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双珠回身发现石螭以前,大帐篷四外连明带暗本有一二十人守望。因见夜静无事,虽听老人睡前再三嘱咐,怀有戒心,时候一久,眼看再有一个多时辰便该起身,未免松懈下来。对于双珠姊妹又极敬爱,见双珠走过,多半赶来,相见说笑。
内有两人常随老人出猎,经历较多,人也机警,正说众人不应离开防地,忽然瞥见左近坡侧伏着两条黑影。先已见到,当是两大块并列的崖石,急于与双珠相见,不曾在意。二次发现,忽想起这黑影先在崖腰斜坡之上,如何往上走近了些?再往旁边一看,同样黑影竟有三处之多,有分有合,长短宽窄不等,停在崖边一带不动,又不像是生物,心中奇怪,正告同伴查看。
内一壮士年轻胆大,正要持灯照去。头目加加恰巧睡醒起身,因听外面双珠说笑,侧顾老人卧在对面,睡得甚香,觉着身是头目,不应这样贪睡,心生惭愧,匆匆赶出。
刚到外面,正赶上内一恶虫正在偷眼看人,碧光连闪。加加人本机警,忙喝:“大家留意!”扬手一支梭镖朝那发光之处打去。先并不知何物,胆大的一个恰又抢起一技油松往前走去。火光照处,毒虫石螭全形毕现,就这初上来的也有十来条之多。再看后面坡下碧光不住闪动隐现,整片全坡到处都是,有的并在缓缓往上移动。靠近崖顶的几条业已惊动,知被识破,一条条箭一般蹿将上来。
照那来势之猛,本非伤人不可,幸而加加心灵机警,一面口中大喝,发出警号,命众备火,一面非但不往后退,反冒奇险,往崖口斜坡旁一座火堆纵去,扬手拿起点燃的火把,照准石螭乱打。篷内外壮士也相继惊动,老人更是内行,纷朝火堆前赶去,一面把随身携带的油松火团就火堆上点燃,争先朝前打下,一面发出毒镖毒弩,结果虽只打伤了两三条,余者均被火惊退。老人百忙中瞥见双珠姊妹这面还有两条,不知利用火攻,心中忧急,刚拿火球赶去,双珠等六人业将大小三条石螭除去,赶了过来,会合一起。
老人细一查问,且喜无一伤亡。阿成也只一点浮伤,将皮肉擦破几处,敷药止痛,并无大害,也无一人中毒。
火光照处,看出石螭甚多,少说也有一二百条,崖坡下面黑压压一片,已被布满。
几个胆勇之士拿了火球朝下一打,落在那里,便乱蹦乱跳,往来惊窜,啸声越发洪厉。
火光一灭,重又聚拢,一条也未逃退。有的并还猛张血口,朝着上面怒吼狂喷。众人乘机连发毒弩,虽打中了几条,暂时看去决无退意。
老人知道随带油松火球虽非少数,照此打法终有完时,后路的人虽已闻警赶回,前路却被隔断。业已发出信号,令其备火防御,待机听命,无须过来,长此相持,终非了局,便和众人商计。知道石螭畏热怕火,口有奇毒。天已不早,与其困守当地,不如每人拿着火把,结成阵势冲将下去。到了谷中,就是恶虫追来;火把用完,沿途松枝油藤甚多,也可临时补充,省得被困当地,许多可虑。刚命众人分班拆去帐篷,扎好背子,把所带油松火把查点一遍,分配众人拿在手上,嘴里衔上解毒的药,各将火把向外舞动,另一手拿着兵器,四人一排,内里的人随在两边空隙之处专发毒镖毒弩,每排隔开两三步,结成一长条火龙一般的队伍。事前并用许多火球当先开路,等石螭往两旁惊退,再舞火把冲将过去。
刚刚准备停当,用火球打出一片空地,待要越过前向断崖,沿着蜈蚣谷崖顶往前走去,谁知恶虫狡猾,见前面无法上攻,已有数十条由崖脚隐僻之处绕往崖后,掩将上来。
幸而双珠姊妹和路清、阿成断后,发现又快,不等追近便用火球打退。这些火把油松都有油质,为壮声势,所有皮灯笼全都点燃,里外一齐舞动,吓得那些恶虫纷纷旁窜,反被众人连发毒弩毒镖,先后伤了二三十条。路虽难走,仗着各人都是力大身轻,精神又都养好,为防万一,特意避开下面水塘,径由乱石堆中通过,援上断崖。
途中回望,大群石螭好似怒发如狂,同声怒吼,尾随追来。等到众人到了崖上,还有几十条未退。居高临下越发好打,下面恰又生着一片灌木油藤,因隔森林都远,前头均是石崖,共只数亩方圆一片,不怕引起野烧,等其追近,快要蹿上,一声号令,火球石块纷纷朝下乱打,又用山中带出的特制火球将那些有油质的藤树引燃,转眼燃烧了一大片。耳听恶虫号叫之声,一条条的黑影在火光中乱窜,转眼声影皆无,全数退去,方始停止。老人又命在崖口挂上几盏皮灯以作疑兵,方与前面的人会合同进。
为了起身较早,无须走快,大家且谈且行,均料毒虫都已惊退,不会再来。照此从容前行,天明前出谷正是时候。因觉山人说那道路是在对面半崖腰上,几次准备觅地下降,不是崖势高险,便是下面横有沼泽,无法着地。双玉、路清均说:“石崖干净,瘴毒之气均在下面。这样高崖,大群猛兽先就无法走上。那一条路又在对崖腰上,上下艰难,何必定要过去?”
