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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高俅杨进北面进兵 郭盛吕方南边备栈

话说耿顺本来与娘子两个欲投海州,因奉了宫振铎的军令,叫投了济州来。先取寿张,遂对着众人道:“俺有一计,可使那梁大猛全军崩溃。”众问何计?耿顺与尹三旺道:“事须严密。将圣庙所埋的那一木匣,连夜就埋于东门和这里大厅上。就请孙太公往大猛大营里禀告吴知县,就说这民变之事并非民变,只因有于二、尹三旺因见这库里银钱起了歹心,如今已辇运金银落西逃走。俺想要若如此说时,他等必信,就请着梁将军一同入城,俟着入座,俺们于四下埋伏,一同放火,地雷一炸,不怕有多少勇将一齐崩倒,岂不是灭了全军?”众人道:“此计甚妙。”遂一面安排下。次日一早,央着孙太公往营里来。

且说吴仁,因昨日关了城欲逃跑,大猛亦点派兵将正欲来打,忽有报道:“有城里孙太公辕门求见。”亟叫传入,有吴仁引领着跪于阶下,梁大猛喝道:“你是甚人?敢要谋反。”太公叩头道:“俺是良民,只因有于二、尹三旺见财起意,将库里金和银劫抢一空,害的小民十分痛苦。今乞着大将军赶紧进城,安抚百姓。”大猛还未及说话,吴仁先道:“下官的家眷哩?”孙太公道:“相公不幸,俱遭害了。”说毕,叹一口气,梁大猛大怒道:“好个刁民,等俺去捉了来,碎尸万段。”即点了军卒等,叫留了一队人看守妇女,自引全军,于这日正午时同了知县与孙太公,一直往县城里来。入了大厅,先察府库。忽又有施恩所派守城的将士等齐来叩见,吴仁哭的泪人一样,因看着老小等俱遭残害,跪下求道:“俺求着大将军,与俺报仇。”梁大猛道:“俺不杀尹三旺,誓不回头。”遂在阶前上了马,一来是不该绝命,二来是寿张百姓该遇此劫。将一出衙,闻轰的一声响,如山崩地裂之状,将一座大公厅,崩的坍倒。内里有吴知县等,俱皆砸毙。大猛大叫,情知已中了奸计。亟叫军卒随着快走,一语未了,四面已全然火起,大猛大叫,率领军卒们往东逃走。正遇耿顺领着有不少士兵截住厮杀,大猛因无心恋战,叫声看斧,随着把缰绳一带,向西便走。耿顺也紧紧追赶,杀至西门,只见有施恩部卒正来救应,忽一声喊,左边尹三旺,右边大母猪,都叫着梁大猛道:“害民贼!往哪里走。”大猛亦不及提备,嗖的一箭,中了头盔,随又一箭,贯了马耳。那马就嘶的一声吼,往前狂奔,大猛亦就势一催,从火焰里出了西门。正巧施恩杀退常永等,正欲回城,望见火光,又见有大猛出来,焦头烂额,那马亦被火烧的毛都卷起,急忙询问,大猛叫着道:“俺不出气,要换我一匹马回去杀贼。”施恩又问城里是怎么样了,大猛无奈,只得把中计一事说了一遍。施恩大怒,因不知尹三旺等原是奸细,遂叫部将吹起画角,又忙擂鼓,为助着城里兵杀出城外,随又点人与大猛大营里会合一处,将一座寿张县团团围住。又忙派人与邻近各州县及邹渊、张横等前去报信。又与大寨写信告急,今且把这事搁着,先且不表。

且说林冲,那日因闻知邹渊有款待林大虎三心二意的样子,与朱武道:“这人可没有脏腑。我们为他举动大事,不争到由他那里先败了事。”因聚了参谋等大家计议,朱武言道:“这事亦不须鲁莽,依弟之见,俺们也仍旧回去,通知各寨,等遇了机遇时再行举动。今日就请着大寨,将邹闰被害事彻底根究,将被刺各项事全且不提,由此就作一段落,倒也不错。”众人亦你言我语,有的说道:“这个不行,我们已行至半路,怎好收兵。”又一人道:“我们要通知各寨,怎么措词?”朱武笑了道:“这话是书生之见,依我看来,这于那题目极大。你们拿笔,我出主意,就说俺以前起兵,所为是保护军规,尊重义气,为替着宋大哥扫除奸佞,为替着邹二哥雪耻报冤。今日大王赫然震怒,因看着林冲等这么义气,已然将朱贵、杜兴全行下狱。这么一来,是我们争论的已然作到,即此就可以收兵,再养锐气,还对着众人说吾等以袍泽所关应重义气,有谁要反对大寨,不依俺林冲主意,我们以全力征诛之。”林冲大喜,即用着这些话通知各寨。各寨亦只得答应,再等时机。唯鲁智深因素来性气急,不能忍耐,又兼有居正鼓动,请着史进,仍要出兵。史进拦着道:“兄长勿急,今既有林冲哥哥通告撤兵,我等要独自起头,无有名目。古语谓师出无名,不久便败。”又告与居正道:“你须仔细,你也是元帅之人,若不守元帅命令,是何事体?”居正也暗自想道:“事已成熟,不争早晚。”遂别了鲁智深,与刘仁、刘礼等回了临清。一面托辞,要乘着年底下回籍省墓,就着与杨进商议怎样进兵。刘锦娘道:“先生要去了时节,须要早回,我们与高俅营里从未通信,他们也不知怎的,屡次进兵。俺们要抵挡时节,多有不便。先生也回去看看,与贾奕、杨进等详细说说,该怎样时,亟来回报。”金兰亦仔细叮咛招安之事,居正允道:“不要着忙,且看着梁山寨里怎个动作,正月月底,俺必回营。”因一面赍了信,先告杨进与冯有德、裘剑韬等,把近日梁山事说了一遍。一面作辞,领一个小伴当、两个卫兵往本籍东昌府一路而来。至岁底二十八日,寿张民变,有流星报马及大猛营里人报与林冲,林冲大怒道:“是甚的济州军敢来滋扰。”即命着沙贵立与江天彪两个人领马军三千人,星夜往救,一面拔寨回了临清。

