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公遐走时,柔云听出白衣少女和公亮口气亲密,对于自己又有轻视之意。回忆近两次和公亮打猎相遇冷待情形,不禁心中直冒酸气。本就愤怒,再看公亮被对方一喊,连话也未说完便转身走去,不由怒上加怒,再也按捺不下。不是恐怕惊动贼党,连累意中人受害,林蓉又恐人早惊动,公遐不能脱身,在旁急口低声劝说,早已发作。等公遐快要逃到崖下,柔云开头赌气,不愿与来人相见,立在原处,忍气察听白衣少女和公亮是否同胞兄妹,忽听公亮在喊“萍妹”,猛想起娄家只有弟兄二人,来人如此本领,同在一山,平日断无不知之理。同时又想起近一二年来,离此七十里乱山森林之中出了一个骑虎的女侠。先有两家农奴为了所交粮食不能足数,第一次将人喊来,毒打了一顿,逼令三日缴足。走时向恶奴哀求哭诉:所种的田,本来除缴庄粮而外,仗着土地肥美,种些菜蔬,打点野兽,还可勉强度日。本年山洪暴发,将所种庄稼淹没冲去。因恐庄粮无法完纳,必遭毒打。虽有两女娃,小的大小,大的庄主嫌她皮肤黑,连做丫头都不要。
父母全家老少十口,逃是没法逃。当水来时,拼了性命只抢出三成,已有一个多月以草根树皮充饥。为了水中抢粮,还有三人受伤病倒。想卖二女完粮,山中土人恐庄主说他钱多,无人敢要。近年粮额越加越多,也无一家敢添人口,就是想娶童养媳的也无此余力。庄主偏是不肯宽容,哭求了半天,至少要缴八成。前缴三成,家中连粮种都搜光,下半年种子还不知能否向人借到,三日之内如何缴法?反正死路一条。无奈父母年老,儿女又小,死活都难。
去年也是遇见山水,没有这凶,缴上八成,挨了一顿皮鞭,回到家中。父母见儿子回来一身的伤,正在抱头大哭,打算全家跳崖,大女黑妞忽然引来一位女菩萨,给了一小袋金沙,说是可以换钱,并买粮食。先还不知真假,这类铜铁沙石一样的东西从未见过,那两条山口又出不去,挨到第二日半夜,实在急得无法,才拼着命不要,壮着胆子,拿了那十两金沙,想和庄上各位大爷求说,说是无意之中拾来,听说可当钱用,不知庄主能否照价折合。庄主一见便自高兴,方说值得多,金三太爷在旁低声说了几句,忽又改口说成色不好,勉强抵数。并问还有没有?当时派人跟到家中穷搜,地皮都被翻过,毫无所得,由此便常有人在左近窥探,并向全家恐吓:如有藏金不献,全要活活打杀。
提心吊胆好几个月,又不敢违背恩人的话,说出真情。好容易来人,看出所过日子牛马不如。偶然打到一两只野兽,还要挑那好的连皮送来。否则,这一顿毒打最少打个半死。
来人又因地方大远,方不再往生事。今年庄稼又长得好,正想一年不曾吃过米麦,今年也许稍留一点,做全家犒劳,并将所租锄锹钱还上一点,父母儿女梢吃一点,眼看收割,一场山水冲个干净。如今死活都难,如寻不到那个女菩萨,说不得只好全家跳崖等语,因那恶奴面软口快,常代他说好话,一时情急,向其诉苦,不料第二日夜里,兄长听手下人一说,反而激怒,命人次早将他捉来,当着全山土人活活打死,做一榜样,借此立威,并想由他身上引出那送金沙的女子,是何来历。不料众恶奴赶到当地,农奴全家不见。门上钉着一枝特制的三角弩箭和一张纸条,上写恶霸主仆罪状,加以警告。并说,不久便要扫灭全庄,为众土人除去大害。兄长得信大怒,连命多人穷搜山中,毫无踪迹。
由此大半年来,全家逃走的土人竟有好几起,敌人影迹始终不见。