老人笑说:“你们哪知利害?照那两个老山人所说,这一条路的危机和险阻一时也说不完。只有照他所说走法,或能平安无事。我因来去匆匆,无暇多问别的。他又向我立誓,所以只将走法记下。方才因未照他所说行裂崖小路,几乎吃了毒虫的亏。何况此谷地势广大,万一中间山崖越分越远,岔往别处,再被什么深沟大壑隔断,或是误走险地,岂不讨厌?”
三人也就没有再劝,可是越往前崖势越险,沿途留神查看,均未发现。下降之处,一钩残月又被左近高峰挡住,光景黑暗,所带火把油松,为敌毒虫用去十之七八,所剩无几。前途虽可添补,比起月儿湖特制之物要差得多,那火球先就无法制造。一面又恐引来毒蛇猛兽,早已将火熄灭,一共只点了十几盏皮灯笼,稍远一点便难照见。实在无法,只得由老人凭着以往经验,拿天上星月来分辨途向,顺着崖顶朝前走去。
黑夜行军,路又崎岖,最窄之处人不能并肩而过,有的地方还要中断。仗着这班野人都是久惯飞驰山野的勇士,老人阿庞又极机警仔细,双珠姊妹和路清均有的一身极好轻功,时前时后往来照应,走了一大段,估计已有三四十里,中间一段迂回曲折的谷径和那两处瘴毒最重的危险之区业已越过,途向也似不曾走错,才放了点心。
双玉笑说:“来时把蜈蚣谷看得那么厉害,其实不过如此。我在途中两次把方才用残的火球点燃抛将下去,风景仿佛不差,可惜是在夜间看它不见。我真奇怪,自从人山以来,到处都曾发现大小野兽,这等好的所在,竟会静得一点声息皆无,莫非那些猛兽毒蛇也怕瘴气么?”
老人闻言,忽想起未到谷外平崖以前,相隔还有数十里便未发现蛇兽足迹,夜来便有大群石螭来攻,几乎伤人。谷中又是这么静悄悄的,与预计迥不相同。指路山人只说:
“这一带到处皆险,便是夜间通过,足迹也要越隐越好,不可高声呼喊。”我们虽然走在崖上,一路都在说笑,手中又有灯火,如有生物,应该惊动,如何这样安静?照山人所说,这条深谷加上途中绕越,也只六七十里。方才途中曾经一处,道路中断偏向一旁,走出半里,看出那是一条歧径,沿崖走去,越绕越远。重又折回原处,改用绳桥搭向对崖,渡将过去。一直留心,仰望天星,所走全是直径,当然要近得多。山人再三嘱咐:
“必须算准出谷时刻恰巧天明,或早或晚俱都可虑。”问他何事,语都支吾,只说“口外天明前后常有大群猛兽来去”,底下似有隐情,不曾明言。
因那山人性情忠厚,曾经立誓,双方颇有情份,听说我要派多人出山去往汉城交易,并还喜动颜色。途中许多准备均他指教,十分尽心。全程只此一点口气吞吐,仿佛有什顾虑。因其力言“无妨,到了口外,照所说途径寻到休息之地住上半日再走,不许同去的人分散远离随便打猎便可无事。当地花林甚多,除所说休息之处,均不可去。此关一过,再如前行,都是森林中常见的景象,你们族中勇士必能通过”等语,因此不曾追问。
这时回忆他说起蜈蚣谷时那么紧张,谷中又这样静得怕人,下面谷径越来越宽,对崖已望不见。缺月繁星之中远望过去,宛如一片又宽又大深不可测的绝壑横在身旁,最前面影绰绰矗立着一些巨灵恶鬼也似的奇峰怪石,眼睛一花,仿佛要由那于寻黑海暗影之中朝人扑来神气。人便紧贴在这绝壑边上,高一脚低一脚,互相呼应,各挽着丁条长索冒险前行,稍微失足,一落百丈,粉身碎骨,休想活命。
