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五一年,将军家光疾薨。子家纲继之,年少庸弱;其辅政诸臣,多家光旧吏,后又相继殁,家纲进用宠臣,威权渐替。会岁数饥,民或饿死;幕府虽时发粟赈之,终不能遍济国内。平安江户又迭遭大火;受祸尤烈者,当推江户。当时死者凡十余万人;公私储蓄,一炬毁尽;灾民无所得食,由幕府施粥,皆以瓦片盛之。其后修筑,令诸藩助工,赋税苛重,生计艰难,民益困苦。于是游士渐多,私自结党,报仇杀人,潜谋不轨。加以地数大震,山崩屋颓;虾夷土人,时复叛乱,用兵不休,生事愈益穷困。家纲尝令二藩凿沟,皆辞以国内匮乏,将军终无如何,幕府于是式微。及将军寝疾,无子,大老有欲援镰仓故事,迎亲王于京师以为嗣者,议久未决;卒谋于亲藩,迎亲藩世子纲吉为嗣,亲藩之为将军自此始。
德川纲吉
纲吉性躁急,喜怒无常,左右近臣,偶尔忤旨,辄罹重罪,或杀或流。先是纲吉之生也,其母尝祷于护国寺,故纲吉德僧,赐以大园,崇信佛教。会其子病殁,僧说之曰:“人之乏嗣,皆前身多杀之报。今欲来嗣,莫若禁杀。且将军之生在戌,戌,狗年也,宜善事狗。”纲吉以为然,令于国中:“凡失犬者,务必获。遇失犬者,须收养;失主寻至,当立还之。”又令曰:“自今而后,犬被创不告者,一村同坐。”因使幕吏收犬,多至千头,养之院中,狺狺之声闻数里。性极爱马;禁烧马毛及弃死马于野。又禁畜鸟,笼鸟者概命放之。其后禁益繁密,凡食用品,若豕肉鱼虾,皆不得食;生计穷蹙,食物腾贵,民深恶之,犯罪者众。又宠任佞臣,专恣贪鄙,贿赂公行,判狱不公,以至人心离散,玩视法纪,藩侯私斗,幕吏相杀。然纲吉好学,辟学者为儒官;新建孔庙,规模宏大;亲书其额曰“大成殿”,制十哲七十二贤及先儒神主。尝亲讲《论语》,使诸侯在江户者偕僧侣共听。既而祀孔,将军亲临圣庙;特置祭田,给诸生饩廪;后更讲《周易》,藩侯及臣属侍听者四百余人,每月数次,五年而毕。性又好乐,召乐人作猿猴之戏,号曰猿乐;以乐工百余为侍。市人荣之,竞习猿乐,借求仕进。适国内大饥,饿莩相望,赋税减少,费用不足。将军命停武士月廪,分赐采地;然值荒年,采地不能得粟,武士大困。后大风卒至,坏及屋舍,生活维艰。将军乃命酒户减酿酒之粟,酒价腾贵,私酿益多,公私交困。富士山火喷,鸣声如雷,沙石吹飞,左近田园,皆成不毛之地。及京师大火,大内罹灾;天皇皇子,避于关白之邸,延烧者一万三百余家;损失之数,不可胜算。将军又数兴土木,尝为养子家宣营造别业,令诸藩助役。及成,玲珑工细,遍植花木。因遇夏月,辄择童男女姝丽者三百人,艳服盛妆,披着新衣,作插秧之戏,其费不赀。然幕府贫乏,至无十万金,供将军谒墓日光之行;纲吉悲忧,乃采改铸金钱之议。金夹银铜,银和铜锡,皆半其数,获利如之。寻复铸银币,杂以铅锡;银币重量,不足实价四分之一,色黯如铅。向之良币,或被人民珍藏;或为外商带出;牟利之徒,又私销铸,借获重利。驯至恶币充斥,货价腾贵,商民恶之,隐折其价;幕府严禁,终于无效。
