人有求于宋,必卑辞厚币,宋因赠之女工,安有所谓献耶?要之,当时日人已颇悉中国情形,岛国与大陆之交通又进一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