上月方在离庄六七里土人家中,看见稻场上蹲着一只猛虎。去的人原为催粮,先见有虎,不敢上去。后来那虎忽然离开,方始人内,也没想想土人怎不怕虎。正在勒索鸡羊,催逼缴粮,气势汹汹,挥鞭乱打,一个白衣蒙面女子突然出现,历数恶霸罪状,将人打倒,每人削去一只耳朵,命其带信回庄警告。去的三人还不知虎是她所骑,狼狈逃回。遇见一个本庄教师,闻报大怒,自恃武功,立时赶去。三恶奴正在山头上观望,此女忽由林中采了一大枝花从容走出。教师先喝骂示威,此女笑说:“此花刚采下来,恐怕糟蹋,不愿亲自动手,你这样恶人且看你自己的命运罢。”说罢一声清啸,林中便有一虎冲出,朝前扑去。那教师似因对方年轻女于,说话带笑,未露敌意,正说便宜话,叫她取下面纱,如其看中还可活命;不料那虎悄没声突然冲出,连兵器和人全被扑倒,送了性命。恶奴在上看得逼真,又听那虎怒吼之声震动山谷,吓得心惊胆落,亡命逃回。
兄长得信,越发激怒,忙即带人追去。农人全家已一齐逃光,哪有影子?由此一人一虎出没无常。偏是形踪飘忽,几次发现此女踪迹,等人赶到,已不知去向。今日兄长还为她大举出动,穷搜了半日,到夜才回。此女并有一匹极快的白马,跑起来蹄声极轻,好似没有钉铁,蹿山过涧,其快如飞。看她这身打份,必是此女无疑。她和意中人如此亲近,相识必久。越想越有气,觉着此是情敌,立生恶念,如将此女杀死,兄长回来便有话说。
柔云念头才动,白衣少女已先说道:“时已不早,你那万恶兄长死有余辜。你虽生在恶霸家中,还有一点天良。照我意思,不能大义灭亲,最好连假做作也不必,现在就跟我们同走。香粟村和我安乐洞中,虽没有上人血汗结成的高房大厦供你奢侈享受,但是没有倚强凌弱、残害搜刮人死的恶霸土豪。大家安乐度日,有吃有穿有住处,除自己应做的事,大家事完全部快乐逍遥。只没有不劳而获,谁都要为公众出力,才能算是自己人。比起你们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做,连天然的风景都无福享受,实在高明得多。
你意如何?”话未说完,柔云见娄公亮在旁点头微笑:意似说得极对,由不得气往上冲,妒念越重,也不细忖对方言中之意,只想把这情敌除去,不假思索,脱口冷笑道:“你休口出狂言,不问我是否大义灭亲,也决不会和你一起,为了娄三兄安危,也决不会在他未出虎口以前喊人。至于你这野人,我早就听说,情愿打你不过,决不会和你假打。
今日之事胜者为强,有何本领只管施展,不必客气!”公亮见柔云双眉倒竖,满面怒容,只当年轻性傲,同伴话太刚直,使其难堪所致。想起这三日内蒙她暗中相助,方才更冒奇险放火烧庄,遣走恶奴,并将仇敌亲信爪牙杀死,想放自己逃走之德,忙即低喝:
“萍妹,她是好人,你二位不可认真。”白衣女子也笑答道:“真打倒好,免得贼党看见疑心。我也不会伤她,要你不放心作什?那边还有一个,还不动手?”话未说完,柔云早一剑刺到,双方便动起手来。柔云听公亮口气帮着自己,心方略喜,忽听情敌末两句,竟也有了妒意。最气人是公亮对情敌竟是那样柔顺,听完便向林蓉笑道:“林姑娘,我们稍微敷衍一场吧。”跟着便动起手来。既恨仇敌辞色气人,又悔开头错了主意。如将对手倒换,乘此机会还可和意中人表示一点意思,偏和情敌做了对于。恨到极点,恨不能一剑便将敌人刺个透穿,正以全力向前猛扑。
公亮本无兵刃,柔云方才曾将他那口宝剑带出,打算送回。动手以前将剑解下,朝公亮横了一眼,把剑交过。见公亮拔剑上前,正和林蓉假打,才只两三个照面,二人同是关心自己这面一对,连声低语劝解,不要认真,公亮并还专劝情敌一人,仿佛自己决非敌手,正在气苦痛恨。白衣少女本是一双长剑,忽然急呼:“三哥你怎粗心?既想保全此女,巴贼不久必遭惨报,你那口剑早晚取回。你如带走,岂不露出马脚,连累她们?