纲吉殁后,养子家宣继为将军,停铸杂币,蠲除酒禁,听民肉食,登庸贤能,一时民困稍苏。惜不久病薨;其子继之,年甫四岁,幕府大权,归于幕吏,将军旋亦病殁。自是而后,将军在位者,多属幼少,不永其年;国内大权,迭归宠臣。幕吏鲜久于位,因无经验,政治窳败。惟待藩侯,本其祖法,国内得无战争者,凡二百余年。文学既已兴盛,且奖励孝子,表彰贞节。有华商至者,献《康熙字典》《校唐律疏义》《玉海》《孟子》等书;将军召见,皆重赏之。及江户季年,时而疾疫流行,时而水旱相继,幕府势益衰微。
岛原乱后,得与日本贸易者,唯中国、朝鲜、琉球、荷兰四国。贸易岁额,推中国为大。是时日本金价贱甚,携金外出者,获利之多数倍其母。将军囿于贵金之说,病之;因限朝鲜商金额,岁万八千两,清船岁三十艘,荷舶二艘。传命曰:“不欲守定额者,速去勿来。”后更限清船为十二,寻减其二;荷减其一;市场僻在长崎。日人之待清人也,较荷人为优;贸易范围,较荷人为宽。盖中日相近,久有往来;人种类似,风尚多同;日人且视中国为礼义之邦,学术皆其所自来,故甚重之。至朝鲜琉球,国小地狭,货物不多,商额亦少。使者往来,聘报甚殷;二国饥馑,将军尝助以粟,俨然以属国遇之。荷商限于长崎中之小岛,岁纳税金三千;其商船至者,不能与日人直接购卖,惟有娼妓,得官吏许可,接待荷商而垄断其利。荷人虽居处如囚,以嗜利故,甘心受辱。又荷商常献方物;其所献者,多欧洲精巧之品。睹物生感,日人因知有欧洲之物质文明。更值大歉,疾疫流行;荷商租地之医生,从事医治,功效昭著。于是欧洲医学渐为时人所重,将军家宣命生徒,往至其地,习学荷文。学者询知欧洲情况,爰著《西洋纪闻》。其后一二新奇之士,更冒险渡海,游历欧洲;归后著书,详所见闻,警告时人,指摘闭关之谬。但欧洲人士,仍独荷人得至日本;尝有负盛名之荷兰学者,来至小岛,欲著书述其风土,详询日人,日人因有从之学者。荷商后献世界地图,由是幕府大吏,渐知五洲地形。
日本东北邻近俄属西伯利亚。俄自葛寿龄第二CatherineⅡ以来,国势澎涨,战败邻敌,俄帝威权,日益隆厚,愈益逞其野心,奖励军队,远掠亚洲,寸攘尺取,由大陆进至库页以及千岛;利虾夷皮毛之丰,数谋与日通商。当一七九三至一八〇三年间,常有日之渔夫漂流至俄域,俄遣使者还之;船至长崎,因借亲善之名,求通商之实。将军善待其使,而严拒其请。未几,使者又来,申前请;幕议弗许,使者怒甚,驶还库页等地,焚毁民屋,劫掠器械,执其四人而去。寻还所俘,致书于将军曰:“傥执前议,明年大举,以武力解决。”将军得书,命藩兵六千余人往戍虾夷。及期,俄人不至,召还重兵。而俄人又来,遣兵八人登岸,双方言语不通,为戍兵所执。其主事者,乃致书于幕府曰:“往岁侵犯,皆属地无赖所为,大帝亦已罚之;请还被拘者八人,复归于好。”将军归之,厚赐以资粮。其后水户亲藩德川齐昭尝言于中老曰:“虾夷千岛,本我神州之地,俄人傲然据有之。议者乃谓虾夷瘠卤苦寒,此迂腐之论也。……镇抚开拓,实今日之急务。”其时日人盖犹未知注意于北境。一八〇八年,又有英舰一艘,驶入长崎,劫掠民家,强乞粮米,奉行遽命藩兵会击;未至,而英舰已去,奉行惧罪,自杀。将军因下令于诸藩曰:“凡外夷船艘驶近岸者,炮击之。渔夫私在海上与夷人贸易者,概行严禁。”又美舰尝以送日漂民至。明年,复求还美民漂至日者,并请互市。将军但还其漂民,而固拒其请。
