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豪杰起多方,龙虎山中走众殃。魁罡飞入山东界,挺挺黄金架海梁。
幼读经书明礼义,长为吏曰志轩昂。名扬四海称时雨,岁岁朝阳集凤皇。
运蹇时乖遭迭配,如龙失水困泥罔。曾将玄女天书受,度向梁山水浒藏。
报冤率众临曹市,雪恨兴兵破祝庄。谈笑西陲屯介胄,等闲东府列刀枪。
两羸童贯排天阵,三败高俅在水乡。施功紫塞辽兵退,报国清溪方腊亡。
行曰合天呼保义,高名留得万年扬。
却说宋江听了大喜,与军师吴用下山迎接。见是雷横便拜曰:“自别尊颜,常瞻云树之思。今日缘何经过贱处?”雷横答曰:“小弟蒙知县差往东昌府公干,回经路口,喽啰拦讨买路钱。小弟提起贱名,朱兄坚意留住。”宋江曰:“天赐淂会!”请到大寨与众头领都相见了。置酒款待,晁盖动问朱仝消息。雷横曰:“今朱仝已参做本县当牢节级。”宋江说雷横入夥。雷横曰:“奈有老母年高,待母终后,却来相投。”遂拜辞下山。众头领相赠金银,送至路口,拜辞而去。
晁盖、宋江回到大寨,请军师定议职事。次日会众头领听令。宋江曰:“孙新、顾大嫂夫妇,替回童威、童猛别用。再令时迁去帮助石勇,乐和去帮助朱贵,郑天寿去帮助李立。东西南北四座酒店,招接好汉入夥。一丈青、王矮虎山后下寨,监督马匹。金沙滩小寨,童威、童猛守把。鸭嘴滩小寨,邹渊、邹润守把。山前大路,黄信、燕顺、觧珍、觧宝守把第一関。杜迁、宋万守把宛子城第二関。刘唐、穆弘守把大寨口第三関。阮家三雄守把南水寨。孟康仍前监造战船。李应、杜兴、蒋敬掌管钱粮金帛。陶宗旺、薛永造梁山泊城垣。侯健监制衣袍铠甲。朱富、宋清提调筵席。杨林、李云监造屋宇寨栅。萧让、金大坚掌管书信公文。裴宣掌管军政司,赏功罚罪。”各头领分拨已定,每日轮流筵席,庆贺不题。
却说雷横离了梁山泊,回到郓城县,回了公文出来,只见李小二呌曰:“都头几时回?”雷横曰:“昨日回家。”李小二呌曰:“都头,今日东京新来到有一妇人,呌做白秀英,在勾栏说唱诸般品调。多有人看。”雷横听了,迳到勾栏来,在青龙头上第一位坐了,看戏台上做笑,乐院李老儿上来开场曰:“老汉乃东京人氏,白玉乔便是。如今年迈,只凭女儿秀英歌舞吹弹,普天下伏侍看官。”锣声响处,白秀英上戏台,曰:“今日秀英招牌上,明写着这场话本,是一叚风流蕴样范,唤做‘豫章城双渐赶苏卿。’”说了又唱,唱了又说。众人喝采不绝。雷横看那妇人,果然生得色艺兼全。那白秀英正唱到后头,白玉乔喝曰:“虽无买马传金艺,要动聪明鉴事人。我们且下台来。”白秀英拿起盘子,指曰:“手到尊前,休教空过。”秀英道罢,托过盘子,先到雷横面前。雷横便去身边摸时,不想钱无一文。便曰:“今日没有带来,明日再来补还。”秀英笑曰:“官人坐当其位,先出标首。”雷横面皮通红,便曰:“我一时忘怀带来,非是我舍不得。”秀英曰:“官人既来听唱,怎不带钱来?”白玉乔呌曰:“我儿,你自没眼,不看是城里人,村里人,只管问他讨什麽。且过去,自问晓事恩官,告个标首。”雷横曰:“我怎麽不是晓事的?”白玉乔曰:“你晓得子弟门庭,狗头上装角。”雷横大怒,骂曰:“这狂奴怎敢辱我!”便跳上戏台,揪住白玉乔,打得唇绽齿落。众人劝解,雷横回去。