连用火把朝下探路,下面地势越来越深,地势也更广大,至多照见脚底有限之处,谷中的怪石大树都和小儿玩具相似,崖顶高险,可想而知。中间双玉曾用火球点燃了一片树林,转眼火发,这才照见下面花草弥谷,奇石怪松、繁花修竹到处都是,还有溪流环绕在旁,风景好到极点。如非那片树林不大,两面均有石地隔断,地势宽广,差一点没有引起野烧,因此不敢再抛火下去。火光起时甚是猛烈,如在别处,左近生物必要纷纷惊起。火发了好些时,走出老远,还未熄灭,始终不曾听见生物骚动。照着平日经验,如非这一带藏有极猛恶的东西,吓得谷内生物纷纷逃避,无一存留,决不会是这光景。
休看人在崖顶,照样可以遇险,发生变故,偏是月底边上,残月无光,景太黑暗。幸而不曾起雾,否则更是举足皆难。
崖险天黑,越往前越崎岖难行,为防失足,必须前后呼应,做一长条单行前进,灯光更不可少,无法掩避。前途如有猛恶之物,必难免于惊动。老人深悔起身时什么地方都想到,偏将深夜偷渡一节疏忽过去,不曾细想,又不该舍掉下面,改走崖顶,还不知走错没有。即便走的是直径,少去许多转折,不能提前出谷也无用处。初次经历,下落是否容易也不知道,越想愁虑越多。
正嘱众人:“多加小心,不是万不得已不可高声呼喊。人须靠里,所用灯火也要低贴地面,不可拿高,以防被下面看出。”走着走着,忽觉上空星月渐隐,灯火外面灰蒙蒙地包着一团,知已有了云雾,越发心急。刚刚传令戒备,走不多远,云雾大作,越来越密。始而离身数尺之外什么也看不见,渐渐手中灯火变成了一点昏黄影子。休说前后不能相见,连眼前的路都看不出。
这一惊真非小可!又不知一共走了多少路,离开谷口还有多远。其势不能停在当地。
那一带崖顶虽宽得多,仍是高低不平,并还生有一种其坚如铁的毒荆,若被刺中皮肤,当时肿胀麻痒,痛苦非常。如非带有各种救急的灵药,前面开路的勇士痛苦不算,也许还有性命之忧。
老人和路清早已抢在前面。阿成不是伤还未愈,被双珠姊妹劝住,也早跟去。老人急得暴跳如雷,一面咒骂自己粗心,一向奋勇当先,拿着手中兵器乱挥乱舞,向前探路。
先是路清知其天性刚烈,恐有疏失,紧随身旁,一同前进,后来双珠姊妹看出形势越险,也同赶到前面,各将刀剑拔出,相助探路,摸索前进。这等走法自慢得多,最后还是双珠出了主意,说:“老人全军主帅,不可轻身犯险。”加加又再三力请,方将老人替回。
把前面探路的人分成三班,并将为首诸人配合在内,当头三人做一排,作品字形向前开路,各用刀矛探路,扫除荆棘。每人身后再系着一根长索,以防下坠。似这样受了许多辛苦艰难,好容易由雾影中挣扎出五六里路,中间遇险多次,方始走到平坦之处。
老人看出众人均已有些疲倦,有的还带了伤,估计前面便非谷口也差不多,又因半夜醒来便遇毒虫围攻,未进饮食,走了一夜险路,难免饥渴交加,便和众人商量,暂且休息,等上一阵,看看云雾是否能退再作计较,省得云雾之中看不出天时早晚与前行途向,一个不巧,陷入危机,无法脱身,反而不美。
众人早有此意,略一商谈便停了下来。仗着饮食现成,随意可以取用,那片崖顶是个宽平的斜坡,通体皆石,草木不生,坐卧均可。吃饱休息了一阵,精神也都恢复。只是云雾浓密,便有灯火,也只对面能够见人。身上衣服均被云气湿透,通体湿润润的,闷得难受。
路清、双珠早就觉着云起以前崖势逐渐低下,中间虽也有高起之时,都是崖顶肢陀,每次越过,均和梯子一样,降下好些。早就疑心快到尽头,离地已低,几次商量,想往前面探路,均因云雾太密,老人性太刚烈,方才抢先开路,业己两次受伤,好容易劝他休息下来,一经提议,必又前进,天色又看不出。估计黎明还有些时,如其赶错时候,遇到险难,岂不冤枉?双玉也在一旁低声劝止,说:“老人此时正向同来的人逐个慰问:
有无受伤?是否饥渴疲劳?始终不曾停脚。眼看人快问完,可以休息片刻。我们一说,必要向前拼命,如何对他得起?”