且说大猛,这日与施恩两个正围着城,忽见正西一片人马,当先有一员大将,来的凶猛。行至切近,有军卒走报道:“来的人马是济州军。”施恩笑着道:“济州有什么鸟官,敢来送死。”与大猛道:“兄长观阵,小弟要这就出马,乘他也安营不及,人疲马倦,俺一阵杀退了,岂不省事?”大猛大喜,就领了军将等押住阵角,鸾铃一响,施恩已马上横枪,跑出叫骂。那边队里,有一个绿袍白马的出来迎住,施恩大叫道:“尔是甚人?敢来交战。”那人也并不答话,举刀便砍。施恩一闪,那人因用的力猛,砍一个空,扑的就跌下马来。施恩一枪,死于就地。后面又跑来一将,口中叫嚷道:“休伤吾弟。”舞着狼牙棒,迎头打来。二马相交,不到三合,那人已支架不住,正欲逃回,施恩已早则拨马,横住去路。二马相交,那人也原是泼皮,与张三、李四等都是一流,哪里是施恩敌手,见势不好,急忙回阵。把张三、李四等慌的要跑,问常永道:“这便如何?”常永亦心中畏惧,亟命退兵。施恩又乘胜掩杀,将来的五千兵杀散多半,又生擒二百人,夺获的刀枪、马匹、旌旗、粮食等不计其数。亟命回军,又遇有沙贵立等前来救应,几人都聚集商议怎样破城,遣人又禀告大寨。唯梁大猛素日因打熬筋骨,未通人道,如今也荒于酒色,日图安乐,将掳的妇女等接至营中,捡年轻俊美的送与施恩及江天彪并沙贵立、各副将等,每人一个,江天彪气得道:“这叫甚事?俺们为替天行道,广行仁义。若这样扰民时,岂不招怨?不怪这寿张民反,原来恁的。”遂唤了那女子,问了名姓,释放宁家。施恩亦仰天嗟叹,与天彪道:“这也是愚兄疏忽,叫吴知县和这位梁将军弄的稀糟。不但民变,把大寨刘大夫也戕害了。为今之计,宜请着江贤弟追杀官军,小兄与沙贵立在此攻城。”天彪答应,两人就分派人马,各干各事。大猛亦只得起程,将两个最美的女子装作军卒,就带在中营里,日夜取乐。施恩亦绕城巡视,见四座城门城上门楼俱已烧毁,城上人民守护极严,有于二、尹三旺并耿顺、大母猪等,来往巡察,望城下道:“你们也不用困城,俺们有囤积的粮食,足资应用。”施恩亦知是知县借的粮米,气得说道:“你等休乐,要晓得厉害的,即早开城。将为首倡乱的缚来请罪,俺对于无辜的,绝不加罪,你等要再思再想。”说了半日,又叫着写告示射入城去。那城上人仍是大骂,指城下道:“你等害民的凶贼,休得猖獗,今日官军已来剿袭,若明理晓事的,早自逃命或降了济州军,共同灭贼,那才是真好汉。”施恩大怒道:“俺待遇尔等们有何亏负?若执迷不悟时,杀进城中,鸡犬不留。”因叫着军卒们搬运薪柴,在城的西北隅安置云梯。于二亦带了军卒,严防西北,孙太公笑了道:“你们太愚,你看施恩,本来也是个小贼,不想倒知道兵法,这个计策叫赚虎离山计,你们要净顾西北,不管东南,今晚就必遭其害。只是他这样伎俩,休得瞒我。俺学个陈宫破曹计,在东南上伏藏军马,把旗帜刀枪等移于西北,容他入来,要如此如此的动手,我们一个战他十个,有十个时败他一百。”耿顺大喜道:“端的老人多知事务。”遂领着妻子去东南埋伏。

是夜初鼓,果然有人唤马嘶,由城的东南角呐喊杀来。孙公有命,将拦人线、绊马索藏于暗处,闻炮响时,一齐动手。可叹施恩,自信也十分骁勇,又有韬略,料想攻城易如反掌,不想因年轻自信,占个骄字,城里是何人划策全不知道。为时又正当月杪,天色漆黑,施恩传令,叫浪里蛟张桐引步兵二百人,各掌着灯笼、火把、油松亮子,众人要齐声呐喊,进攻西北。自引有五百精锐,与八面风韩老都带着短兵刃,消声隐迹,不彰灯火。叫沙贵立为总接应,引马兵五百人,在东南两门外沿着城垣,各隐着灯火亮子,等候进城。施恩说道:“这名叫声东击西法,调虎离山。”众人都欢喜颂扬。施恩又道:“吾等要进了城时,不许伤人。如遇了尹三旺时,也须要擒了活的,方是本领。”众人亦个个奋勇,至一更后,由东南城角上架梯而入,听着西北有擂鼓攻城声,人喊马嘶,城皆震动。施恩亦提了朴刀,踊跃前进,忽一声炮响,街市埋伏兵一齐起动,施恩大惊,啊呀大叫道:“不好!”亟寻退路,哪知已被人截断,黑孤影儿里不辨东西,又见有挠钩套索,将左右几个人全行搭住。一边韩老亦跌下陷坑去,不知生死。施恩叫苦,想着要爬城逃走,寻不着路。急叫军卒等混战,混杀两面,也不辨兀谁,乱杀一阵。城外也不知何故,闻这城里已皆动手,亟命着张灯点了火把,都立于城门外,喊叫开城。不想城中连施恩、韩老等,这时已全然废命,只顾厮拼,不知是自己军卒还是伏兵,将施恩的尸身也全踏烂了。当时耿顺于城上传了令,往着城下乱打飞石,连金汁滚木等,打的军卒狼嚎怪叫。张桐也不知何故,只想城中已然大乱,如何还有人坚守,正猜疑不定,有沙贵立走来道:“城里将军怎么没信?”两人都惊恐不止,杀了一夜,至东方大亮时,忽有军卒哭着来报,张桐、沙贵立惊得追问,那人回道:“俺看着死尸了,脑袋都丢了一半。”张桐问道:“是谁的死尸?”那人又哭着回道:“是施将军。俺跟着施将军已非一日,性情脾气,样样都好。待人很是忠厚,不想到这么结果。”张桐亦大惊不止,与沙贵立急忙来看,只见那地上蜷的死尸无数,众人相认,一是施恩,一是韩老,就命着军卒等赶忙装敛。城上说道:“尔等也不知省悟,还不投降?”张桐大骂道:“尔是何人?”说着拈箭搭弓,射上城去。那人敢正是大母猪,看箭来时,一手接住,众人都一齐喝彩。慌的张桐赶忙退马,叫退兵十里外,安营下寨。命军士等告急邻郡,又急与梁大猛营中送信。那送信人名叫苗义,只因与官军里面有些拉拢,枪棒又好,在济州统制司当过门官。今想回营仍吃官饭,有李四告他道:“你不要忙,大猛那人乃反过杭州城拒抗官军的要犯,若能拿住,岂不受赏?”苗义亦记在心内,只恨无由,不能动手。今乘着这回事,怀着短刀,过来求见,与中军护卫道:“将军帐里可有人吗?”众人都素日相识,笑着指道:“正喝酒哩!”苗义也不再答话,直入大帐。只见也没有承局左右伺候,只梁大猛拥着个男装女子,睡在床上。时方正午,二人也不知怎的,这样疲倦,鼻子对鼻,眼对眼睛,一个是黑脸乱发,一个是粉团儿一样。两人都口相对着,一递一声的出气入气,苗义暗道:“这时要再不动手,等待何时?”遂暗从衣襟里摸了刀柄,正欲拔出,女的因睡的臂麻,忽一转身,大猛亦梦中伸手,极力搂住。苗义暗道:“这贼还作好梦哩!急抽了刀,忽有一男子入来,见了苗义手中又拿了短刀,要刺大猛,惊得已软作一团。大声叫道:“啊呀谁呀?”大猛亦睁眼,唯因有人在怀内,不忍释手,苗义已红了两眼,双手一刀扎中胁部,大猛要喊,那时已连起数刀,死于非命。妇人惊起,苗义以血刀指道:“不许声张。”又问那男子道:“你待怎的?”那男子跪下道:“将军饶命。”听那语音,亦是女子。苗义指着道:“俺不杀你。”随唤着承局护卫并左右偏将等,都来商议。本想有这么一来,要劝着大家伙儿都可归降,不想苗兵原重义气,苗义也素无名望,如何肯服?早有一将,劈手把苗义捉住,对众说道:“俺看这厮一定是济州所使,与尹三旺俱都通气。今既拿获,宜送与江将军审讯发落。”又一人道:“俺这个军队里,如何处置那人?”又道:“须归着各营队,自行约束。”又对着两美人道:“你们作证,你们也福分不浅,该作夫人。”两人亦不敢答话,指苗义道:“这厮真恶,险些亦把奴扎死。”众人都道:“夫人们放心,俺们与将军报仇。”随命军卒打造囚车,将苗义耳朵上先割一刀,又拖倒在地上欲敲胫骨,有一人道:“我们要砍甚胫骨?不如把筋都断了,倒可省心。”遂用着解腕刀,先抽了筋,又断了骨。忙着又装敛大猛,叫夫人道:“是哪一位夫人过来,也看看梁将军。”两人都忸怩不前,心里暗道:“谁是夫人?俺们是狗官吴仁不干好事。”遂目目相视着,一个姓刁是梦中惊醒的,一个姓于是眼见行凶的。二人说道:“看这光景,都是恶贼,不如就将错就错,免受欺辱。”遂按着妻妾礼,叫承局等进了孝衫,又率着众将士哭拜一回。