快将此剑留下。我这剑本是一对,和你一人一口不是好么?”四人本做两对,边打边往场外退去。柔云闻言,由不得酸气攻心,气极怒喝:“不要你管!我既将剑还他,多大祸事也由我一人承当,用不着你费心讨好。你那宝剑还不知能否保得住呢,还要照顾别人!”正在低声怒骂,眼前人影一晃,敌人飞身一纵两三丈,已到了意中人的身旁,左手剑横着把林蓉的剑一挡。公亮好似平日练熟的手法,当时便将原剑抛掉,将情敌右手长剑接过,动作快极而又自然,连看都未看清,便将剑换掉。柔云怒极,跟踪纵到。对方已将剑交与公亮,反手一剑架来。锵的一声,将自己的剑挡了一挡,觉着虎口微痛,知道厉害。情急之下,暴怒如狂,重以全力进攻。
白衣少女也不再理她,回顾公亮笑说:“你那朋友已上崖顶,差不多是时候了,我两个走罢。”公亮应得一个“好”字,便往前面纵去。柔云见情敌跟踪纵起,忙喝:
“是好的,你和我分个死活,让他一人先走。我也决不喊人。”一面跟踪赶上,举剑就斫。白衣少女笑道:“我看你真可怜,如何不知好歹?少时留神我的暗器,虽不伤你,也必为你留点记号,以便你那万恶兄长回来好有话说。方才的话,虽因我生长山中,心口如一,不会说转弯的话。你生在这样万恶人家,就是未丧天良,还有人性,不曾为恶,多少终有一点恶习。有时便发善心救人,或名或利,多一半还是为了自己。否则,那样万恶的人虽是你的兄长,你如有点志气,决不能和他并立。便是万非其敌,徒死无益,不能大义灭亲与之拼命,也应断绝兄妹,弃之而去。如何为了一点享受,虽不合污,仍与同流,我为爱惜你,方以良言相告,你偏多心,见我和娄三哥神情亲密,能共患难生死,便生歪念和我拼命,真个笑话!你当我虎女云萍是和人家争男子的么?趁早听我的活,早离贼巢,免得将来玉石俱焚。至于娄三哥对你用情,非但不在我的心上,你如能够去邪从正,和我们一样志同道合,像你这样美貌机警又有胆勇本领的女子,一经归正,便是佳偶。如与三哥结为夫妇,我还为你做媒。男女终要婚嫁,有甚相干,也说不到害羞二字,你怎如此小气?时已不早,听否在你。再不喊贼党出来,我为保全两个可以变好的女子,要先惊动这班恶奴了。”柔云万没想到对方说出这种话来,又羞又急。心病被人说破,承认也不好,不承认也不好,手中略慢,云萍已纵出圈去。方在寻思对方语意,猛想起自己苦恋娄公亮,她是如何知道?分明意中人把近月见面的事告诉了她,心疑故意讥笑,又生妒念,怒喝:“谁听你的鬼话!”
