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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之第四十二

【题解】

本篇就要不要抗击匈奴的侵扰,以保境安民的问题展开辩论。大夫认为:只有打退匈奴的侵扰,才能使中原地区的生产建设得到发展,社会秩序得到安宁。并指出:“匈奴壤界兽圈,孤弱无与,此困亡之时也。辽远不遂,使得复喘息,休养士马,负绐西域。西域迫近胡寇,沮心内解,必为巨患。”“终日逐禽,罢而释之,则非计也。”“一日违敌,累世为患。”文学则认为方今之计,“莫若偃兵休士,厚币结和亲,修文德而已”。主张对匈奴采取投降妥协的政策。贤良(1)、文学既拜,咸取列大夫(2),辞丞相、御史。

大夫曰:前议公事、贤良、文学称引往古,颇乖世务(3)。论者不必相反,期于可行。往者,县官未事胡、越之时,边城四面受敌,北边尤被其苦。先帝绝三方之难(4),抚从方国(5),以为蕃蔽(6),穷报郡国(7),以讨匈奴。匈奴壤界兽圈,孤弱无与,此固亡之时也。辽远不遂(8),使得复喘息,休养士马,负绐西域(9)。西域迫近胡寇,沮心内解(10),必为巨患。是以主上欲扫除,烦仓廪之费也(11)。终日逐禽,罢而释之(12),则非计也。盖舜绍绪(13),禹成功。今欲以军兴击之(14),何如?

【注释】

(1)“贤良”下原衍“曰”字,今据卢文弨、张敦仁说删订。

(2)取列大夫:取得不同位次的大夫官职。

(3)乖:违背,不符合。

(4)绝:除掉,消灭。三方:指东、南、西三边。

(5)抚从:抚慰之使其服从。方国:周围的国家。

(6)蕃蔽:即遮蔽,屏障。

(7)张敦仁曰:“‘郡’当作‘羣’,字或作‘群’,故讹也。此谓通乌孙、大夏等,详见于《史记》、《汉书》矣。”

(8)遂:顺心、如意。这里指征服。

(9)绐(dai):欺哄。负绐,犹言欺负。西域:汉代对玉门关以西诸国的总称。(10)沮(j():败坏,沮丧。

(11)烦:动用的意思。

(12)罢(p0):疲劳。

(13)绍绪:继承功业的意思。

(14)“军兴”原作“小举”,今改。案兴击为汉代出兵之法,《周礼·地官·旅师》:“平颁其兴积。”郑注:“县官征物曰兴,今云军兴是也。”《晋书·刑法志》:“魏文侯时,李悝著《法经》八篇,萧何又益《兴》、《厩》、《户》三篇。”案《商君书垦令》:“令军市无有女子,而命其商人自给甲兵,使视军兴。”则军兴自商鞅时已有之,不过在萧何定《汉律》时,始以之为成文法耳。《史记·司马相如传》:“用《兴法》诛其渠帅。”《集解》:“《汉书》曰:‘用《军兴法》也。”又:“今闻其乃发《军兴》制。”《索隐》:“张揖曰:‘兴制,谓起军法制也。’案唐蒙为使,而用《军兴法》制也。”此为以《军兴法》抗击侵扰之证。考本书《西域篇》:“盗贼并起,。。然后遣上大夫衣绣衣以兴击之。”《汉书·雋不疑传》:“武帝末,郡国盗贼群起,暴胜之为直指使者,衣绣衣持斧,逐捕盗贼,。。以军兴诛不从命者。”又《成帝纪》:“阳朔三年夏六月,颍川铁官徒申屠圣等百八十人,杀长吏,盗库兵,自称将军,经历九郡。遣丞相长史、御史中丞逐捕,以军兴从事。”师古曰:“逐捕之事,须有发兴,皆依军法。”此为以《军兴法》逐捕所谓盗贼之证。夫以所谓盗贼尚以《军兴法》从之,况其为抗击匈奴而顾可以“小举击之”耶?则“小举”为“军兴”之误必矣。盖“兴”以形近而误为“举”、“军举”不词,传写者遂以臆改为“小举”也。《汉书·西域传》下载汉武帝诏曰:“又汉使者,久留不还,故兴(“兴”下原有“师”字,从《通鉴》删)遣贰师将军。”师古曰:“兴军而遣之。”此正为以《军兴》击匈奴之事,且正汉武帝时事也,今据改正。

【译文】

贤良、文学拜过汉昭帝,都取得了不同位次的大夫官职,一同告辞丞相田千秋和御史大夫桑弘羊。

大夫说:前面我们讨论有关盐、铁官营等国家大事,你们贤良、文学总是称颂和引用古人的东西,很不符合现在的社会情况。发议论不必互相反驳,但意见要切实可行。从前,朝廷没有向匈奴和两越用兵的时候,四周的边境经常受到骚扰,北边的人们尤受其苦。武帝消除了东、南、西三方面的灾难,安抚了周围的国家,使它们作为汉朝的屏障,竭尽郡国的人力物力,以便讨伐匈奴。匈奴壤界四面被包围,如困兽之被圈起一般,孤立衰弱没有援助,这正是他们困难重重将要灭亡的时候。如果剩下那些逃到遥远地方去的匈奴不消灭,就会使他们重新得到喘息的机会,兵马得到休整,还会欺负西域。西域离匈奴很近,受到他们的离间,人心涣散,内部瓦解,这必然会造成大祸。因此,皇上想把匈奴彻底消灭,就得动用一些财力物力。过去整天猎逐鸟兽,现在因疲劳而放弃不追逐,这不是好的计谋。从前舜继承了尧的功业,到禹就成功了(我们也应该这样)。现在朝廷想用《军兴法》抗击匈奴,你们认为怎么样?