且说天彪,这时也得了凶信,引着军卒赶急来到。一面命人将施恩、大猛等被害情形报与林冲,一面修书与驻于阳谷的李俊,驻于范县的周通,借取军粮并求援救。汶上武松,这时也得了消息,痛哭不已,与大寨文书道:“松与施恩交称至厚,拟乞请大王允准,赐拨人马,使松与施恩报仇,不胜铭感。”宋江得报,亦聚于忠义堂,大家商议,卢俊义道:“施家贤弟,宜按着大将军礼先行营葬。”朱富禀道:“施恩以守土之官,激成民变,戕戮大臣,此事要依之军法,分应有罪,哪还有厚葬之礼?”众人亦七言八语,其说不一,宋江笑道:“别的事小,他们有勾通某人谋变之事,如今因本寨处置,一秉大公,他们又半途改变,仍来附我。这样兄弟,有甚义气?”遂即日下令道:“施恩有罪,姑念其已遭天谴,既往不追。寿张节度着矮脚虎王英,实授正使,以都虞候刘双为副,所驻有临清军队,仰林冲、朱武饬令江天彪、沙贵立等,即日撤回。倘再有不奉法度,越俎代谋之事,本寨以军法绳之,幸勿自误。切切,特令。”众人因宋江令下,不敢多言。吴用亦懒洋洋的,时当正月,只顾与夫人两个寨中饮酒。就命由裴宣与戴宗、时迁等,各处报信。王英领命,这日也部引人马往寿张来。临行之日,宋江又嘱告数语,叫到了张秋镇如此如此,遇了周通,要这么这么办理,是何机密,如今也不必先说。

且说林冲,因闻知梁大猛这件凶事,当时传令,便欲点兵。金兰劝着道:“你忙什么?这事也是你粗鲁,粮饷大事,哪能命他?”林冲大怒道:“俺不恨别的事,怎么如今人而无信,济州也不是别个,乃张三、李四等两个鸟贼,俺不杀他,誓不为人。”遂立命刘仁、刘信与水贼潘五三人,各引着部下五十人往寿张县收束人马,命天彪、沙贵立即速回营,三人领命。锦娘又授与密计道:“如今济州路粮草极多,为预备童太尉南征之物,你等要果能精细,按吾的计策施行,管保将粮米运来。”遂附耳嘱告道:“如此如此,只扮是公人模样,这里有官军旗帜,可以应用。”三人去后,锦娘又帐中说道:“如今营里甚是可虑,一来缺粮,二来因军卒疲惫,从未习练。倘如有交战之事,依靠不得。”林冲皱眉说道:“俺今也愁这粮草。”金兰笑着道:“不必着急,眼今有大宗军粮,都在官军营里,何不以计策赚来,我们应用。”锦娘道:“俺今已通了官军,不敢攻我。若取其粮,是何道理?”金兰大笑道:“妹妹直正,不省得其中的诡秘。你道居正是真心为我们不成?”遂请了朱武来,金兰笑道:“朱家伯伯,明日要为着军粮辛苦一遭,俺闻着官军里,如今以三路攻我,东取高唐,西取馆陶,中路大军于上元节的前后就将开战。昨闻馆陶毛江已被人围困,各寨都撤了寨栅,十分焦急。闻东昌朱将军已去救应,现今还没有捷报。俺闻贾奕以参谋柳少权押运粮草,屯积于杨柳镇上。少权那人,正是开封府几乎出斩王矮虎的替死鬼,伯伯要去了时节,管保成功。但有一节,那厮是酒色之徒,非有个女的惑他不能济事。俺想要派个人去,又苦无人。”林冲笑着道:“夫人计左,这人已因着酒色,险些儿丧了命。人经蛇咬,哪有不提备之理?”金兰笑着道:“你知其一,不知其二,人能改过,除是那贤圣豪杰有品之人,似老柳那贱货狗,一辈子不改吃屎。况今又作了参谋,正然得意,见了酒色,哪有不着迷之理。”说着看看丫鬟里,只有雪英武艺出众,还有一个名叫爱奴,生的也容貌俏丽。只有一件,性情不稳。遂一面嘀咕着,一面问道:“你们谁去?”爱奴应声道:“夫人要委派我去,愿当效力。”金兰笑着道:“你的长处,就是妩媚,只是又知识浅陋,性情不稳。俺今日这个计,名叫放鹰,鹰要饱了,不能拿兔。怕你要受人愚弄,叫人扣下。”遂密告朱武道:“伯伯留神,这两个人扮作家眷,只是要越快越好,赶正月十五日,往九天玄女庙前去进香。若遇了柳少权,固可用计。若不能遇见时,伯伯于临事时节另行打算。”朱武答应了,遂邀着雪英等营中商议,一边改扮,将手使各兵刃随身带好。次日早起,有车儿驼儿等,不少军卒扮为庄客,只说往武城油坊镇前去进香。有朱武跟随着,假作太公,戴一顶逍遥巾,穿一件米色道袍,腰系丝绦,足下蝠履,骑一匹青骢马,沿着水路,共走了二三日。路中因兵匪闹的十室九空,即见有人,亦都是临清所管水陆各哨。

这日已行至武城县。见家家户户的都换了桃符春贴,又有一处,正演杂戏,有蹴击的,有踏索播竿的,有傀儡唱戏的,有弹琴卖歌的。投至客店,店主亦殷勤接待,问朱武道:“贵客也前往油坊镇作外事吗?”朱武答道:“俺正往油坊镇,前去进香。不知今年有甚的好热闹?”店主人叹道:“今年驻兵,有甚的好热闹他都搅了。往年庙会,有各种卖杂货的、献杂艺的,近年光景,不似当初,又因与梁山好汉正在打仗,官军闹的民不聊生,哪还有去年光景?”朱武又就势问道:“怎么梁山称是好汉,官军倒没有纪律了。”店主人笑道:“客官不知,那梁山宋大王有谁不知,是及时雨。那年为柴大官人闹了高唐州,就是家叔也受过恩惠的。”朱武问道:“你叔父是谁?”店主人道:“俺不相瞒,俺觑着客官模样,心地忠厚,不能不告以实言。小人姓蔺,排行十三,以此都叫俺蔺十三。叔父蔺仁,因曩在高唐州当牢节级,柴大官人是他救的,以此那大王重用,眼今为阳谷知县,好不发财。俺兄弟蔺十四,眼今亦署理宁阳县,闻去岁梁山泊捐集钱谷,就俺兄弟也分了锡钱数万贯、纹银数千两。在油坊镇盖的房舍,不亚如瓦窑一般,好不威武。去岁与家叔作寿,来贺寿的,都是头领,就这里武威知县,也亲去拜了寿。只因有高太尉令贾奕进兵,将镇上好房舍满都占了,至今都屯积粮米。有参军柳少权住在那里。”朱武问道:“那家中人口呢?”蔺十三道:“快休提起,至今俺叔父家眷还住在东昌府,这里人民全遭了害,有粮要粮,有米要米,把人民驱逐的成了野狗。有老小的,陪着睡觉。男子都作了奴仆,举手便打,张口就骂。不知有怎的不是,就要斩头。你道像这般年月,还活得么?”说着咳声叹气,命店小二伺应酒饭。朱武因看着街市繁华热闹,听这样说,好生纳闷。遂问着店主人道:“这也奇怪,俺看这县城里很是太平,怎么油坊镇却是两样儿?”蔺十三道:“客官不知,这里这包知县胆量最小,年年亦把些供献孝敬梁山,与张迪等亦皆交厚,以此有官军入境,不敢侵犯。”朱武笑了笑,心里暗道:“这也难说,梁山名色也端的镇喝人。”遂暗与雪英等商议,说道:“夫人见解端的有过犹不及,照这样说,我们就率军直入,有何妨碍?劫粮之事,更不肖说,我们就公然直取,比探囊取物的还觉容易,用什么脂粉计?就是进兵,往北边来,大料亦无人抵挡。只惜如今带的人少。”爱奴笑道:“这话也不可说定,还有一事,须当设法。”雪英道:“是甚的要紧事?”爱奴道:“那蓟州高二虎不是要助俺克敌吗?俺想那事也关乎重要的,这里要容易成功,俺姊妹两个人即向北去。”朱武言道:“这话亦说的很是,这里的事俺看容易。”于是与二人计议,怎么劫抢。当日无话。