刚刚追杀上前,云萍一声清啸,跟着便听一声虎吼,山风大作,林木萧萧,声如潮涌。皓月明辉之下,虎还未现,左侧疏林中先有两团蓝光星驰飞来。紧跟着,便见一只水牛般大的猛虎怒吼狂奔而出,由斜侧里一跃七八丈飞纵过来。虽然从小生长山中,常出行猎,这样猛恶雄壮的大虎初次见到,来势又那等威猛,由不得心神一惊。微一疏神,林蓉已大声疾呼:“前面有贼,你们快来!”同时,又听对方低喝:“这虎不会伤你,快追过来。如见暗器,你不要躲。”说时把手一招,意中人也飞纵过去,被情敌一手拉住,只一晃眼,男女二人便同纵到虎背之上。意中人坐在前面,情敌反身背坐,双腿挟紧虎身,低喝“不要走快”,那虎便往来路山坡上跑去。柔云见此情势,越发愤怒,亡命追去。另一面,庄上贼党闻得虎吼,纷纷赶出,见金三狼惨死地上,木桩上两人已被强敌救去,二女正在追杀,前面一男一女骑着一只猛虎已往山坡上跑去,快要入林,忙即纷纷迫去。一面取出响箭旗花往空发去。还未追到前面,二女正是一真一假往前追杀。
忽听云萍低喝:“你如再追,我便不客气了。”跟着左手一拍虎股,右手连扬,立有几点寒星朝二女迎面打来,其势又急又准,便想避也办不到。林蓉知道不会伤人,没有躲避,只将衣袖划破一条裂口,还不怎样。柔云瞥见寒光飞来,还想闪避,已是无及。只听刺、刺、刺接连三声,两枝由左右胁下穿过,一枝将衣服打穿一洞,未了一枝相隔较远,对方不愿伤人,用力又小,那支暗器打穿衣服便挂在上面;当中一枝最险,由头上飞过,将方才新梳好的发髻打碎,连头发也打断了一络,隐隐作痛。这一惊真非小可,呆得一呆,那虎已穿林飞驰而去,晃眼无踪。
等众贼党赶到,见此厉害,虎吼之声已远,好似绕往相隔十余里的山谷之中。这等神速,比飞还快。再听二女说起敌人来了好几个,连呼有贼。因众人忙于救火,不曾听出。后被敌人逼到此间,虎女忽然骑虎赶来,乘隙将人救走。想起平日所闻虎女神出鬼没许多奇迹,别的不说,单是那大一只猛虎,先非人力所敌,何况逃出这远,再看二女身上衣服破洞和头上断发,全都大惊。想起事闹太大,转求二女,庄主回来,把活想好,设法遮盖。二女自然一口答应。林蓉心细,当迫人以前早就赶回,将公亮那口宝剑抢入手中。正同群贼回走,便听空中响箭飞过,知道恶霸已回。方恐双方道路相同,万一遇上。方才那声虎吼相隔大远,照理无此神速,心疑另外一只。忽听后山一带又是一声虎吼,声震山谷,正是寇公遐逃的一面。那响箭信号又接二连三飞来,正不知这两人一虎到底逃往何方。贼党立取信号火花,朝响箭来路发去,告以庄中有事,强敌已逃。跟着,又有一枝信号发来,表示恶霸正在追敌,命众小心,速命一人前往报信,立有一个能手奔往庄后边,乘上一骑快马,如飞驰去。由此隔上一会便有一声虎吼,在西南角上山谷中传来。最奇是时远时近,吼声相隔少说也有五六里。等到半夜,恶霸方始怒冲冲率众赶回,见全庄已被火烧去了一小半,粮仓之外还有好几十间高房大屋。正在暴跳如雷,向二女和众恶奴追问喝骂,并将公亮的剑要过,方说:“我中诱敌之计。不是妹子爱这一口宝剑,带在身旁,看那火起之处,敌人早已埋伏庄后,此剑恐也被他偷走。”说完,将剑交还。柔云想起公亮薄情,满腔幽怨,心肠冰冷,赌气说道:“此人实在可恨。这口剑哥哥随便赏人,我不要了。”旁立一个贼党名叫谢杰,早就想要此剑,被主人的妹子抢前讨去,心正不舍,又是恶霸死党,人最凶险,闻言立时将剑要过。刚刚挂好,忽听对面山峰后又是震天价一声虎吼,恶霸怒极恨毒,当时想好主意,吩咐群贼分两路上下包围过去。因料敌人故意扰闹,使其激怒,打算声东击西,决想不到会由崖上越过。