文学曰:异时县官修轻赋,公用饶,人富给。其后保胡、越,通四夷,费用不足。于是兴利害,算车舡,以訾助边,赎罪告缗,与人以患矣。甲士死于军旅,中士罢于转漕,仍之以科适,吏征发极矣。夫劳而息之,极而反本,古之道也,虽舜、禹兴、不能易也。

【注释】

保:看守,这里有占有的意思。

兴利害:指实行盐、铁官营、酒类专卖、均输等政策。

舡,同“船”。

訾(z9):同“赀”,钱财。

甲士:穿盔甲的兵士。

中士:不穿盔甲的兵士。转漕:水陆运输。

科适:汉武帝天汉四年(公元前97年)春,朝廷发布七科谪令,命令征发七类人当兵,以抗击匈奴入侵。“适”、“谪”字同。

【译文】

文学说:过去朝廷征税较少,国家费用充足,老百姓生活富足。但后来由于要守卫胡、越的地方,打开通往四周少数民族的道路,造成国家费用不够。于是实行盐、铁官营等政策,加倍征收商人车、船税的办法资助边防费用,还发布了用钱赎罪的条文和告缗令,给老百姓带来了灾难。在前方作战的士兵死在战场上,后方的士兵疲劳于水陆运输,又加上实行七科谪令,官吏征兵和发送物资频繁到了极点。人劳累了就要休息,事物到了极点就要回到原来的地方去,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就是舜、禹现在出现,也是不能改变的。

大夫曰:昔夏后底洪水之灾,百姓孔勤,罢于笼臿,及至其后,咸享其功。先帝之时,郡国颇烦于戎事,然亦宽三陲之役。语曰:“见机不遂者陨功。”一日违敌,累世为患。休劳用供,因弊乘时。帝王之道,圣贤之所不能失也。功业有绪,恶劳而不卒,犹耕者倦休而困止也。夫事辍者无功,耕怠者无获也。

【注释】

夏后:即夏禹。底:作动词用,制止、平定的意思。

孔:甚、很。

笼:用竹子、柳条编成的筐。臿(cha):即锸,铁锹。

陲:边境。

《左传·僖公三十三年》:“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又《三十一年》:“文不犯顺,武不违敌。”这里合用两传文。违敌,放走了敌人。张敦仁说:“‘违’当作‘遗’”。非是。休:这里指后方。劳:这里指前线。用供:即合理安排。

因弊,原作困弊,“困弊”哪能“乘时”?“困”应作“因”,形近之误。“因弊”和“乘时”,语意相偶。《淮南子·氾论篇》:“乘时应变。”“应变”义与“因弊”相近。本书《世务篇》:“因时而发,乘而可动。”也是以“因”“乘”对举,今改。说略本陈遵默。倦:疲劳。

【译文】

大夫说:从前,夏禹治理洪水灾害,老百姓与洪水搏斗,非常劳苦,疲于抬筐挖土,而后代却享受到成果。武帝的时候,地方苦于战争,但后来放宽了东、南、西三面边境的徭役。俗话说:“见到机不利用,就会有损于事情的成功。”一旦放走了敌人,就使世世代代忧患。后方和前线得到合理安排,利用敌人疲惫,乘机消灭它。这是帝王处理事情的道理,圣明而有才能的人是不会丢掉的。建立功业要不断继承下去,害怕劳苦而不完成,就好像种地的人,因疲劳困乏而停止耕种一样。办事情中途停止的人不会成功,种地偷懒的人不会有收获。

文学曰:地广而不德者国危,兵强而凌敌者身亡。虎兕相据,而蝼蚁得志。两敌相抗,而匹夫乘间。是以圣王见利虑害,见远存近。方今为县官计者,莫若偃兵休士,厚币结和亲,修文德而已。若不恤人之急,不计其难,弊所恃以穷无用之地,亡十获一,非文学之所知也。

【注释】

“德”原作“得”,今据《治要》改订。《淮南子·氾论篇》:“乱国之君,务广其地,而不务仁义,是释其所以存,而造其所以亡也。”此桓语所本。

兕(s@)犀牛。

“抗”原作“机”,今据陈遵默说校改。

乘间:投机,钻空子。

偃兵:停止用兵。

厚币:指丰厚的礼物。结和亲:与敌国讲和而缔结为姻亲。

弊所恃,原作弊持,今据俞樾说校改。弊,作动词用,使。。穷尽。恃(sh@):依杖,依赖。亡十获一:丢掉十个得到一个,即得不偿失。

【译文】

文学说:国家土地广阔,如果不实行德政就有危险,兵力强大,如果欺凌敌国自己就会灭亡。猛虎和犀牛斗得相持不下,蝼蛄和蚂蚁就会乘机得到好处。两敌相斗,百姓就会乘机作乱。因此,圣明的君主,看到有利的一面,还要考虑有害的一面,看到远方,不要忘了近处。现在为朝廷着想,最好的办法不如停止用兵,让战士们休息,用厚礼去和敌国讲和而缔结为姻亲,施行礼乐教化。如果不关心老百姓的疾苦,不考虑后方的灾难,把国家依仗的人力物力消耗在去争夺那些无用的地方上,那就是丢掉十个仅仅得到一个,对这种做法,我们文学是不能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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