至次日吃了饭,用精细人先往打探。把带的军卒等分二十队,一队十人,有扮作进香的,有扮作乞丐的,有扮作卖艺的,有扮作小营业来赶衬的。少权也这日无事,闻知高俅目下也督押粮草,带领大军现驻于河北陈桥,督促进兵。又由南宫调一武将来,带领着五千铁骑,一千个弩弓手,现驻于瓦子庄。此人也颇有战功,现进为武翼都尉云麾后将军,姓刘名克,用绰号紫面金刚。又闻人报,此人为北面总接应,兵强将勇,广有粮草,部下又多是河北收降的大盗,现因有高俅钧旨,日夜前进。那日已行至瓦子庄,柳少权道:“这远着哩!现下又正是新年,虽不庆贺,俺这营里就愿意大家乐。”随命军士有关扑舞蹈的,不加禁止,演戏唱曲,亦皆随意。又放赌半个月。少权亦满街游逛,不带伴当,尝对人说,俺就是名士派,出来进去,绝不带人。有的亦献谀谄媚说,恩相这样人,端的少有。一则有儒家本色,不像那小人形景,擅作威福。二则因居心公正,与民无怨,不像那小人出来,前遮后护,若不遮护,也早则没命了。少权亦自鸣得意,隐然以儒将自居,照着武侯一样穿戴,尽日也纶巾道履,宽袍博带,无冬无夏,亦把个羽扇摇着。走至街前,人人大笑,少权也全不为意。忽见前面有个女子,年纪有十七八岁,容颜美丽,窈窕宜人,因见着这般打扮,手中还摇着羽扇,扑的一笑。少权一看,这人也没有仆从,衣服簪珥,复极朴素。遂仗其参谋气焰,正色问道:“你是甚人?敢来笑我。”那人把面色一红,掉头便走。少权亦追赶不舍,见一群人,围一个吞铁剑的,那人仰天正吞铁剑,女的亦隐至身后,少权唱说道:“你不要跑,俺定要问问。”众人一看,是参谋柳少权,不少军卒,都来叩见。少权亦乘势指道:“把这个小妮子带回营去。”众人答应,女的也变了面貌。书中交代,这人就正是爱奴,吞铁剑的,是一喽罗。一见有官军要抢,急拔了剑,女的亦掇一条棍,吓得看热闹的乡人四散奔走。少权要跑,已早被一个什人按倒在地,爱奴一棍,又正中脚跟骨,啊呀的乱叫唤。当时一乱,有朱武几个人已然赶到,拿了少权,把动手众军卒一齐打倒,其余军卒有跑回大营里先报信的,有呼唤同伴们要复仇的。朱武忙道:“这个不好,我们要不速走时,要闯大祸。”遂唤着喽罗等,拖了少权,与爱奴一行人齐向北跑。

行至一处,爱奴已行走不动,问朱武道:“我们又跑的什么?既已闹了就闹到底。少权也被俺捉了,我们大事还未能办,如今也不回武城,却投到这里来,是何打算?”朱武笑着道:“贤妹不知,俺今已打听详细,这北面瓦子庄,驻有重兵。有大将刘克用为接应使,我们就夺了粮台,如何能守?以此把那厮拖弄来,问个详细。”因唤着喽罗等缚了少权,栓在树上,都围着拷问道:“北面接应相离多远?”少权因满身疼痛,爷娘乱叫,雪英亦折了柳条,打着问道:“这里有多少军卒?多少粮草?”少权央告道:“爷爷饶命,这里有十万军粮,八十万草,众多粮谷,都押在后军里。这里军卒并无多少,有两个统制官,一叫白牟,一叫宋礼,两个有一千步军,二百马队。爷爷要饶了性命时,俺愿以万金酬谢。要知小人也是好交友的。”朱武喝着道:“你不用瞎白话,俺不相瞒,俺奉着林元帅令,来此劫粮。看你形景,也不是好鸟货。有甚本领,你模仿着诸葛亮,看你衣履,就该剐一万刀。”说着抽了腰刀,先就胳膊上割一片肉,随命喽卒要一刀一刀的零刀碎割。忽在衣内坠下一物,雪英拾起,乃晶莹秀润的一颗玉印,所镌是“戎马书生”,再看少权,这时已剜出五脏,只剩血淋淋的骨头,堆在树下。朱武说道:“我们快走,不然可追兵到了。”说着远望南面,尘土扬天。有白牟、宋礼等带人追至,一见树上堆有尸骨,又见有纶巾道履掷在一旁,急忙收殓。又促着军卒等分路追赶,一面与贾奕、杨进并刘克用、冯有德等各营报信,又问着武城县索要凶犯。如何忙乱,且不肖提。

单言朱武,这日已行至一处,查点喽兵,尚不缺数。叫分着四五路,往北打探,对雪英道:“我们要破了刘克用,方显本领。”雪英等道:“彼众我寡,如何能够?”朱武但笑道:“不用着急,他们也都是强盗乌合之众,我们要捉了头领,下余的便好收服。”雪英问道:“用什么计?”朱武道:“这里我有个朋友,在此哨聚,我们要去了时节,如此如此。”遂捡着喽罗里年纪长的,带了有五七个人,扮作商贩,叫雪英等亦改男装。行至一处,见有十数个庄家汉,都担了一担柴,腰带着砍柴钵斧,内有一人,身材高大,黑的和炭儿一样,豹头环眼,虎背熊腰,独担了一担柴,在前行走。朱武唤道:“那不是焦大吗?”那人亦注目朱武,慌的放了担,过来拜见。朱武还礼道:“你头领呢?”那人把左右看看,慌的掩手,低低说道:“快别提了。这里又新任知县,非常厉害,我家头领已全都逃走了。小人亦不敢为非,再干歹事。近日以砍柴为业,以前的事,再休提起。”朱武亦惊得一怔,急让着雪英等别处等候,引着焦大至一酒店,又细为打探道:“端的怎样?”焦大回说道:“俺不相瞒,俺家的大头领闫老福,因探知朱头领在少华山,又归了梁山泊,要带着小人等都去归服。不想有县里官人来此说降,就带了德州去,至今无信。俺等也不敢哨聚,只得四散。小人因家中老母极为悬念,那里又捉捕太紧,只得洗手,与庄里大户人家作个长工。”朱武叹息道:“你净这样,有何发迹。”焦大亦叹口气道:“人不遇时,只得吃苦。俺现在伍大官人家作一长工,那家官人也满身好武艺,使一柄春秋刀,重八十斤。去年东京曾去考武,只恨又没有贿赂,没人援引,他仍旧落了第。今在家里,只是闲着。”朱武道:“要劝往梁山去,他肯依吗?”焦大想着道:“那恐未必,只他是清白门第,只想作官。”朱武笑了道:“那有何难?如今作官哪个不出身绿林,你看杨进和刘克用的大营里,谁不是强盗头儿。就是我等,亦不久招安的。如今年月,就讲胡来,若正经考武去,或想着边庭效力,一步步的升迁,就有功绩,也像是张浚、王友直、张伯英、谭稹等,几时亦不得发迹。此人要肯出去聚义,俺能荐引。”焦大又寻思半晌道:“容着商议,看是怎样。头领要没有要务,可往一见。”遂唤着酒保来算还酒帐,朱武争道:“这钱可必须我还。”遂在腰中取了碎银子,付与酒保。焦大挑柴与朱武两个人并雪英等,一同往庄院而来。