二人说过也就拉倒,阿成因和毒虫恶斗,用力太猛,伤虽不重,痛也止住,周身仍是酸胀无力,几次想要上前,均被双珠和众人劝住,这时正由旁边寻来,龙都也随在他身旁。忽然悄告三人,说:“人颇疲倦,想和龙都去往那旁觅地卧上些时,互相照应,免得挤在人群里面,老公公又在走来走去,互相挤撞,不能人梦。”
双珠知他刚勇好胜,这等说法必是疲倦难支,又听说那卧处是一突起的平石,可卧两人,相隔人群也只两三丈,走时一喊便可起身,因云雾大密,众人均照老人所说,一二十人做一圈,将面向外席地坐卧,另用一根长索,两头分人握住,以作联系呼应之用。
当中放着两盏皮灯和一些未点燃的火把火球,手里拿着兵器,万一有警,互相把绳一拉,当时便可警觉。只双珠等长幼六人和头目加加另做一起。老人再挨个慰问过去,野人日里十九睡足,正在说笑,附近人都坐满。因阿成说“伤痛已止,未再流血,无须上药”,双珠便未跟去。
鸦鸦想和龙都同行,双珠恐其年幼无知,胆子又大,容易涉险,将其止住。云雾始终不曾消散,跟着,老人走回,问知阿成人倦欲眠,同了龙都卧向一旁,欲往慰问,又被路清劝住。大家都是心焦,由此不曾在意。双珠对于阿成虽是关切,因在途中留意,阿成至多有些脱力,并无大害,也就放开。
处此危险疑虑之境,身上又被云雾湿气浸透,自然难耐。无奈那云始终不退,如何走法?又隔了些时,老人估计天色就不亮透也差不多,不禁着起急来,准备再等半顿饭时,云雾不退,重又冒险,摸索前进。路清方觉这等走法不妥,并将未了一段崖势逐渐降低,也许快到崖脚,离口不远的话告知,老人正在惊问:“方才你怎不说?”一面忙着起立,待要传令,被双珠拉住,还未开口,忽然一阵风过。路清笑说:“我们且慢,只要一有风,云雾便留不住。索性再等片刻,云雾退后,看清再说。”跟着山风大作。
转眼之间,众人觉着眼前灯光已可看出,云雾好似稀了许多,隔不多时,又是一阵大风吹过,眼前倏地一亮,那大小成团的云雾立被吹散。大大小小,一团接一团,宛如一些轻棉飞絮满空飞舞,随风扬去,当时清光大来,头上现出大片青天,四面山峦花树也都相继涌现。远近山崖树梢上未散完的云雾,也宛如刚刚开锅的蒸笼和一条条的鲛绢轻纨,在山风中起伏摇动。风力时大时小,云也有稀有密,大小不等,都似欲沉还浮,袅动不停,待要随风-去。风力稍劲,便化作大小云团云片,随风飞舞上下入起落浮沉于万树繁花之间,转眼由合而分,再化成缕缕轻烟,随风消散。
当初发现时、眼前坡下展开大片平野花林,奇石古松,到处都有云团云片簇拥。花光甚繁,又多白色,吃两三阵大风一吹,未散完的云团云带纷纷散裂,随同万树繁花因风起伏,急切问也分不出是花是云。等到浮云被风吹散,便见花明如雪,满地落英,香光似海,碧苔肥润,分外显得鲜明,初升起来的朝阳,再由平面上斜射过来,上面是半天红霞与万里碧空相映,下面是山高地阔,芳菲满眼,与白石清泉、乔松修竹浮光泛影,掩映流辉。这等壮丽清奇之景,比起月儿湖、花林塘又有过之。而那大片花海的尽头,不是峭壁参天,高岭排云,便是涧谷幽深,隐约可见。花海之中奇石森立,疏密相间,松风簌簌,流水潺潺,天然美景,使人耳目应接不暇,多么好的丹青妙手也休想画它出来。众人才知天已大亮,因被眼前美景所眩,多半看得眼花缭乱。四面景物又是那么安静,互相欢喜赞妙,竟将前途危机忘个干净。
