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众头领大惊,问其缘故,吴用曰:“今日戴院长这回书,使个图书,不是玉筋篆文‘翰林蔡京’四字。只是这个图书悮事,教戴宗吃刑。”金大坚曰:“小弟每见蔡京书缄,都是这样图书。今次刻的无纤毫差错,如何有破绽?”吴用曰:“江州蔡知府是太师儿子,如何父修书与儿子,却用讳字图书?这些差了。此人到江州,被知府盘诘,问出实情,却是利害。”晁盖曰:“快使人去赶回,写过书去。”吴用曰:“他作起神行法去,早晚已走过五百里了。只是事不宜迟,我们只得如此方可救他二人。”晁盖曰:“怎生去救?”吴用便向晁盖耳边曰:“如此如此。”晁盖曰:“妙计!”即传下号令与众人知:“休要悮了日期。”众好汉得了将令,各各拴束下山奔江州来。
却说戴宗扣着日期回到江州,当厅下了文书。蔡知府见戴宗回来,好生欢喜,亲自接了回书。便问:“你曾见我太师麽?”戴宗禀曰:“小人只住一夜便回,不曾见得太师。”知府拆开封皮,看见上面说:‘许多物件都收了。’后说:‘妖人宋江,可令槛车囚载,差人解上京师处决。’书尾说:‘黄文炳早晚除授。’蔡知府看罢大喜,又取一锭白银赏了戴宗。戴宗谢了,自回牢里看视宋江,密将其事说知,宋江甚喜。那蔡知府令造槛车,将宋江解上东京。门子来报:“黄通判相探。”知府请至后堂相见,知府曰:“恭喜!早晚必有荣陞之庆。”文炳曰:“大人何以知之?”知府曰:“昨日往京的回了。妖人宋江教解上京。通判荣任,只在早晚。家尊回书,备说此事。”文炳曰:“小生求借一观。”知府取家书递与文炳,从头读了一徧,看了封皮,又见图书新鲜,摇头曰:“这封书不是真的。”知府曰:“通判差矣!此是家尊亲书笔迹,如何不是真的?”文炳曰:“往常家书有这个图书否?”知府曰:“却不曾有这个图书。想是图书匣在手边,就便印在手边,字迹都是真的。”文炳曰:“方今天下盛行苏、黄、米、蔡四家字体,谁不习得。况兼这个图书,是令尊恩相做大学士时使出来。法帖文字上,曾多有人见。如今陞了太师丞相,如何肯把翰林图书用出来?更兼父寄书与子,不当用讳字图书。相公不信小,可盘问下书人,曾见府里甚人。若说不对,便是假书。”知府曰:“这事不难。此人自来不曾到东京,一问便见虚寔。”知府留文炳在屏风后坐,随即陞厅,唤戴宗曰:“你昨日回时,我事忙,未曾仔细问你。你去京师到太师府里,是谁接礼?在那里歇?”戴宗曰:“小人到府里,是个门子出来,教投信笼入去,着小人自去客店安歇。次早去伺候时,门子回书出来。小人怕悮了日期,连夜回来。”知府曰:“那门子多少年纪?有须否?”戴宗曰:“小人到府前,天色黑了,不十分看得仔细。敢只是大年纪,有些髭须。”知府听了大怒,喝令狱卒:“拿下!”戴宗告曰:“小人无罪。”知府曰:“你这厮该死!我府里老门子已死了数年。如今只是个小王看门,如何却说他年纪【大】有髭须!况门子不能勾入府堂里去。但有各处来的书信,必由府里张干办,方才见李都管,然后达知里面,才收礼物。便回也要伺候两日。我是他儿子,有许多礼物去,如何没个心腹的人出来问你备细。你好好招说这封书那里来得?”戴宗曰:“小人一时要赶登程,不曾看得分晓。”知府曰:“不打不招!”喝令狱卒把戴宗綑了,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戴宗捱不过拷打,只得招曰:“小人路经梁山泊过,被一夥强人来把小人劫去,搜出书信看了,把信笼夺去。小人哀求苦诉说回乡不得。他那里却修这封假书,与小人回来脱身。”知府曰:“你和梁山泊贼人同谋!”令取大枷枷在牢里,遂退堂来,致谢文炳曰:“若非通判高见,下官险些悮了大事。”文炳曰:“这人结连梁山泊为党,。若不早除,必为后患。”知府曰:“通判高见。”当日管待文炳,出府去了。