工夫不大,只见有几个庄客,引一个少年迎出。魁梧身体,膀大腰圆,眼似明星,面如古月,年纪有二十余岁,只因落第,也恼恨赵官家不用好汉。朱武拜道:“俺久仰大官人威名远震,只恨无缘,不曾拜识。今日相见,足慰生平。”遂引着雪英等一一拜见。伍兴一看,两人都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举动温柔,亚如女子,不禁于暗里笑道:“这样男子,只是娈童,哪像是什么好汉?”遂命着庄客等下去治酒,一面问道:“不曾领教,这二位大英雄有何本领。”朱武因见他轻视,笑了笑道:“官人不知,这二位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因就将怎样奉命,及去夺粮草的事说了一遍,伍兴惊异道:“原来如此。若不是兄长提起,倒失敬了。”遂请着雪英等后宅歇息,叫女眷们陪伴款待。一面与朱武等前厅饮宴,席间说道:“小弟亦夙好交友,有金国人叫耶律反,兄长亦识此人否?”朱武笑着道:“俺却闻名,只是还不曾见面。”伍兴道:“这人是慷慨极了,般般武艺,无不精通。因奉着金主钧旨,专结好汉。这人与小弟相交,极为义气。据他言道,那金主待遇人非常和厚,赏功罚过,重用贤才。不似我国信用奸党。”朱武也乘势问道:“兄长之意,也愿从金主吗?”伍兴长叹道:“俺岂愿入外国?只因有一身本领,没识货的。有常言说的,君不正,臣逃外国。”朱武笑了道:“诚然诚然,小弟亦恼恶奸官,阻碍士路,以此与众多豪杰梁山聚义。兄长不弃,也帮着宋大王替天行道,将来成事,少不得封侯受赏。何必与耶律反共那事呢?”焦大亦起立说道:“这话倒是,那梁山众好汉,谁不闻名。强如与外国作奸细。”伍兴也寻思说道:“俺亦省得,只是又没个功绩,投了去时,亦自无味。”朱武笑了道:“这有何难?眼今有若多粮米,存在北面。兄长要取了时节,岂不是奇功一件?”伍兴道:“话虽如此,你们是上应天星,该有分的。”朱武又道:“这话差了,似我们方天寿、林大虎,哪个在榜上有名?如今爵位在我之上。”伍兴亦喜的说道:“应当如此,若敬重武艺时,人人乐意。还有一件,那谭稹、贾奕和周黑子几个人,俺都晓得,是受过大金邦许多贿的。将来要金国兵到,绝无抵御。”说着引了朱武又附在耳根上说了半日。时已半夜,有庄客跑来道:“啊呀不好,这里又来了官军,要住房呢。”一言未了,只见有几个官军,各拉着马,直至客厅上,大叫着道:“谁是东家?把房舍腾净了。”伍兴是伺应惯的,忙忙答应,朱武怪问道:“这是怎的?怎官军这么暴,这半夜里往哪里走?”伍兴叹息着道:“兄长不知,这官军扰乱人向例如此,试问若不是这样时,怎么能逼得民反?俺这村里满被害了,只俺这里每次因住的军官,稍强一点。其余已不堪问了。”朱武便道:“俺看着这么办,兄长要有意出山,只索于今夜晚间,如此如此,你看这主意如何?”伍兴亦慨然应允,当时打探,这来的众官军二千余名,乃后防接应使马步兵卒,因闻有油坊镇少权被害,由紫面金刚刘克用带领着偏将八名,精兵一半,特来于武城剿匪。只是都未带粮谷,一路之上,叫民供应。到晚投宿,亦驱逐百姓们,全数腾挪,男子喂马,妇女作饭,有姿色年轻的,不必细说,要陪着军官们轮流取乐。有哭喊的,那军官骂着道:“混沌魍魉,俺们是因为你们出来平匪,是省事的,很应孝顺。若你们藏藏躲躲,有好的不与吃,有美的不来睡,那时要怒恼爷爷,俺当作通匪律、容匪律、济匪律,不论哪一条,要你狗命。”人民也断不敢惹,吞声忍气,暗里掉泪。官军又很讲体面,虽然这样,却叫着百姓,出名颂扬德政,这里亦经过几次。朱武笑道:“这事倒好像王英坐东平府,他叫着百姓们制牌献匾,所为叫大寨看着,很孚众望。不想官军也跟着矮虎学。”遂笑嘱雪英等,将伍兴的老娘妻子保护出庄,又叫喽卒陆续逃避。伍兴也收拾细软,命焦大等在前引路,朱武也骑匹骏马,提枪在手,行出数里,有雪英赶来道:“这事不妙。俺们要劫取粮草,固甚容易。但是要归来时节,有刘克用,我们亦抵挡不了,如何是好?”朱武笑着道:“那时再说。如今要夺了粮银,收集军士,那时就转向北去,投高二虎,叫他亦帮助我等,岂不有功?”雪英道:“话虽如此,不如把后患去了,到是爽快。”遂附向耳边道:“如此如此。”朱武大喜道:“若得这样,何能阻止。”雪英笑了道:“你们前行,俺有这夜行术,足能赶上。”遂别了各女眷,爱奴欲问,雪英亦笑而不答,携了弩弓,背了宝剑,将一方皂罗帕包了头发,系了裤腿儿,扎了锦腰,一转眼间,已无踪迹。伍兴赞美道:“这端的好本领。”一边赞美,与老娘妻子等随着朱武往前赶路。

行至一处,朱武与爱奴计议,叫着喽卒寻了竹竿,将带的假旗帜全行揭起,人马车仗,叫按着官军模样,至瓦子庄投入店房。已早有报事的报知大营,那营里偏将等不知来历,一名勾起瑞,一名就正是阎老福,两人还正自赌耍,军卒入报道:“现今有一伙官军,未带军器,据说有大营钧旨,来传令的。”那二人慌的道:“这便怎样?我们又夙不识字,见传令官怎么答对。”遂忙着披挂了,罩了战袍,各带着军健等前往迎谒。至店门外,朱武亦唤着军卒迎接入去,三人一见,那朱武笑着道:“有劳二位,还来迎迓,下官因奉着殿帅府太尉钧旨,叫调着二制使押运粮谷到临清阵上去,令到以后,即日起身。”二人拜下应道:“相公劳碌,请驾到敝营里,拜茶献酒。”朱武答应,叫喽卒小厮等亟备了马,又暗嘱焦大道:“有阎老福现在这里,所幸还未能识破,叫伍兴等亦须躲避。”焦大亦早已窥见,心中暗喜,又觑着朱武等出了店门,与伍兴道:“这倒凑巧,这里要有他时节,必定成功。”刚正说着,只见有喽卒庄客,搬着包袱,雪英已自外走来。众人因知她回去,不知何干,那女眷们更亟悬挂,都挽着慰问道:“难为你走,我们都坐着车子还觉苦哩!”说着朱武已自外回来,见了雪英,先问怎样,雪英亦讯问朱武,营里怎样,朱武笑着道:“这里倒容易顺手,不至为难。”雪英亦笑着点首。原来阎老福自入了官军里,好生不快,月间俸禄,不足花用。只仗于兵卒里面食些空饷,与勾起瑞又不和睦,如今又位他以下,更极愤恨,心里暗道:“俺要有得意时,还须出去。有古人说的好,宁为鸡口,不为牛后。”因此于心中抑郁,已非一日。今见朱武,已早知梁山上来此诈粮,却故为不相识,送出以后,又拜着邀请道:“小人午后,在此备酒,相公要不嫌卑贱,望乞驾临。”朱武亦只得应允,心里暗道:“这酒要不是诚意,却是厉害。倘他要识破此计,治酒害我,我又便怎么样?”遂想着回了店,雪英问道:“那老阎怎么样?”朱武答道:“看着倒没有意外的,只是有一件可疑,在少华山时,朝夕见面,就联合九纹龙赍信送礼物,也都是他。如何转眼若不相识?这节我甚是疑惑。”雪英道:“军师留意,有无有别的奸诈,要须理会。俺夜里干的事已成了。”因引着朱武、爱奴并焦大、伍兴等,瞒着他人,不叫知晓,将携的各包裹打开验看。不是别物,乃后方接应使现拜为云麾将军刘克用的首级,龇牙咧目,扎撒乱须,并几个偏将脑袋,头发系着,鲜血淋漓。又一个小包裹内包着有令旗、令箭,并一颗将军之印。雪英指道:“俺看着这颗印,倒十分有用处。以此我寻了半日,在一个参军手里,方才觅得,只幸当时各人都拥着妇女,恣意作践。我因干事,顾不得羞,都一一断了头,用布包好。尤喜妇女见我是那般凶狠,不敢喧叫,直至来时,军卒也并不知觉。”爱奴笑道:“你这个头一功。只有一节,目下这村百姓活不成了。”朱武道:“这也多说,俺们为替天行道,哪管百姓?”遂拿了那颗印并令旗、令箭等物,对众人道:“俺不愁了,现有这兵符印信,正是应用。”随唤着军卒等牵了坐骑,叫伍兴、焦大等也都跟去,一径往瓦子庄北甲马营来。