自欧亚海上交通发达以来,欧洲诸国,日思扩其领土,垄断世界商业。其尤著者,英人自大败西班牙军舰后,势力澎涨,海军强盛;西则益移民于美洲,东则大贸易于印度。法人踵之,互相争雄;迨七年战争终,而法之属地,多归于英。英人在印度者,遂收其主权,统治其地,管理其人。其后法国革命,扰及全欧;拿破仑乘时崛起,破奥残普,用兵四邻,欧洲益乱。卒乃群起攻法,大败拿氏,流之荒岛,乃得相安。自后各国生殖日繁,国势益张,专注其力于殖民、贸易。时值科学大昌,多新发明;轮船火车,安渡重洋,远越荒野;交通进步,消息灵便,五洲各国,关系日密。又值工业革命,利用器械,立大工场,雇用工人,动逾千数,制造之品山积,原料之需要愈多。工业发达之国,势不能不争求市场,如亚洲之地广物博,固白人之所深欲得以有为者也,亚洲诸国,岂能闭关拒之?又如美国,自离英独立而后,欧人以战争岁歉扰乱之故,移居于其地者,数大增进。西部荒野之地,渐次开拓。迨加州之金矿发见,太平洋岸之诸州,日渐发达。轮船往来于香港者益多,其程六千英里。其来中国也,必重载煤,煤多货少,非商人之利;尤非保护贸易之美政府所愿也。故久欲于日本开一二岛屿,为其储煤之地。及鸦片战后,纵横四万里人民以兆计之中国,竟败于远隔重洋之英国少数兵舰,而为城下之盟,缔结《南京条约》,开通商口岸,亚洲黄人种之微弱无能,遂昭著于世界。美国继之,与中国结约,同等享有英国所得之贸易权利;商业发达,船艘骤增,益欲得储煤地于日本海口。尤有进于此者,美自购阿拉斯加于俄,其海多鲸,美人往往借以致富,因而投资于渔业者甚众,白林海峡之鱼艇大增。其水手因风浪漂至虾夷者,多为日人捕获;当时幕府封锁之例甚严,每遭虐待。美国亦尝遣军舰,索归水手之漂至日者。自此而后,每有外人漂至,幕府辄托荷人遣归;荷人时或不欲,苛虐待遇,当不能免。而幕府反于是时严申海禁,其反响乃有陂理Commodore Perry之威逼订约。
一八五二年,美总统以陂理为使,往通日本。陂理者,本海军中将,尝至中国;故遣之。其国务卿之训令略谓:本于亲善之意,请求日本租以装煤之地,善待水手之漂至其地者;如其所愿,请开通商口岸以便贸易。陂理得训,意殊怏怏。会国务卿有疾,陂理自草训令,上呈海军总长,得其许可。大旨准其自由动作,当船身受击或水手伤亡之时,得还炮自卫。时有以与英舰合作之谋进者;陂理不可,意谓舰多则不易节制,与人合作,或将受其监视,遂率重舰四艘而来。其船之大,炮身之长,皆亚洲人民所未尝见;并载有水兵六百余人。陂理持国书,系其总统致日本天皇者,其中详言交通便易,不可闭关;惟结约通商,互有利益。方陂理之将行也,美政府虑欧人妒嫉,以其使命,遍告欧洲诸国。荷人闻之,先告十二代将军家庆曰:“明年,美人来请贸易,固拒其请,将有战事。”及期,陂理舰队驶至浦贺。日人骤见,远出意料之外,目为怪物。其时美舰行驶于波涛之中,进退自如,转动迅速。舰上水手,皆荷利枪,时发空炮,烟蔽近岸,声震如雷;居民闻之,皆大恐惧。奉行诘其来意;译者谓赍国书,议立商约。