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了几天,克欧也接到了他的表兄的信。这封信是来报知他,他的姑母——国淳的母亲——于三星期前逝世了,母亲死了后的家庭再不许他有住T市的自由了。他希望克欧能在春假中送苔莉母女回乡下去。前几天晚上苔莉要和克欧商量解决的也就是这件事。
“看霞儿的爸爸来信的口气,他家里像还有人般的,若真另有女人时,我就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苔莉点了点头说:
克欧要动身赴南洋的前两晚到苔莉家里来辞行。苔兰也由她母亲那边回来了。一连下了两天雨,气温很低。阿霞睡了,他们三个围着台上的一个洋灯谈笑。苔兰有时参加几句话,她只把她的全副精神用在她的裁缝工事上。
克欧给她这一问,又觉得自己说得太快了。
克欧惟有苦笑。
“那是男女性上的根本的异点。因为男人是主动的,女人是受动的。女人的责任比男人的小的缘故。”
“那是什么东西呢?”苔兰抬起头来笑问她的姊姊。
“那你春假期中送我们回去么?你若回家去,我就跟你到乡下去看看也使得。如果他家里另外有人时,我就马上回T市来。”
“那么,我就等那一天到来吧。等到前途最有希望的一天,发见了目标的一天!”
“那么我只好在T市等你吧。”苔莉的眼波红起来了,她低下头去。
“那不能这样说!命运本来可以自己改造的。”
“迟早还不是一样去的。”苔莉的泪珠一颗一颗的掉下来了。
“这回的商业实习是必修科目,要算成绩的。”
“还要等一个多月呢。我不是就要去的,你伤心什么?”
“要这么久?”苔莉很失望的问。
“要游历十多个埠头,各埠停留一星期也就要三个多月的期间了。兼之来往的路程,恐怕要四个月以上的工夫呢。”
“结局还是面包问题!面包问题不先解决,其他的问题是提不到来讨论的。”苔莉叹了口气。
“真的么?”苔莉忽然仰起头来凝视着克欧。
“欧叔父,南洋不去不行么?”苔莉斟了一杯热茶给克欧。
“来回恐怕要费三四个月的时日吧。”
“我问你,前途没有希望,没有目标的人也能改造她的运命么。”
“我有我的苦衷。你该原谅我。因为我对你太亲密了。”
“我是前途完全黑暗的人了。”苔莉说了后再掉下泪来。
“我告诉你好么?”克欧笑向着苔兰。
“我们春假要到南洋旅行去,不得回家。”
“总之,我希望你以后对世情达观些才好。”
“对小说我还没有自信。在中国想靠小说维持生活是很难的。有一张大学的毕业文凭在社会上比较容易找饭吃。社会如此,没有办法的。”
“学什么商业?你就专写你的小说吧。”
“到南洋去?几时才得回来?”
“到了有希望的时候,发见了目标的时候也未尝不可以。”
“你这个人一点勇气也没有。告诉我怕什么呢?人类又不是狗,又不是猫。这边姘一个,那边偷一个,也还像个人么?你也忍心看着我当狗当猫么?”
“你无缘无故的又伤心起来做什么?你该保重你自己的身子。”
“你做你的工夫!要你多嘴做什么?”苔莉笑骂她的妹妹。
“你们男人真没有志气!像我这样无用的女人也不至于饿死吧。你们男人怕找不到饭吃么?”苔兰听见他们谈及面包问题,从旁插了这一句。
“你们男人的思想到底比女人长远。男人的名利欲就比女人大。无论如何重大的事物都不能叫男人牺牲他们的名利!我们女人就不然。女人所要求的,在名利之上还有更重大的东西。”
“也要为你自己!”
“也不要你多嘴!你莫教坏了天真烂漫的女孩儿。”苔莉再笑着禁止克欧说话。
“为谁?为霞儿?”
“为什么?”苔莉睁着她的大眼望他。
“……”克欧在这时候只能沉默着。
“……”克欧只摇摇头。
“……”克欧只低着头。
过了两天,苔莉,苔兰轮抱着阿霞到T车站的月台上来送克欧。苔莉洒着泪答应克欧替他照料社务后,火车就开始展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