单说营中,这时为迎接朱武,各门都悬灯挂彩,叫军士等全皆披挂,有数十弓箭手,背着雕弓,挎一壶箭,明盖亮铠,又衬着长枪银戟,旌旗蔽空,朱武暗惊道:“俺不想这营里这么富足。”遂叫伍兴作兵马钤辖模样,引着喽卒,传喻嘉奖,又面慰大众道:“相公有喻,明日犒赏。”朱武亦马上假笑,手捧旗剑,眼望着众军士,一一致意。方至营外,已早有阎老福马前唱喏,众人下马,一径往营里坐定。阎老福道:“俺不意朱头领来此行诈,又会了伍官人一同驾临。”焦大已拜在地上,欲说来意。有朱武拦着道:“休要多口,这里也不能讲话。”阎老福笑了道:“这有何妨?俺俱是一家人,休要多虑。实告头领,俺欲往梁山去,已非一日,在这营里,非是本心。一来也不得升迁,二来也不足花用。今日相遇,实乃天缘。”朱武已转惊为喜,当时摆宴,只见那营中将士都来参见,个个是明盔亮甲,异常威武。阎老福道:“俺就是没有人能制伏刘克用,若不然时,俺聚着这些个兵马粮草,何往不利?”朱武亦乘势说道:“这个年月,也就是干一干,干得好时,也落个太祖高皇帝,不成时节,也落个鲜衣美食,受用一世。只有一件,丈夫要见得远,看得明,强者服人,弱者服于人。像阎贤弟正应与大股合伙,有俗语说的好,徒一根铁,能打得多少钉。又道是单丝不线,孤树不林。若依了梁山时,占个地位,任人也不敢轻视你。看张迪和那秦少保、高二虎,哪个不自在逍遥,坐个王位。”阎老福道:“小弟亦早有此意,只恨俺那个同伴叫勾起瑞的,这人又想争权,胆量又小。往日我曾经试他,我们也刺了老刘,豁出去干一回。不想这人总是多虑,他说要这样一来,成是必成,但是要成功以后,像我们部下人,日后也全要学我,要怎样提备呢?我当时笑了道,看你这样儿,必然是不会用人。能用人的,哪能造反。我有个小小见解,今在席上,不知朱军师和这位伍大官人,见笑我否?”伍兴道:“足下但讲,我们也长些学问,开开茅塞。”阎老福道:“有甚学问?小人也一字不识,只仗着于江湖官府诸处用心。常见高俅,若见了有本领的、有武艺的,他必然不肯用,不省事的,因高俅这么办,十有八九,道他是嫉贤妒能。其实怎的呢,”说到这里,起来又斟了回酒,让着朱武等,且吃菜过过口,又谦词道:“这里亦没得好菜孝敬二位。”伍兴也触起牢骚,接着叹道:“这足下说的是,嫉贤妒能,实在不假。即俺投考亦受了他的害,若言高俅有什么本领呢,谁不习知,他倚仗齐云社踢得好,在皇帝作太子时又能谄媚。”阎老福道:“那都是小事体,凭个高俅,要到了如今地位,作了太尉,你道是容易不成?以用人说,像我们刘将军,也学的高太尉用人秘诀,小弟也随处体验。二位千万记着,有才能过我的精明过我的,或不问哪一件,比我强的,这人文如赵普,武如太祖的,也断乎不可用。类如我罢,就畏惧刘克用,唯因畏惧,就不敢动。在我下的,目下也俱都怕我本领,也俱不如我聪明才干,更不肖说我使之往东去,不敢往西,使之打狗,决不骂鸡。使人就好像用手,心要手动,手就听命,若用个比我强的,我说这个,他道我主意不好,我说那个,与他又意见不和。就勉强依了我,毕竟也办理不好。”朱武笑了道:“足下高才,所见这宦海情形,端的不假。唯有一件,部下要没有人才,万难成事。即如张迪与高二虎、丁进、高托山等,哪个能及得梁山这样声势,就是方腊,也受了这宗病,除了方七佛,还有兀谁?像刘克用更不肖说。”阎老福冷笑道:“话是如此,但是也论人论事,各有不同。”朱武因见他不悦,忙改话道:“若论老刘,也端的有眼力,譬如足下,可称是盖世英雄,万人莫敌的汉子,今受了多少屈,在他帐下,这就是老刘眼里认识英雄,若不是足下时,哪有今日。”老福笑了笑,夙来又喜戴高帽,听了这话,很觉得意。随着就夸耀起来,对伍兴道:“俺之为人,是这位大官人最知道的。俺在乡间,怕过哪个?就是我爷娘出来,俺一时反了眼,说打就打。”伍兴倒笑了说道:“这倒诚然,有谁不知,雅号是阎二驴。”说着酒饭已具,外面还吹着擂着,奏动军乐。朱武问道:“我们也不说枝叶,足下今日要怎么帮助我?那勾起瑞怎样说降?”阎老福迟了一会,问朱武道:“那刘克用怎样办理?”伍兴等道:“那都是小事一件,足下要依了时节,这一方的土地军民,全归你管。一生富贵,享不尽的。若恐怕刘克用,不能抵挡,朱军师一面承管,不致有什么失利。”阎老福道:“这个倒不是,我怕那勾起瑞,胆量极小,一见老刘,即耗子见了猫,不知要怎样惊恐。就今早间,俺同到店里去,亦是瑟缩着不敢去。不仗是我,只怕有一个地缝儿他也要钻。像这样人,怎么成事?二位请想,今我要宴请贵客,我们是一样官职,一般大小,像勾统制哪有不列座之理?皆因胆小,不敢见官,就见了兵丁们才有话哩!”朱武笑了道:“这样容易,俺今有一样礼物,奉赠足下。请邀着勾统制一同观看。”遂唤着焦大道:“你回店去。”又附耳嘱告道:“如此如此。”焦大领命去了,有一顿饭时,带了军卒并雪英、爱奴等抬来一物,尽用是被褥包裹,绳索捆着。老福亦邀了老勾,同至厅上。先拜朱武,脸上亦红赧赧的,一语皆无。朱武说道:“若就是这么看,毫无意味。”遂吩咐雪英等厅前舞剑,众人一看,雪英又生得美貌,裙飘带舞,执一口青虹剑,立在阶下。又命军卒于大营五里外,放一只羊,二里以外,放一条狗。叫各派军将们严为看守,倘遇有杀羊狗的,尽力捉捕,若放了凶犯时,依法论斩。众人也不知何意,聚在厅前,看着舞剑。只见那雪英挽袖,剑光起处,如几道白银圈环绕上下,至疾时节,满身都恍如白练遮住身体,慢言枪扎,或用箭射,就使是斜风疾雨,恐怕也不能透入。众人正看,只见那剑光照耀,如一裹白雪团腾地而起,霎时东去。忽又西来,左右四方,随上随下,众人都惊得吐舌。