劝其南至长崎;陂理不许,率舰深入海湾,凡船阻碍之者,皆令撤退,其不从者,谓将炮击。若官吏来见,陂理必询其职位;苟非重臣,拒绝不纳。更测量海湾,扬言于众:将以资他日进战。奉行恐愕不知所为,驰报江户。将军大惊,急令幕吏会议。先是,荷人来报,将军秘之。事起仓卒,众情汹汹,多主备战,尤以德川齐昭为激烈。齐昭,水户藩侯也,尝以擅铸枪弹,设立学校,为幕府所幽。至是,赦免其罪,参与会议,因陈不可和之十事。略举之如下:
陂理
(一)国史记载:先祖征讨外夷,未有外夷侵入国内者。如允其请,日本尊严,自是扫地。
(二)蛮夷为耶稣教信徒,许其通商,国禁弛废,必蒙重害。
(三)通商之后,有用之金银铜铁,将皆输出,以易其无用之玻璃等物。
(四)俄英等国,数求通商,皆峻拒之。今许美人,其何以处俄英?
(五)蛮夷外人,始来通商,继而传教,终至扰乱,二百年前尝有其事。中国之鸦片战争,尤其著者。
(六)荷人尝劝吾人渡海经商;今值升平之时,无此需要。
(七)幕府召聚藩兵,武士之来,求杀敌也。如与之和,无乃丧其志欤?
(八)长崎二藩,世监贸易,于此谋和,若其职何?
(九)蛮夷远来,愚民惶恐。今不示威,将难服众。
(十)承平已久,战士惰甚。今苟一战,足励其勇。
时府库空匮,海防久疏,幕府不能立招大兵,又无兵舰,宾主异势,不如远甚。幕吏略知大势,且得荷书,详言美国声威,心中畏惧,多主和议;将军遂命重臣,迎接陂理。陂理登岸,帅从兵三百,各执利枪,与译者同来;已递国书,进仪物,礼毕而出。将军得书,使人答曰:“事大任重,非旦夕可办。以俟明年。”陂理遂期以明春再来,率舰而去。
陂理去后,幕府以美总统国书及陂理使命,告于诸藩,征其意见。诸藩昧于大势,多数主战。其一二主和者,谓自闭关以来,国无海军,又无巨舰,海防军队,徒有其名,不能一战。俟与夷通商之后,购其枪炮,积极备战,可远逐之。然将军惮于众议,仍设防召兵;于江户左近之地,建筑炮垒;没收僧寺之钟,熔铸枪弹;召集将士,训练战术。于此军备偬忙之际,将军忽得疾而死,其子家定继之。时美兵舰,方驻于琉球,琉球,其储煤地也。陂理举其经过以电告政府;海军总长乃复申“无擅开战”“仅得自卫”之训令。幕府既值丧事,惧陂理复来,因托荷人致书,告以丧事,请缓期;陂理弗许。及期,径率兵舰七艘,迫近内海,重申前请。幕府不得已,遣使迎接;仍命列藩聚兵,严守要害。使者已往,请兵舰退至浦贺,陂理不可。且曰:“如不得请,将径赴江户。”使者知不可说,因与约以横滨为议场。陂理曰:“条约不订,则争端不免。”于是遂议条约。日本自有史以来,未知有所谓条约。幕吏既无订约之经验才能,且怵于美舰之声威,心中疑惧,不知所为,惟陂理之言是从。当时议订条约,凡十二条。略举其要者四端:
1854年,陂理第二次访问日本
江户幕府与美国缔结《日米和亲条约》
(一)开下田函馆为口岸。美人至其地者,得购粮煤。
(二)漂民至者,善待遇之。
(三)美国公使,来驻下田。
(四)最惠国条款。
综上条文,不足称为商约;但开商约之端。其威迫之合理与否,揆之国家主权、通商利益、当时情况,殊难下断语。惟纵无陂理,大势所趋,其不能闭关,可无疑义!