二女、路清正在指点观赏,双珠先觉着鸦鸦脱手挣去,知其往寻龙都。天已大明,又无变故发生,也未在意。忽见老人由左近高崖上纵落奔来,喜呼道:“真个运气!昨夜我们无意中竟停留在谷口左近,非但由云雾中冲出险地,并将山人所说谷口一带由黑暗中冒着奇险绕将过来,到得正是时候。途向虽然偏在侧面,离他所说出口还有好几里路,方才登高眺望,不由崖顶通行决难到此。怪不得他要我们天明前出口,原来这里果有大群猛兽按时往来,此时便有象群由那一带经过。只是山人所说道路,中间隔着两条大壑广溪,难于飞渡。他们往来不走我们这条路,必是上下艰险之故。如今形势我已看出几分,好在天色已明,花林过去是那接连不断的森林,沿途峰崖又多,就有警兆,这比来路到处漆黑不见天光总好一点。如其不能越壑过去,绕往前面,我想也能寻到路径。
难得象群不与我们同路,等它过完便可起身。你们快些吃饱,将水饮足,赶到前面添上山泉就起身吧。”
话未说完,双珠回顾身后崖坡甚是宽广,地上坐卧的野人已全起立,正在准备起身,阿成、龙都却未见到。正在仔细查看,觉着二人不应此时还未惊醒,忽见鸦鸦飞驰而来。
二人不知去向,鸦鸦神态又如此惊惶,一望而知有事发生,心中惊疑,忙迎上去。还未近前,便听鸦鸦急呼:“好娘娘快些寻找!阿成叔叔和龙哥都不见了!”老人得信,忙令众人分途寻找。双珠姊妹自是忧急,边寻边向鸦鸦询问。
原来鸦鸦年幼好胜,老想龙都得一勇士称呼,自一上路,便常用话鼓励激将。龙都虽然爱极鸦鸦,言听计从,到底还未成年,天真好强,童心未退,先是点头笑诺,力言此去必代鸦鸦争气,决不落于人后。不料第二日遇到一处奇险,龙都初次经历,略现难色,被鸦鸦看出,讥笑了两次。龙都有点负气。他和阿成本极投机,鸦鸦又喜依恋双珠,寸步不离,龙都本也跟在身旁,这一赌气,便和阿成做了一起。后遇毒虫石螭,阿成受伤之后,龙都借口照料,更是紧随阿成身旁。双珠姊妹因要赶往前面开路,这长幼二人便落在后面,难得会在一起。鸦鸦先当龙都和她赌气,暗中好笑,表面也装不理。走了一半,见龙都已有一日夜不曾和她亲热,从来未有之事,心中难过,又不愿迁就赔话。
正打主意,忽然云雾大作,前面形势越险,不能辨路,众人稍停商计。
鸦鸦忽在暗影中听出龙都同了阿成由后赶来,低声密语,亲热非常,仿佛商计什事,但未听清。跟着便听阿成呼喊双珠等三人,要和龙都朝前开路,被老人和双珠姊妹止住,未得如愿,二人好似不大高兴。想起龙都昨日负气时所说早晚必要一显身手之言,心方一动,老人业已传令起身,由云雾中摸索前进。连间龙都两次,辞色均颇冷淡,就此岔开。后来停在崖坡之上,阿成也由后面赶来会合,刚吃了些干粮,便和龙都同往觅地安眠。