眼光益乱,爱奴亦执了铁剑,立在阶前,先与诸人道声:“献丑。”随着亦飞舞起来,两人轮换,一个是白光白练,绕满全身。一个是黑气黑团,飞旋左右。大众喝彩,只见一个牌军飞马来报,说营里那条狗被人杀了。众人一惊,又一个骑马将军进来跪下,老福欲问,只见那爱奴手里提个狗头,雪英手里提着羊头,还附带四个腿儿,淋淋鲜血,笑着往地上一掷,还有一个紫盔缨亦一同抛下,笑了笑道:“我们献丑,不想把两个性命倒都害了。”众人都惊异不止,那跪的将军道:“小人该死,因奉着将军令看守那羊,并无有一时候敢自偷懒,不争俺正自看守,有这个美女子,嗖的一剑,遂又砍腿。俺伸手欲捉时,那人已将俺盔缨一手摘去。将军作主,现今这凶犯在此,俺拼了这条命与他比赛,若输了时,愿当军法。”老福喝骂道:“混沌东西,你还不自量呢。”亦满面羞惭,遂喝着左右等推去监下,俱着与看狗那人一同问斩。朱武拦着道:“这个何苦?我们为作个戏法,大家取笑,没得把两个勇将倒送了的。”老勾已惊得发呆,与老福道:“这可是大本领人,我们要交上手时,直是送命。那人比赛,岂不妄想。”老福亦但笑不语,朱武唤道:“俺们要去了耳目,再看包裹。”遂叱着军卒等暂为退下,引着老福解了包皮,朱武笑着道:“你但放心,俺将你最可怕的,都按着羊和狗杀了在此。”老福一怔,觉满身各毛孔都是发冷,展了一看,吓得又倒吸凉气,不由得跪下道:“头领饶命,若叫俺怎的时,没不依的。”朱武挽起,叫先把认降事说与起瑞,依了便好,不依也按着羊狗一样废命。老福应允,与起瑞两个人同来叩见。

当时朱武就分派两个人,各引所部为临清大军里左右兵马使,若取得一州时管一军州,夺一县时参为知县。那二人领命,已知那女将厉害,哪敢多言,将所有军粮及所积银钱等全行献出。朱武点毕,又分付老福等即日起兵,即十日内,将所有柳少权、刘克用所部的败残军马一律收服。一面修书,禀报大寨。林冲得信,不禁与金兰夸道:“端的锦娘有这见识,若不是这样时,哪有钱粮。”遂派着江天彪先往收粮。一面与合营将士操练人马,又吊祭梁大猛,鼓励军心。金兰说道:“俺们有一个机会不宜错过,如今宋江还想着往南去,我们要趁那时侯,一鼓作气。”林冲亦不胜喜悦,遂密派心腹人回归大寨,遇着有事急来报知。一面与朱雷两个演练人马,大营亦屡向北进,将扼要处全行驻兵。一面遣人往迎居正,问到底甚时侯可以功成。金兰问道:“我们又不想招安,问这怎的?”林冲笑着道:“夫人不知,我们也应用计策,缓那官军,若没有后顾时有什么不容易。”金兰亦笑着点头,忽有锦娘自外进来,立叫着金兰道:“姐姐快来。”金兰亦不知何事,走至厅外,只见是刘仁、刘智两人回话,问说何事,二人回答道:“张秋镇的军报,据说邹将军昨日身故,又有军报说这次邹将军又死的不瞑目,没灾没病,就忽然断了气。最奇怪者,继任是营中参谋叫伍元的,这人是什么出身,多不省得。有说伍元胞姊妹是某人妾,为因胡乱,与已故邹将军有甚牵扯。又有人说这个是朱武收服伍兴的族兄弟,究竟是否,外间都因此谈论。”金兰亦寻思一会道:“你等进来。”遂立派精细干练的出马再探,林冲叹道:“你看这梁山泊怎么不完?若这样时,有哪个兄弟们肯能服气。”于是,又写了密札,报与朱仝。那外间谈论的姑且不提。

且说梁山,那二王卢俊义纳着闷道:“这也奇怪?怎么会好端端的便断了气。”燕青笑了道:“员外也不用说了,这里事情员外不知,若依我看,林大虎那厮儿必定知情。”卢俊义道:“俺亦是这么想,只是又没个机会脱离此地。”说着念一声佛,又合掌向天道:“阿弥陀佛,俺卢俊义已知道罪过了,菩萨见宥,弟子已情愿皈依作个和尚。”说着,有蔡福兄弟都来问安,各人憋了肚气,欲来声述。燕青摇手,叫蔡福、蔡庆等且不要说,又目注房里道:“员外无能,若到了气愤时,就能念经,自己也不知打算。像林冲等费多少心,要保着员外称王,员外若依已早则坐定。受人闲气,有多么不值得。”蔡福也不禁笑了,只见案上放一本金刚经,卢俊义已自内走来,与蔡福等点一点头,焚一炉香,一手把念佛珠放下,合掌向天,先念了净口咒,遂拿念佛珠端正坐好,手翻贝叶,竟阿弥陀佛三藐三菩提的念起来。三人但笑,只见有中军孔亮寻来闲坐,至燕青房里头,蔡福问道:“你们忙不?”孔亮笑着道:“有什么正经事?除了朱贵是我们的麻烦事,一日三请,到大王寨里去议论甚事。大王也怪,若该着有罪时,早应正法。没有罪时,早该释放。作什么这么办?”燕青笑道:“不是有人命案吗?那两个邹真不瞑目。”孔亮笑着道:“你怎也胡说起来,外人要这么猜疑,尚有可原,像朱将军没那么冤屈的,他与二邹本无仇恨,害了又有何益处?”蔡福笑了道:“你哪知道,这是有旁人主使,教他下手,内中底蕴,你哪知道?”蔡庆也笑了一回,拍着孔亮肩背与燕青道:“这端的直性人,不懂弯曲。这宗暗昧,谁肯留神。”又问着孔亮道:“你知道林冲和关胜、朱仝吗?他们几人都遇过刺,刺客是何人使的,你细心访一访。”孔亮急着道:“那是瞎说,小弟也不是糊涂,全是他们有意造反,就着要毁辱大王不顾义气。大王仁义,于这些兄弟们不肯失和,不然时节,已早则内乱了。可叹大王这一片心,他们为自私自利,不顾义气,若按公时,都当正法。平心而论,有谁不顶着大王这一点福,有好处的更不必说。人不知恩,反来负义,不是我恨,在我也没有亲疏,不分贵贱,本来是上应天星,一般兄弟,若这样时,只怕天也不容。”蔡福等道:“你倒是好心地,只恐那别的兄弟不能像你。”孔亮亦气的骂道:“谁说不是,就俺们中军营里,就分几党。前边是我们两个不肖说的,后帐卫士是吕郭二将军,分任两班,他们两人又分两党,以外有王英一党,朱贵一党,戴宗、时迁又是一党,若有公事,你看那争执议论罢,不怎么说没义气哩!”燕青又就着问道:“大王南巡,到底是几日起身?先说十六日一定下山,如今二十六了,怎么也不见动静。”孔亮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我们营里也不断的常议论,因二王爷是佛心人,大王一走,有些个被屈的想着声述。就这几天,那巴结我的人就有不少,有想要派到头关的,有想派到二关的,有想要我等来说,将某司处都改并的,有想要派在粮谷司或留在军器作的,我的耳朵都要破了。他们也不是怎的,这么胡闹。”燕青笑着道:“全是如此,曩日我恨恶官军有这恶习,不想梁山也变了这个样儿。这二王爷气得要死,就大王走了时,二王也不肯多事。”蔡福等道:“俺就是这样苦,跟着二王爷终年吃苦。人家都好吃好穿,快活一世,像我们这样人,哪有出头日子?”燕青笑道:“你不要妄想了,幸亏这样,你没见林冲吗?俗语说的出檐椽子必是先朽,似这么老实些,还可望久。若不然时,”说到这里,以手就比作短刀,自往那项上一砍,笑了笑道:“你看这个要一下儿断了,命往哪儿诉冤去。”孔亮笑了笑,听这话里仍是有话,按他意思,似疑着行刺的仍是宋江,不由得心里怀疑,坐了一会,回营歇息。