原来这白秀英却和新任知县,旧在东京来往,因此来郓城县开勾栏。那娼妓见雷横打得父亲伤重,迳到知县衙内,告雷横殴伤父亲,大闹勾栏,意在欺骗。知县听了大怒,便令白玉乔写了状子,验了伤痕,指定证见。怎当那娼妓守定衙内,撒娇撒痴,立等差人把雷横押到官厛,知府责打取招,枷号示众。秀英又对知县说:“把雷横号令在勾栏门首。”这禁子人等,都是和雷横一般的公人,如何肯依。秀英走出,茶坊里坐下,叫禁子:“你和他有首尾,放他,我自少时对知县告明,将你问个卖放情由。”禁子忙曰:“娘子不必去告,我自枷他去便了。”只淂来对雷横说:“兄长,没奈何,且胡乱枷你在妇人门首一日。”那雷横母亲正来送饭,看见儿子恁地,便骂禁子曰:“你众人都与我儿子在衙门出入的人,谁保淂全无事?”禁子曰:“老娘,我们却也要容情,争奈原告不容。”婆婆曰:“那见原告自监号令的道理?这个贱人倚着官势。我且解了索子,看他怎的。”白秀英在茶坊里听得,走将过来骂曰:“你这老婢说什麽?”那婆婆便指骂曰:“你这千人骑的泼贱,怎敢骂我!”白秀英柳眉倒坚,星眼圆睁,向那婆婆打面掌。那婆婆却待挣扎,被白秀英举拳乱打。这雷横是个孝心的人,见母亲吃打,一时怒起,扯起枷来,望白秀英脑盖上打将下去。打得秀英脑浆迸流,眼珠突出。众见打死白秀英,押雷横来见知县,备诉前事。知县随即差吏并仵作,来验时尸伤,断责成招监下,放娘回家。当牢节级却是美髯公朱仝,排些酒食款待雷横。横母来牢送饭,哭告朱仝与他看顾孩儿。朱仝曰:“老娘放心,今后饭食不必送来,小人管待。倘有方便处,即行救放。”婆婆拜谢去了。
朱仝寻思,没救他处。自央人去知县边说関节。知县虽爱朱仝,只恨雷横打死他表子,要断雷横偿命,解上济州拟罪。即令朱仝押送。朱仝众人监押雷横上路,行了十数里,见个酒店。朱仝赚众人都到店里吃酒,遂带雷横至僻静处开枷,放了雷横。分付曰:“贤弟快去家中,带老母投梁山泊去安身。”雷横曰:“小弟走了,累你何当?”朱仝曰:“知县把文案做死了,解到州里,定要你偿命,我因此放你,况我无父母挂念,家私尽可陪偿。”雷横拜谢后,后门奔回家里,收拾包裹,引老母星夜投梁山泊去。朱仝便对众人曰:“雷横走了。”众人曰:“我们去他家里捉。”朱仝故意迟延半晌,引众人来县里出首。朱仝告曰:“雷横走了,小人情愿甘罪。”知县本爱朱仝,有心将就他。被白玉乔要赴上司处告。知县只得所犯情由,申解济州去。朱仝使人去州里上下使钱,知府便当厛审问明白,将朱仝打了二十脊杖,刺配沧州牢城。带上行枷,两个防送公人领了公文,押送朱仝上路。望沧州横海郡来。沧州知府陞厅,公人押朱仝呈上公文。知府看了朱仝一表非俗,先有八分欢喜。便令:“犯人休发下牢城营,留在本府听用。”令除去行枷,与了回文,两个公人自回。朱仝自此只在府中伺候呼唤。知府坐堂,唤朱仝上厛问曰:“你缘何放了雷横,自遭刺配?”朱仝禀曰:“小人怎敢故放,一时悮被他走了。”正问之间,屏风后转出小衙内,年方七岁,是知府亲子。一见了朱仝,走过来就要他抱。朱仝只得抱起小衙内在怀里,衙内将手扯住朱仝长髯,曰:“我只要这胡子抱我去耍。”不肯放手。朱仝禀曰:“小人抱衙内去府前耍一会来。”知府依从。朱仝抱小衙内出府前,买糖果与他吃。抱入府里来,知府问衙内曰:“我儿去那里来?”小衙内曰:“这胡子抱我去街上,买糖和果子与我吃。”知府赏了朱仝,便曰:“早晚衙内要你抱时,你可抱他去耍。”朱仝曰:“恩相台旨,不敢有违。”自此每日来抱小衙内,上街闲耍。