鸦鸦心细机警,知这两人昨日睡足,又知龙都天性好动,此时决不会睡,业已有些疑心,仍当二人情厚,龙都去往作伴。后来回忆前情,越想越不对,又觉二人即使要睡,崖坡平坦,有的是地方,如何要走这远?疑心二人有什故事。一则双珠见她年幼不令走开,二则云雾浓密不能辨路,中间又隔着不少的人,许多不便,只得罢了。最后想起左近地上坐满同来壮士,先前二人过去,明往人堆里通过,如何未听招呼让路之声?义母、姨父均说“崖势低下,下面许是尽头谷口”,阿成走前并有“照我算计,天已不早,莫要云雾太密误了出山时候,天色已明还不知道,最好此时有人往探”之言,二人又各拿着一根长的树枝,莫要被他们由横里改直,同往下面探路,万一遇险,岂不是我害了龙哥?正想告知双珠,命人查问,忽然风起云散,天色大明。不等云雾消尽,眼前美景也无心观看,忽匆匆寻了过去。四外一看,哪有二人踪影?连问同行壮士,均说始终不曾理会到这两人。崖坡平斜,上面无什草木,一览无遗。急喊了两声未应,心中惊慌,忙往回跑。
双珠姊妹和路清听完前言,自是愁急,正在到处查探,同了众人大声呼喊。老人忽由前面跑回,还未到达,便发号令,将众人止住,匆匆嘱咐:“这里决非善地!我已发现许多大蟒蟠过之迹,少说也有半抱多粗,为数还不在少。我料这片石崖离开蟒窟甚近,大小毒蟒多半来此晒鳞,太阳起后便要出现。如非昨夜云雾大重,满地水湿,也许崖上还有不少蟒迹。我已看出这是一种凶猛多力、连老虎都吞得下的大蟒,其行如风。我们遇上便极危险,就能将其杀死,人也不免伤亡,蟒再一多,更是可虑。阿成、龙都深夜云雾之中,又不认路,如何去法?一个不巧,就许昨夜无意中被大蟒吞吃了去。此时形势危险,关系许多人的性命,不能再顾他两人,且等离开这里再作打算。好在阿成不会再走回路,这里地势十分明显,一望即知,他如真个去往前面探路,更易寻找。如其不死,这两人均极机警,我不寻他,他也寻我。这里却是万留不得!”
众人先还不曾留意,及听老人一说,果然到处都有腥气,贴地一闻,更是奇腥。再经老人指点,四外细看,靠里一面的高地上,到处都有大蟒蟠过的痕迹,并有两堆蟒涎,其腥刺鼻,闻之欲呕。据老人阿庞和有经验的野人说:“这东西最小也是白美人之类的毒蟒。如是大巴头之类,虽然不毒,但是又长又大,走动起来风一般快,性更猛烈,无论多粗多大的树,吃它猛冲过去,或是蟒尾一扫一绞,不断即碎。遇敌之际,专一用那比铁还坚的前头角包猛撞,多么硬的崖石,撞上就要崩落一大片。有时凶威暴发,任何生物,不被残杀精光决不停止。这东西虽是喜睡,不到饿极不醒,遇上一条休想活命。
因其皮鳞坚厚,力大无穷,来势那等神速,决非人力所能抵御。”众人还是耳闻,老人却曾亲眼见到过两次,深知厉害,因此心慌起来。
双珠虽因阿成、龙都失踪,心中愁急,无奈老人说得大蟒那么凶恶,并还不止一条,休说人力难当,就能用毒弩将其除去,也必死伤多人,还要真不怕死、拼舍几条性命才能成功。当地业已寻遍,并无二人踪影,再留无益,只得强忍悲急,一同起身。
还未走到坡下,便听道旁一株仅有的大枯树上尖声尖气喊道:“你们还不快走,想等死吗!”众人懂得汉语的不多,就是能通,多半也是几句普通的话,语声又尖,自听不出,又当心慌忙乱之际,都未留意。只路清、双珠听出那是汉语,心中惊奇,循声一看,那是一株两三抱粗细、枯死多年的古木,老干槎-,姿态奇古。一些枯死的枝叶,早因年久,被风吹落。朝阳斜照中,疏影交加,一目分明。上面空无所有,哪里来的人影?