为时已到二鼓,听卫士说,大王又叫了朱贵进了内寨,孔亮心疑道:“这可奇怪,怎么又叫了他来?”遂一手拿了信牌,进寨巡夜。叫卫士等不必喧叫,自己也不带随从,来至寨门。只见有二门以内出来两人,背着细看,像是张青和吕方两个人,一边走着低低谈话,张青笑着道:“只怕不容易下得了。”吕方道:“朱贵的主意好,就是药酒比什么都容易。”二人过去,孔亮心里道:“这要害谁?却这么下毒手。”遂踱进二道门,只听宋江在屋里大声道:“这些配军,该早都正了法。”又听是朱贵语音拦阻着道:“兄长勿急,任什么大的事,都有我呢。以前之事,乃用人不得当。今日养着不少死士,大王要肯用时节,尽管分派。”遂唤着旁立的一人道:“你听没有,这以后用银钱不用发愁,你但尽心,若大事成就时,你就是公侯之位。”那人就诺诺答应,孔亮暗道:“这燕青疑虑的端的不假,怎这个口气,又要害谁?”遂立在垂檐下窥听,半晌只闻是押文书写书信的声音,孔亮因恐人看见,急抽了步往回便走。一边思忖,乘宿卫将士等都没看见,蹑足潜踪,回至房内。孔明亦自外走来,问孔亮道:“你没见喻帖吗?俺们中营要调往三关去,这里宿卫归吕将军。”孔亮笑了道:“这个正好,我正要告你呢。”遂出去看了看窗下没人,将所有听的话并蔡庆、燕青等怎样谈论说了一遍。孔明也恍然叫道:“啊呀是了,这样一说,就满都对窍了。今日中营满加更动风言风语,要二王卢俊义挪进寨来,名是同居,暗行监管。要燕青、蔡庆等归六尚局。带了吕方往南边去,查其心意,要面会方七佛,先取荆襄。天寿也进兵徐州,派李铁牛先打东京,这样看来,真要反了。”孔亮拦着道:“你莫多说,我们要可留则留,可去就去,断乎也不可伤人,图什么呢?”遂唤着卫士等都入帐来,孔明传喻,叫遵着大王令,移至三关。

且说宋江,于次日升帐道:“邹渊已死,那朱贵害人事显系子虚。据王英说,乃有意谋反者捏造之语。今按军规,将朱贵、杜兴等复归原职。转运之事,俺派着宋清、杜迁、燕顺三人为北路都转运使,带兵一万,兼检校兵马大将军节钺,所过自林朱两人下郊迎跪拜,有违背者,按目无尊上律革职问罪。”当时传令,叫晓喻各州县一体周知,又宣喻道:“卑人要前往江南,看看风景,俺们山里现又不富,鄙意要先到淮南,借些粮草。这寨里事都交与二王爷暂时执掌。”吴用亦立即传令,就移着卢俊义并其女眷全过寨来,宋江又道:“俺接了天寿书信,与方腊两个人已经订盟,俺作哥哥,他为兄弟。只恨是张仙那厮,你总在泰安、临城劫我财帛,俺今南去借着复仇。各位也还都记得,去岁会盟,哪个不畏惧忠义军。只有张仙,路上还劫掠寿礼,于军卒脊背上刺字辱骂,这样仇人,哪能饶恕?不知有哪位兄弟,可愿领兵。”一言未了,右边有几员大将一齐闪出,众人看时,乃没遮拦穆弘、丑郡马宣赞、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锦豹子杨林、跳涧虎陈达、小遮拦穆春几人,因本寨各头领都领着各部人马,封为大将军出为节度使,独他几人,终日闲散,遂暗中结了义,攻守同盟,以外有张青、乐和、段景住、鲍旭、蔡庆、蔡福、燕青、李立等,皆为一党。外面有林冲、杨志、武松鲁智深等,每每亦招致他们,共同举义,唯有宋江并不知道。当时那几人请令,有燕青、二蔡、乐和、段景住等,当下也齐说愿往,宋江笑道:“哪用了这多人?”众人齐道:“俺们都结义兄弟,不是同年同日生,但愿同日同时死。望大王拨了人,就点着穆兄长作个元帅,但有一节,要夺了土地来,我们要自己分管。”吴用笑了道:“说得容易?你们也不知张仙怎的厉害,即使能打,这事也不是一时可成功的。再有一说,人马未动,粮草为先,哪有那若多钱粮供给你等?”乐和、李立道:“军师太愚,若这么说,我们就老死梁山,没的可望了。军师曩日也出过好主意,铸过铜钱,又铸过忠义军行用准五百文的铜牌,何不与我们使用,不足用时,多铸怎的?将来要取了泰安府,如数奉还。”李应因话到舌尖,不得不启口说道:“你们心粗,我们的钱上镌的是‘替天行道’四个字,拿到别处,必不使用,不像官家钱上,镌是‘宣和通宝’,到处流行。独我们的钱,只限于我们用,往哪里使用去?”欧鹏笑了道:“这是呆话,他们要不肯用时,用刀就砍杀了一个,吓杀十个,有谁来忤逆呢?不是我说,我们为替天行道、秋毫无犯,肯使这钱,就是体面,小民要不知抬举,那说不得。”众人亦齐口说道:“这话是呀,我们有生杀之权,怕什么老百姓?若不使时,都剁了囚囊的。”宋江亦无可奈何,遂先传令,叫吕方、郭盛等前行备栈,改命朱贵与杜兴两个人为中军都检点兼行营护卫军都指挥使,定于二月初四日起身南下。命穆弘等领兵一万,分前后左右中五路人马,穆弘为中军指挥使,行元帅令。宣赞为前军指挥使,欧鹏为左,邓飞为右,杨林为后营指挥使。命燕青、蔡福等总为接应,乐和为五营提刑,穆春为兵马转运,吩咐已毕,众人都欢欣鼓舞,领了甲仗,即日起行。

再说宋江,把寨中一切事安置已了,忽见有公孙一清寄来一信,内中言道:“小弟由奉命以来,在定陶县抚恤百姓,不意家母现今已染病在床,无人服侍,迫无可奈,已谨将军州之事,俱交与徐凌二公,权且管理。小弟收束即日起身。”看到这里,宋江就递与吴用,叹口气道:“你看这个老道也犯了臭脾气,这么大事,抛下就走。”吴用看了道:“这有什么?这人有股呆气,终非大器。俗语说的打天下的不怕天下乱,作光棍的不怕饥荒多。若净是讲仁德,你问问哪一朝的太祖太宗不都是反叛贼?独这样人不甚省事,大王也不用眷恋,去了更好。”宋江也气的传令,就派着凌振、徐宁为定陶节度使,又问着吴用道:“俺有一事,最是心病。临清林冲,终久是不能安静,俺闻军报,他已占了武城,招兵百万,暗中又派着朱武结连了高二虎,这公孙胜实是可疑,只怕也是他引的。俺今有一条计策,要烦军师。”吴用道:“是甚的好计策?”宋江笑了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古人征战,最讲伐交。俺想史进与朱武最近,便使他要游说朱武,将林冲作的事合盘托出,那时我亲领大军,往征大逆,你道这计策何如?”吴用思忖道:“计是好计,只是在一两日内大王出狩,一两个月未必回銮,要那么举动起来何等费手?再说有四面强敌,乘虚攻我,那时又怎么处呢?依弟之见,大王于南狩回头,就效那汉王缚信的故事,定个日子,亲往北去。那时林冲必然迎宴,大王就乘其不备,招呼卫士,连他女人也临时缚住了,归共所费几个猛士,不足一刻,管保成功。”宋江跌脚道:“这端的好计策。”当时议定,就命由中军里拔选勇士,立擢为翊卫使带金吾卫左右将军衔,这名教安排射虎擒龙手,要斩翻云覆雨人。后事如何,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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