又知每出必要骑马,敌人闻得马蹄之声便自避开,所以寻他不到。便令数贼骑马绕路追往,自同几个能手径由崖上越过。并令谢杰带了余贼加紧防守,分途搜索,看自己走后是否还有敌人潜伏,想要调虎离山,下手暗算。姬即匆匆赶去。
谢杰得了一口好剑,正在兴高采烈。又料敌人用火诱敌,必有诡计。既要讨好贪功,又想当众逞能,恶霸一走,当时把人分成三路,两路均是十多人一队,左右前后分散开来,轮流搜索。断定如有敌人,必是偷偷摸摸,最厉害的虎女和娄公亮已先逃走,决不敢公然出面;凭自己的本领,出来也是送死。一时骄狂自恃,只带两人,假装踏月看花,一路查看过去。由庄后绕了一圈,越过小河,渐渐绕到虎女逃路树林前面。忽想起这条路通往山口,此外多是高山峻岭,就是那虎能够上下,也不会逃得那等快法。正查看虎的脚印到底逃往何方,如何出去,目光到处,忽然发现虎迹只在树林深处来路左侧一带,乃林中心的一片空地,只有几堆丈许几尺高下不等的乱石。心方一动,起了疑念。回顾两同伴因被自己止住,埋伏林外,四面窥探,没有走进。山风过处,相隔不远大树后似有一片白影闪动,仿佛挂着一片被单。刚把手中剑一按,待要掩过,隐闻身后鼻息咻咻,似有猛兽走来,忙即拔剑,往旁一闪。头刚一偏,猛瞥见一只水牛般大的猛虎,身上虎毛根根倒立,目光如电,血口张开,正朝自己发威,偷偷掩来。这一惊真非小可,刚大喝得半声,往旁纵避,脚才离地,猛听嗖嗖两声,刚瞥见一个白衣蒙面,头戴虎头套,身后一件白披风的女子,还未看清形貌,脑后便连中了两枝暗器,倒地身死。林外两个恶奴闻声赶进林内,探头一看,只见一只猛虎穿林而去,教师横尸就地,头脑已被敌人暗器打穿,血流满面。
谢杰人又贪功,所带两恶奴本领有限,料知虎女去而复转,想起平日所闻,心胆皆寒,哪里还敢停留,连贼尸也不顾,亡命一般往外飞逃。出林不远,一面狂呼,发出警号,那两队教师打手正照谢杰所说时分时合,到处寻找敌人踪迹,闻声纷纷赶来,入林一看,人虎均已失踪,只有谢杰一具死尸,两枝暗器,全都打中头上,脑浆迸裂,死得极惨。那暗器似镖非镖,前头较重,约有小手指粗细,形如一杵,后面渐细,尾梢上有三片又薄又小的风叶,长还不到两寸,寒光映月,锋利非常。一在死人身旁不远,另一技钉在树上,下面还有一片树皮,用刀刻了“报应已到”四字,笔画潦草,不细心决看不出来,知是虎女所留。虎女威名早在人心,似此出没无常,形踪飘忽,众贼党全都胆寒,平日骄横,专说大话,表面还不能示怯,只得聚在一起,仗着人多壮胆,虚张声势,同在林中搜索了一阵。除发现一株削去一片树皮的老树外,什么也未寻见。这时庄后的火已全救灭,只有几堆坍倒的房屋还有黑烟冒起。
因恶霸平日多疑,厌恶土人,不是奉命为他做苦力,照例不许入庄一步。以前也曾发生两次小火,土人赶往救火,反被恶奴拦住打骂,不许近前。事后却令打扫火场,重建房舍。所失财物便迫令这班土人分摊补偿。稍微延宕,或是无力完纳,经众苦求之下,碰着恶霸高兴,还可写好钱粮数目,等粮食收割分期还完。否则便遭毒打,非等恶霸派人去到家中搜尽刮光,粒米无存,吃的也是野草根,实在压榨不出,方许写下欠字,本上加利,到时偿还。