老人断后,相隔还有好几丈,先未留意,后听鸦鸦奔去一说,赶来询问。上下一看,那是山中特产一种不知名的巨木,质甚坚细,树身虽枯,仍是实心,连个小洞都没有。
回忆方才喊声离地甚高,极似有人在空中发话,不像是在树上,否则断无不见之理。老人平日虽然不信神鬼,样样都要看见才算,但知路清、双珠不会说谎,鸦鸦也说曾经听到头上有人说话,只是说得又尖又急,没听出说些什么,回忆昨日出林入谷,沿途所见景象许多可疑,如非附近有极猛恶凶毒之物盘踞,怎会连个飞鸟都未见到?别的野兽更不必说,单是方才登高遥望所见大象之多便是惊人,由不得又添了忧疑。
略一盘算,觉着山人所说可以休息的那片花树,虽然要小得多,中间还有沟壑隔断,似与前面花林尽头相连。山人曾由当地往来多次,如有危险,不会每次都在当地停当。
自己带有绳桥飞索,多宽沟壑也能设法越过,还是赶到那里再寻阿成、龙都下落比较稳妥,便向众人发令:朝侧面大片花林中进发。空中人语虽非好兆,但未看出他的踪迹。
事已至此,只得沉稳心神,多加戒备,往前走去。
双珠近日和阿成情义越深,虽因事关多人安危,不便强留,又料空中警告,必有原因,当地又都看到,并无影迹,留也无用,一面跟着人走,心中却是难过已极。鸦鸦也因龙都失踪,急得眼花乱转,正拉着双珠的手随众前行,忽然惊道:“那是什么?”随将双珠的手挣落,往旁赶去。双珠跟往一看,乃是一根断了的树枝,旁边地上还有血迹。
二人一看,便认出那是阿成昨日削来探路之用的一根,跟着又发现沙泥地里有几处脚印,也是二人所留。
老人阿庞闻声折转,伏在地上仔细查看,又朝附近浅草地里闻嗅,惊喜道:“乖女儿,你放心,他二人并未被蟒吞吃。还是鸦鸦先料的对,定是昨夜看出我们快要出谷,为云雾所阻,欲往探路,恐我们拦阻,假装觅地睡眠,拿了树枝,由黑暗中穿云而下,走到这里,无意中被树根绊了一跤,手中树枝也被折断,手也撞破,起来再走。只不知已是天明云散,如何还未回来?事虽可虑,人必未死。也许贪功心盛,走出较远,归途迷了方向,呼喊不应,一不小心,二次跌伤,困在前面。据我观察,人决赶在前面,不在这里。可惜草多,脚印共只几处,不易跟踪。我们且朝脚尖方向寻去,不问好坏,终可寻见他们下落。如非这里形势可怕,这好天气,连飞鸟影子都未见到一只,不敢出声乱喊,只要大家分途寻去,同声呼啸,必有回应无疑。”
忽听鸦鸦笑指道:“老公公,那不是两只鸟儿?”众人抬头一看,果是两只飞鸟,约有喜鹊般大,通体翠绿,一双红眼好看已极,在众人头上飞舞盘旋,也未看出何处飞来,飞得甚快,离地约有三四丈,灵活已极。鸦鸦取出两支无毒的竹弩,待要朝上射去,吃双玉一把拉住,埋怨道:“这两只翠鸟真个好看,我还不曾见过。这类活得好好的东西,又不害人,无故伤它作什?”鸦鸦刚把弩箭收好。内中一只翠乌,忽似箭一般做一弧形,凌空飞落,似由众人头上越过,离地不过丈许,飞得甚低。
双珠姊妹方觉那鸟胆大,下面这多的人,刀矛映日,一点不怕,那鸟已贴着人头三四尺,电也似急往斜刺里花林中飞去,鸦鸦终是童心,见鸟飞甚低,离头不远,更往下降,纵身想抓,忽然“啊呀”一声惊呼。原来那鸟双爪抓有沙土,过时就势打下,打得鸦鸦满头满脸都是,疼痛非常,总算眼未打伤。急怒交加,忙取弩箭想要射去,鸟已飞往花林之中,不见踪迹。
那片花林又高又大,满树繁花,玉雪也似,老远便闻到一股清香,枝叶繁茂,树身笔直,疏密相间,亭亭如盖。地上浅草成茵,落英缤纷。哪一株都荫蔽亩许以上,一眼望过去,花海也似,少说也有好几千株。鸟便投往花林深处,如何追它得上?双珠见乌专打鸦鸦,急得鸦鸦口中咒骂,双脚乱跳,笑说:“那鸟不打别人,专和你开玩笑,可见是你自己不好,无故想要伤它。也许此鸟能通人言,特意给你吃点苦头呢!”