过半月之后,便是七月十五日,年例各境点放河灯。当日天晚,后堂侍婢呌朱仝曰:“小衙内今夜要去看河灯。夫人分付,叫你抱他去。”朱仝抱小衙内出府前,至地藏寺,转到水陆堂放生池边,看放河灯。那小衙内扒在栏杆上看了笑耍。只见背后有人扯朱仝袖子曰:“哥哥。”朱仝回头看时,却是雷横。大惊曰:“小衙内且下来,坐在这里。我去讨糖来的吃。”小衙内曰:“快来。”朱仝转身问雷横曰:“贤弟因何到此?”雷横拜曰:“自得哥哥救了性命,和老母上梁山泊,投宋公明入夥。公明想哥哥旧日放他之恩,令我同吴军师来相探。”朱仝曰:“吴先生见在何处?”言未毕,背后转出吴军师来相见,礼毕,朱仝曰:“先生别来无恙?”吴用曰:“山寨众头领,再三拜意。教吴用和雷都头相请足下同聚大义。到此多日,今夜才得见,望仁兄同赴山寨,以满晁、宋二公之心。”朱仝曰:“先生,此言休提。我因义气放他上山,又为雷横刺配在此,天可怜见,一年半载,挣扎还乡,复为良民。如何肯做这等之事!”雷横曰:“哥哥在此,只是为人之下,晁、宋二公仰望哥哥久矣。”朱仝曰:“你今到来陷我于不义!”吴用曰:“既然兄长不肯去时,我们告退。”朱仝曰:“烦二位上复众位。”抽身回来,不见小衙内,大惊,只是呌苦。雷横曰:“哥哥休要烦恼,这是我带来伴当,听得哥哥不肯去,因此抱去。我们一处去寻。”朱仝曰:“兄弟,不是耍的。这小衙内是知府的性命,分付在我身上。”雷横曰:“哥哥跟我来。”朱仝只得随去。三个离了地藏寺,出城外来。朱仝便问:“你伴当是谁?”雷横曰:“呌做黑旋风李逵。”朱仝惊曰:“莫不是江州杀人李逵麽?”吴用曰:“便是。”朱仝跌脚呌苦,忙走二十里,只见李逵前面呌曰:“我在这里。”朱仝近前问曰:“小衙内放在那里?”李逵曰:“被我把些麻药抹在口里,放在林子内,你自去看。”朱仝乘月,抢入林中寻时,只见衙内死在地上。朱仝大怒,奔出林来,只见李逵挺双斧曰:“和你閗二三十合。”朱仝性起,赶将来。李逵回身便走。朱仝见天色渐明,看见李逵走入庄子里去,便曰:“那厮既有下落,我和他怎肯干休!”直赶入庄院里,见两边都插着许多军器。朱仝暗想:“必是个官宦之家。”高声呌曰:“庄里有人麽?”只见里面走出一人来,那人是谁?正是:
累代金枝玉叶,先朝凤子龙孙。丹书铁券护家门,万里招贤名振。
待客一团和气,延宝满面阳春。能文会武孟尝君,小旋风聦明柴进。
朱仝见那人丰质秀丽,忙施礼曰:“小人郓城县当牢节级朱仝,犯罪刺配到此。昨因和知府小衙内看放河灯,被李逵杀了小衙内。走在贵庄内。望捉出来送官。”柴进曰:“既是美髯公,请坐。某乃小旋风柴进。”朱仝曰:“小人久闻大名,未得拜识。”连忙下拜。柴进扶入后堂请坐。朱仝曰:“李逵如何入庄躲避?”柴进曰:“平生好结江湖好汉。为是祖上有陈桥让位之功。先朝勅赐丹书铁券,但有做下不是的人,停藏在家,无人敢搜。近闻有个爱友,和足下交厚,见在梁山泊做头领,名唤及时雨宋公明,令吴斈究、雷横、黑旋风礼请足下,不从,故意教李逵杀死小衙内,先绝足下归路。”便呌:“吴先生、雷兄,如何不出来陪话?”只见吴用、雷横出来,望着朱仝便拜曰:“乞仁兄恕罪!”朱仝曰:“虽是你们兄弟好情意,只是忒毒,害我!”柴进力劝。朱仝曰:“我去则去,教李逵见我一而便罢。”柴进曰:“李大哥,快出陪话。”李逵出来施礼曰:“休怪。”朱仝见了大怒,便要相并。柴进、吴用劝住。朱仝曰:“若要我上山,只依我一件事。”吴用曰:“便是十件,也要从命。”毕竟朱仝说出那一件事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