仗着山中地土肥美,土人为了完粮,全家老少日夜勤作劳苦,又有许多贵重药材兽皮可以折价。虽然所折只得十之一二,到底还可冒险努力求取到手,可是那血汗也不知流了多少。起初恶霸也觉租粮要取土人所得十之七八,有那天灾人祸,无力完粮的土人经过毒打威迫,以身折价算作农奴的,更是所得全要献上,自家食用还须另掘山粮野菜度日,比起近城一带的佃户所缴租粮多好几倍,也颇满意。不是对方缴不出来,想要立威,也不无辜吊打,有时想起还觉太过。及至失火之后,心中痛惜财物,同党爪牙又献计说:“土人仗着山中地好,副业所得比田里更多,平日偷运出去贩卖,或是藏起,他们种了多少年的田,不能没有良心,庄主烧掉许多东西,理应他们孝敬。”
土豪先还不信,后被这班恶奴说动,去的人再一狐假虎威,毒打恶骂,暴力淫威之下,逼得当地土人心魂皆颤。为了保全残生,尽其所有全数献上,不够再卖身写欠字。土人胆小,知道恶霸利重法严,心肠残忍,更怕极了这班恶奴,想起阎王债的厉害,便自心寒,于是想尽方法,拿血泪和汗水,在勤种勤收之外到处穷搜山产,想将欠粮早日补足,免得恶奴不到限期便来威逼,受尽打骂凌辱,还要强赔笑脸,设法贿赂,家中妻女稍微长得端正一点,来人再要是个色鬼,还要忍气吞声任其调戏,有时连人也要被他占去。
无如受害受迫逐渐而来,由祖父起已有不少年数。一则习惯自然,明知当初人山开垦,虽是恶霸祖父领头,不过他家有钱,借用了他们的牲畜农具,均是公众出力,才有这几百顷良田,上一代平分一半粮食,所开的田算是租田,已不公平。一则地土肥美,收成甚多。退一步想,他是领头的人,牲畜农具也是他家所备,所值虽还不过所分去的一年租粮,这多年来本利己超出好几十倍,自家能够安居乐业,还有富余,至多有两人偶然背后议论:巴家只出了一点少数的钱,田便算他所有,坐享现成,穷奢极欲,便宜太大。说过也就拉倒。等几个同时开发的老年人死后,连这一类话都极难得听见。可是巴家由第二代起便越来越凶,由春秋两季租粮变成种一次要一次。又因有几个没出息的土人新春拜年,被恶奴引诱赌博,输钱太多,利上滚利,把全年劳力所得白送与人不够,还把身子卖作他家农奴。此端一开,方越来越凶。到了恶霸这一代,更是想尽方法剥削凌辱,时遭毒打。除田产外,连别的副业也要献上十之六七。开头几年仗着祖上勤俭遗留,折价贴补,或是觅到贵药兽皮,出山换些粮食,还能度日。彼时山口无人防守,偷运容易。因有两家土人做了农奴,实在受苦不过,仗着人少,一个全家弃田逃走。一家夫妻哭了两夜,竟听贫病交加的老婆上吊自杀,次日将人埋好,便自逃走。心中恨毒,无可发泄,想往放火,恐怕连累土人遭殃,只在走时把恶霸的两匹爱马刺杀了一匹。不料恶霸势力太大,城乡一带财产更多,官府均有勾结。结果那人仍被捉回,每日毒刑拷打,接连十多天方始受尽苦痛,磨折而死。由此两条出口均有专人看守,一经捉到固难活命,逃往城中告状,反被官差捉回,死得更惨。上天无路,人地无门,只得忍气吞声,咬牙忍受。因想早日还清,百计千方满山想法,夜以继日。凡可折价之物全部搜来献上。
除了一身骨架,已空无所有。