陂理携约而归,日本弛废海禁之事,哄传一时。英俄等国,效美成法,皆遣舰来。俄水师提督,帅兵舰数艘,来至长崎,致书幕府,约以三事:(一)修邻好。(二)正疆界。(三)开港互市。将军修书报之,议订条约,开下田函馆长崎为通商口岸。其次荷人上书,请订条约,且告幕府曰:“俄国素怀野心,侵陵小国。近方与土耳其构兵,英法助土,战争未已。”将军得书,许开下田函馆长崎三港。未几,而英水师提督,复统率舰队,驶近长崎;亦上书幕府,痛诋俄人;并请互市。将军许开三港。迨法人至,亦如之。凡此条约,文极简单,皆载有最惠国条款。最惠国条款云者,凡订约各国,在日本应得之权利,概当平等;若一国享受特殊权利,其他凡订有最惠国条文之国,虽其约文无只字道及此项权利,皆得据约,要求享受。例如陂理所订条约,仅载明开下田函馆为口岸。及俄英约成,开放长崎,美人即得据最惠国之条文,来至长崎通商。当订约之时,日人原不知其含有何种作用。而陂理条约,首载此者,盖国际惯例,订立商约,多载此文,证明其贸易于一国境内,享同等之税率权利,各得自由竞争于市场之中,毫无歧视之意。受之之国,且必以同样之权利予其所与立约之国。惟此条文,仅适用于日本一方面,其条约又非属商约范围,其白人欺黄种之愚借博厚利耶?充其所至,设日本以一岛与俄,订约之国,即执此条文得据他岛;是一国领土,从此可以瓜分,主权何在?
陂理条约,载明美国得派领事,驻于下田。一八五六年,美总统遂任命巴理士Townsend Harris为驻日领事。巴理士,纽约商人也;数来香港等地,以经商失败,复归纽约,熟悉东亚情形。既至,幕府请其回国;美使不从,欲见将军;将军谓条约无接见公使之明文,百方沮之。美使乃重申前请,进呈国书。幕府会议,久不能决,终乃许焉。方美使之在江户也,谆谆然以世界大势,鸦片之害,告知幕吏;并号召生徒,教授经济。幕府信之,美使因百方劝说,议订商约,凡四十一条。兹略举其要者六端:
巴理士
(一)美总领事驻于江户,
领事驻于通商口岸。又领事享有旅行日本国内之自由;美商贸易于通商口岸者,不受日本官吏干涉。
(二)日本遇与欧洲列强交涉困难之时,得请美总统为调人,和解其事,日本政府,可买火器军舰于美国。
(三)开六港为通商口岸。美人至其地者,信教自由,得建礼堂。
(四)关税协定,除酒等而外,输入输出,值百抽五。
(五)治外法权。
(六)最惠国条款。
先是陂理来议约,诸藩多主战者;幕府不听。游士因蜂起,攻诘幕府。及此次约成,议定六十日内,由日本批准;美使仍归于下田。将军之意以为得天皇批准,盈廷异议可以立定,乃放弃其独裁之权,遣使至京,上书天皇,请其批准此约。朝议则以其先未奏报,违背祖法,拒绝其请。将军乃复使重臣,入京奏曰:“美使数至,切乞通商;若闭关固拒,恐将取祸。今变更祖法,以非仰天裁,不足以服人心,乞速诏许。”关白传旨报曰:“开国通商,国家大事,上对祖宗神明,下关亿兆人心,非可立决;宜采天下诸侯之公议上奏。”报至江户。中老言曰:“似此,美使来迫,将如之何?”使者窘甚,多方缘说,利诱关白。关白将改敕文,会朝臣议之;公卿不可,终复拒绝。使者还报,幕府召巴理士告之,请其延期;美使色变,将如京师,亲谒天皇,请其批准,幕府止之。未几,有美舰二艘,俄舰一艘,来至下田,意欲示威。且扬言曰:“英法之军舰将至。”幕府大惧。于是巴理士往说之曰:“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威屈中国,乘势将至。今惟签约,纷争之时,我可据约劝谕二国;迟则祸且不测。”将军以为然,遽自签条约。时西历一八五八年也。