鸦鸦气道:“二姑专一气我!我说的是汉话,连山中的人都听不懂,它怎晓得?好在我们寻人走的也是这一路,早晚被我遇上,不打它个半死,才奇怪呢!”说时,双珠等已照老人所说,把人分散开来,各自小心戒备,照方才阿成所留脚印去路花林一面搜索过去,双玉看出双珠心急,已和路清抢往前面,忙和鸦鸦随后追上。
方才崖上远望,花林就在眼前,相隔不远,密层层都是酒杯大小的白花,中间略有起伏之处。因树甚高,看不出别的,只觉是片平野。及至走进,入林不远,才知林中藏有溪谷,那树也只前面一片较密,后半便是稀多密少。走着走着,地势忽然低降,现出一个极大的谷口,其形如叉。谷口就是叉头,成一浅平斜坡,低下去约有数十丈。谷径到此,忽分为三个叉尖,朝前伸去,风景奇秀,更胜于前。
开始到达的是加加为首一队,跟着,路清和双珠姊妹另外两队也由侧面寻来。看出这条三岔谷,形势奇特、风景清丽还不去说它,最难得是那么整齐干净,仿佛长期有人打扫一样。前面谷径曲曲弯弯,分三面斜射出去,与老人所说花林并不相连。内里似有几处可以通行,因是谷中地低,花林到此又往谷旁崖上长去,外观大片花林,只前面微微有点高低,实则尽头一面正是下面山谷左右的危崖。
双珠、鸦鸦随了众人已快赶到谷底三岔路口,忽然发现地上现出许多蹄印,最大的竟有小树粗细,心方一惊;老人已由后面带了未一群野人飞驰追来,口中急呼:“我们无意之中又入险地!如今后面无数大象业已追来,下面谷中恐还藏有别的猛兽,象群又快掩到,后退无路。你们快随我来,看准哪条谷口好走,能否去往崖上暂避,再作打算。”边说,人已一路纵跃飞驰赶到前面,贴着地皮,朝三岔谷口匆匆查看了一遍,便令众人往左边一条赶去,一面发出紧急号令,催众快走。
双珠姊妹,方觉这等走法离开去路越远,意欲赶往前面探询,忽听兽蹄踏地之声震山撼野,隐隐传来,知道象最灵巧,虽然身子庞大,走起路来并无多大声息,如非被人激怒,或是受惊遇敌,大群飞驰不会发出这大响声。心中一惊,忙即随众向前飞驰。赶进左边谷日也只里许来路,便听前面传来信号。抬头一看,前队的人业朝谷中心一座广约三亩、上丰下锐的平顶孤峰之上攀援上去,兽蹄踏地之声也越来越近。耳听老人急呼“快来”,赶到一看,老人拿着他那一柄蛮刀,立在峰旁一株石笋之上,正在指挥发令,催众速上,先上的人已将绳梯飞索纷纷缒下。
那峰形似一朵白云,轮园蟠曲而起,到顶方始展开,姿态灵秀,石白如玉,好看已极。又当谷中间盆地之上,地势宽大。四面和两崖上下长满花草香兰、修竹乔松之类,干净得不见丝毫灰尘。离地虽然不高,只三四丈,因见中腰往里凹进,石质坚滑,蛇兽决难援上。绝好避害之地,但是四面孤立,如被包围,想要脱身却是艰难。
路清见此形势,方一迟疑,见二女和众野人已照老人所说分头抢上。回顾来路,无数大象宛如一条极长大的灰龙,由谷口来路那面潮水也似蜿蜒飞驰而来,相隔已近,此外更无道路。从小生长边荒,深知这东西的习性凶猛无比,又最合群,招惹不得,老人又在厉声催促,非要等人上完才肯上去,便往崖顶援上。老人也到了上面,忽然“噫”
了一声。
众人见那象群来势宛如狂涛怒涌,万马奔腾,惊天动地,猛恶已极,以为踪迹被它发现,朝人攻到。人少象多,似此猛兽,非到万不得已,不宜与之拼命,只得守避。眼看越追越近,方想要被围困,谁知那象群由上冲下,赶到三岔路口忽然转折,往右面谷中涌去,由此和走马灯一般,蜿蜒出没于另外两条山谷的花林之中。隔着几处缺口,看得逼真。
双玉、鸦鸦默数象数,已过去少说也有好几百只。因为生得高大,为首两只老象,一对长牙已快低垂及地,不时昂首仰鼻,向空吼啸,走起来又多单行,看去声势更觉惊人。
众人看出当地乃是象群盘踞之所,新由谷外回转,并非有意为敌。老人阿庞又在百忙中查看出象群往来之路,事前避开。照此形势,只要看清地理,等到象群过完,轻悄悄由它后面逃将过去,便可无害,心也定了许多。
双珠姊妹正告路清和老人,说:“这类野象真个心灵,看它走得那么整齐,始终一毫不乱,真和受过驯练一样。”忽听空中又在笑骂道:“你们这些野人快要死了!”这时人们惊魂乍定,笑语喧哗,语声来处又高,连双珠姊妹也未听清。只鸦鸦一人听到,偏又不在二女身侧。等二女、路清得知,仰望业已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