恶霸因听恶奴蛊惑,说土人假装穷苦老实,比城里人刁滑得多,都是生来贱骨,好说不听,更占不得一点上风,非加重打骂榨不出他的油水。不知人力已尽,所得比预计补偿反而加了两倍。最好是那山产药材兽皮之类,比粮食所值加几十倍。难得土人生自山中,不知贵贱。虽因生自膏粱,又经柔云常年苦劝,未全听恶奴的话多生花样,如法炮制,可是家中不能出一点事,稍有题目,便要迫令土人补偿,认定只要毒刑拷打,什么都逼得出。先照当年所收的例加了许多粮祖,后经全山土人跪地号哭哀求,打死了好几个立威,又逼死了一家人命,连身边几个心肠稍软的恶奴均说难办,代为求情,方允暂缓,只加两成。第一场火已使全山农人所有一扫而光,还死了好些人,恶霸自家却添了好些高房大厦和许多药材兽皮。过不两年,在土人战战兢兢,日夜劳苦耕种采猎之下,刚把欠数还清,又发现两处山产,正想以后日子虽苦,能免毒打威逼已是万幸。不料众恶奴看出土人不似前日那样背人悲哭,上次借火威逼,得着甜头,想要于中取利,偷偷放了一把小火。总算土人命不该绝,被二女梦中惊醒,呼救得早,只烧了半间粮仓。恶霸城中回来,见所失无多,新纳爱妾却是土人之女,联合几个心软的妇女再三求劝,虽然答应,不似第一次厉害,只令照实赔偿,每户所摊不多。又听爱妾哭诉以前恶奴威逼之苦,新宠头上,忽发善心,不令恶奴催逼,只将土人召集一起,令在一月之内量力分摊。就这样,土人也是提心吊胆多少天,吓病了好几个。
平日一听庄中失火,便望天号哭,心魂皆颤,周身乱抖。恶奴为了有利可图,恶霸又深知多年虐待上人,仇恨已深,全仗平日凶威镇压,自己固不会落在下风,但须防他情急拼命,乘机暗算,曾下严命,未经允许私自入庄,必杀无赦。当夜远近土人遥望庄中响箭旗花,知道发生变故。想起平日所闻,虽然暗喜,仍是将信将疑,惟恐连累自己头上。正在祷告皇天,如依平日心愿,恶霸真遭报应,死也甘心。忽然发现火已高起,登高一看,庄中只是大火,并无敌人。除庄左右近处那十几家均是恶奴亲友所种肥田,算是佃户和庄中近人,平日也是丰衣足食,只在农余做点粗事,利害无关,此时正在相助救火而外,余者都隔着危崖深谷,被山挡住。先见天红,还当恶霸和前年中秋纳妾一样,大放花灯烟火,在彼享乐。时近中秋,休说酒肉,连好粮食都未能尽量享受,相形之下,想起伤心。自己血汗所得,供人享乐浪费,这样花灯看了自更难过,谁都没有心思观赏。同心一意,巴望自家的心愿,谁也不想看。后见红得厉害,方始登高看出,空自胆落魂飞,心寒体颤,望火悲号,非但不敢往救,还恐对方看出,当作幸灾乐祸,又遭毒打,一个个伏在峰崖高处向下偷看,见火势越大,有几个苦痛仇恨大深,心中恨毒的,便向众人分头密计:这次仇人损失大大,我们万赔不起。反正是死,真要和上次失火一样,只好和他拼命。众人正觉别无生路,跟着便听虎吼,前言已验,虽未转忧为喜,心却宽了一半。后来人被救走,虎吼连声,每吼一次便加上许多指望不提。那大的火无人往救,快灭之时又有警兆,是会武功的全都赶了出来。又听说敌人是那自衣蒙面的骑虎女侠,全都胆寒,不约而同聚在一起。后庄火场只剩了二三十个老弱妇女。众恶奴正在林中搜敌,忽听庄院后接连两声虎吼,同时烈焰上腾,又有两处火头冒起,知中敌人之计,喊声不好,蜂拥赶出。还未到达,前见猛虎已由后庄冲出,上坐白衣蒙面女侠。
内中几个能手猛想起敌人只得一个,自己这多的人被她闹得河翻水转,太不像话。仗着人多势众,一声呼喝,刚把手中暗器取出,待要迎敌。先是虎女扬手一蓬寒星,迎面打到,同时震天价一声虎吼,虎已跃过庄桥,朝众恶奴迎面扑来。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