综上条约,日人丧失权利最甚者,厥为协定税率,治外法权。协定税率者,开港之国,其海关税率与订约之国议定;苟后稍欲增变,必求得其同意,始可实行也。先是,日本税率,苛重不一;外商至者,不知数额,时感困难,美使因以协定说之。荷人先与幕府议约,订税率百分之三五。及巴理士订约,幕吏愿改百分之一二。然巴理士尝以经济教授生徒,其徒固囿于关税减少贸易发达货价低廉收入增多之说,巴理士又以此说之;遂改值百抽五。惟酒纳百分之三五,输入熟货,纳百分之二十,酒与熟货来自英法,故重税之也。其采值百抽五者,以税率若过低,收入太少,不敷支用,斟酌其间,故订此数。事后,俄英诸国,皆援最惠国条文,改订商约,输入输出,皆值百抽五;日货价标准,定于立约之时,数年之后,物价腾贵,或倍于前;实纳税金,乃仅值前之半。苟欲修改以符值百抽五之约,尤必得订约国之同意;其手续繁杂,会议困难,出人意料之外。尤有进于此者,各国输入,多灵巧奢侈之品,世崇朴实之日本,不能以重税课之;其原料输出,不能以税率止之。以至日后工业渐兴,政府谋借税率保护国内之工商,终不可得。关税自主,为一国之神圣主权,乃与外人共之,骄傲之日人,讵甘久困于此?宜其全国人民,莫不痛心疾首于协定关税也。
治外法权者,外人在日犯罪为被告者,不受日本法律上之裁判,但照其本国法例,受判于其领事;若与日人交涉处于原告地位,须控之于日本法庭,根据其国内法律,判决于其法官。美使所以请此者,日本当时无法庭法官,刑事民事,断于藩侯幕吏之喜怒;法律未备,刑讯严酷,罪及妻子;狱室卑小,恶气蒸传;胥吏残恶,有似豺狼;号称文明之白人,自不愿受此非人道之审判。又当议约之时,攘斥蛮夷,风行一时,白人固疑判决讼狱,不能得公平待遇;其在日者,为数又希少,幕府固视其讼事为无足轻重。故美使请求,幕府反视为省事之一法,因而与之。其后交通日繁,贸易之数激增,诉讼之事骤多,问题繁杂;一国领事,非法律专家,动于感情,判决间有袒护,或故轻其罚,易激日人不平之心。其实世界强国,皆无治外法权之例,辱国殊甚也。
至于通商口岸,开放之商埠也,外人惟于其地,得建筑房屋,经营商业。至若欧美,外商至者,一国之内,概得购地,建造房屋,开设商店。日本之开国通商,非其上下所愿,欲其仿泰西惯例,势必不能;故惟有劝其开放数港,以资通商。但其为害至猛且烈;且于外人亦有不利焉。盖贸易之地,限于一隅;欲设支店于内地者,非托日人之名,不得置产营业,一旦侦知,罪以违约,虽没收之可也。
幕府上奏商约之时,朝臣不知条文苛酷,丧失权利,徒守祖宗闭关之死法以拒之。及将军批准之后,英荷诸国利用最惠国条款,争来改约,共享同等之权利。将军怵于外人之威,一一从之,于是日本二百年来闭关之历史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