次日,知府陞堂,唤当案孔目分付曰:“快把这宋江、戴宗供状招拟粘连,写下犯由牌文,来日押赴市曹斩首施行。”当案却是黄孔目,却与戴宗最好,无由救他,当时禀曰:“明日是国家忌日,后日又是七月十五日中元令节,大后日亦是国家景命。五日后方可施行。”知府准孔目之言。直待第六日早晨,差人去十字路打扫法场,点起五百土兵提刀仗及刽子伺候。巳牌时分,知府亲来监斩。就把宋江、戴宗两个,各与一碗长休饭、永别酒吃了。狱卒把二人推出牢门。宋江、戴宗相抱而哭。刽子押宋江、戴宗到法场,四方枪刀围住,只等午时开刀。蔡知府勒住马,等候报来。只见东边一夥弄蛇叫化,要挨入法场里看。众土兵赶打不退。西边又一夥使枪棒卖药的,也强挨向前来。土兵喝曰:“你这些人好不晓事!这是那里,强挨入来看?”那夥人曰:“我们冲州撞府,那里不曾经过。便是京师天子杀人,也放人看。”南边又一夥挑担的脚夫,也挨入来。土兵喝曰:“你挑去那里?”挑夫曰:“我们挑东西入衙去的。”土兵喝曰:“便是衙里人,也别处去。”那夥人就歇下担子立住脚看。只见北边一夥客人,推车过来。土兵喝曰:“这里出人,你们从别路过去。”客人笑曰:“我们是京师来的,不认得路,只知这大路走。”就停下,立定在车子上看。土兵围住法场中间,一个报曰:“午时三刻!”那监斩官令刽子手去开枷,叫声:“开刀!”只见车子上客人听见,取出小锣敲了两下,四下里一齐动手。又见茶坊楼上,一个黑大汉,脱得赤条条,拿两把板斧,跳下楼来,手起刀落,砍番两个刽子手,望监斩官马前砍杀。众土兵簇拥知府迯命。只见那夥人掣出器械,杀倒土兵狱卒,七横八倒。两个客人钻将入去,一个背了宋江,一个背了戴宗。扮客人的便是晁盖、花荣、黄信、吕方、郭盛。那夥扮使枪棒的,便是燕顺、刘唐、杜迁、宋万。扮挑担的便是朱贵、王矮虎、郑天寿、石勇。扮丐者的便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胜。那晁盖猛省:“戴宗曾说,一个黑旋风与宋三郎最好。是个莽撞之人。”便叫:“前面好汉,莫非黑旋风?”那汉不应,只顾轮斧杀人。晁盖叫背宋江、戴宗的,只顾跟黑大汉走。当下十字街口,不问官军百姓,杀得尸横徧野,血流成渠。 众头领跟了黑大汉,直杀出城。。那江州军民,谁敢近前。那黑大汉杀出城来,血溅满身,前面却是大江,没有去路。晁盖却慌,黑汉曰:“不要慌!把哥哥背来庙里。”众人都到看时,靠江一所大庙,林木遮绕,牌额上四个金字:“白龙神庙。”喽啰把宋江、戴宗背到歇下。宋江方才开眼。见了晁盖等众哭曰:“莫非梦中相会?”晁盖曰:“仁兄不肯在山,致有今日之苦。这个出力杀人黑汉是谁?”宋江曰:“是李逵。他要在大牢里放我。我怕走不脱,不肯依他。”晁盖曰:“难得!这人出力最多。花荣,且将衣服与二人穿了。”只见李逵提着双斧,从廊下去寻人乱杀。宋江叫曰:“兄弟那里去?且来和哥哥相见。”李逵听得,丢下双斧曰:“大哥休怪铁牛麁卤!”与众人相见了。却认得朱贵是同乡人,大笑。花荣曰:“如今来到大江,又没舡只接应。倘或官军杀来,却怎生迎敌?”李逵曰:“我与你们再杀入城去,将官军尽砍便走。”戴宗曰:“使不得莽性!城内有五六千军马,若杀去必然有失。”
远望见江面上三只大舡,吹风胡哨奔来。众人看时,见那舡上各有十数个人,都拿军器。众人却慌,宋江出到庙前看时,见张顺立在舡头上。宋江大叫:“兄弟救我!”张顺见了宋江,大喜,忙棹舡到岸。却是张顺、穆弘、穆春、薛永、李俊、童威、童猛、李立,各执枪棒上岸。宋江喜从天降,众人拜曰:“自从哥哥吃官司,兄弟无路可救。又听知拿了戴院长。我们在穆弘庄上商量,今日止来劫牢救哥哥。不想已得好汉救出。这们英雄豪杰,莫非梁山泊义士晁天王麽?”宋江一看〖指〗:“上首立的便是。你众人都入庙中叙礼。”张顺等九人,晁盖等十七人,并宋江、戴宗、李逵,共二十九人,都在白龙庙聚会。当时,各叙礼毕。只见小喽啰报曰:“江州城里,鸣锣擂鼓,军马出城杀来。”李逵听了,大吼一声,提了双斧,先出庙门。晁盖曰:“一不做,二不休,直杀尽江州军马,方转梁山泊去。”众好汉齐声应曰:“愿依尊令。”一齐呐喊,杀奔江州城下来。正是:浔阳岸上,果然血染江红。湘浦江边,真乃尸如山积。且听下回分解。
全像水浒志传卷之八终
注:
陞:同升。
麁:同粗。
新刻全像水浒志传卷之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