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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工作

莫须有先生今天已经在黄梅停前镇龙锡桥东一条小溪边一棵枫树下做了住户了。家里的用具也都不缺乏,吃饭的桌子,睡觉的床,盛米的瓮,盛水的缸,挑水的水桶,都由其居停主人供用,只是舀水时缺乏了舀水的瓢,此事乃给了莫须有先生太太好大的思索,只是思索而已,不便开口说话,要说出来便是这样的话:“顺的女人一定是懒婆娘,做一个农家的主妇何以家中没有壶芦瓢呢?这无须乎拿钱去买,只是每年栽种着壶卢,然后有壶卢吃得,把一个壶卢留着不吃,让牠尽长,拿来做壶卢瓢,是多么容易的事呢?这却是女人的事,农家而没有壶卢瓢,必是女人懒。”莫须有先生太太思索时即已有了一个远大的计划,她将来一定要有一个好好的壶卢瓢。这个计划两三年之后果然成功了,关于莫须有先生太太栽壶卢简直应该列一专章,我们且不论其辛勤,只就其所收获的壶卢瓢拿来数一数,莫须有先生至今羡慕不已。而当中还给乡下人偷去了一个大大的壶卢,一个大大的壶卢便是两个大大的壶卢瓢,因为一个壶卢可以中分天下有其二。还给纯从菜园里(莫须有先生太太同慈同纯共同开辟的菜园)抱一个次大大的壶卢回来中途坠地因而损坏了一个次大大的壶卢瓢,——壶卢虽是跌破了,却是半面有损,故那半面还是一个完全的壶卢瓢。乡下人从莫须有先生太太的菜园里偷去了那大大的壶卢,莫须有先生太太在菜园里一旦发现时,很觉有一个壶卢的损失,即是说损失甚大,因为壶卢确是长得甚大也。“这个乡下人真卑鄙,为什么偷我的壶卢呢?”意若曰,乡下人你不自己种,还偷我们读书人家种的壶卢吗?其时纯在菜园旁边不远拙〔掘〕蚯蚓,连忙跑来察看损失,大喊道:“嗳哟!壶卢呢?”他很勇敢的要去捉贼。他觉得这是一个大大的贼,因为这里损失了一个大大的空间,即是一个大大的壶卢。其时莫须有先生也在菜园里,连忙安慰莫须有先生太太道:“这个乡下人,只是懒而已,然而他或她将一定总是纪念你,偷得一个好壶卢瓢使用。”纯大声道:“是两个壶卢瓢!”说得莫须有先生太太同莫须有先生都笑了。莫须有先生连忙告诉纯道:“人不要这么舍不得。”纯很以爸爸的话为有理,但自己不能不愤愤于那个贼了。纯抱回那次大大的壶卢中途跌坠于是抱了一个破壶卢回来时,很受妈妈的责备,说他不该那么大胆,这么一个大大的东西,小小的一个怀抱如何抱得起呢?莫须有先生在旁笑而不言,他观察纯是舍不得壶卢的损失呢?还是后悔自己不应轻举妄动?二者都有之。于是莫须有先生告诉他作事确不可以太大胆。这都是后来的话,今天在这里预言了,亦足以见得人只要有抱负有志气,必然能切实而有成功的。莫须有先生太太今天考虑到她将来要有一个舀水的壶卢瓢,而将来便有了壶卢瓢了。但今天总没有,没有工具,工作便不方便,莫须有先生太太乃问顺的女人道:

“凤姐,你舀水是怎么舀的呢?”

凤是这位懒主妇的名字,莫须有先生太太很客气的称凤姐。莫须有先生太太同了慈同了纯都在水旁边,凤姐则距离稍远。凤姐听了莫须有先生太太这一问,乃羞了,她也知道没有壶卢瓢是可耻的事了。她羞了她便乐了,她总是这样,羞了便乐,笑得满脸通红,答道:

“我没有用什么舀,我就拿水桶揾。”

“要在我们城里,是到城外河里挑水,河水深,是可以揾的,——你们这小溪,水这么浅,怎么揾呢?不把泥都搅起来了吗?”

“我总是揾半桶。”

“揾半桶?……”

莫须有先生太太不往下说了,她觉得此人不足与言了。而此人,此时已站在水旁,乐个不休。水流心不竞,有时乃亦不足取,即如这位懒妇人,莫须有先生太太后来每每说她为“无物”了。“无物”是一个教训之辞,通行于此乡,略当于“无耻”,比“无耻”来得有善意得多。或可以说是“天真”的恶意。后来有一回纯看见凤在家里煮鸡蛋吃,跑回来低声地告诉妈妈道:

“妈妈,凤姐在家里偷嘴,自己煮鸡蛋吃。”

“她自己煮鸡蛋吃,你怎么说她偷嘴呢?”

慈听了纯告诉妈妈的话为凤打抱不平。

“她家里只有夫妇两个人,男人不在家,她为什么一个人煮鸡蛋吃呢?不是偷嘴吗?”

纯的判断不错,妈妈乐了。

“那天卖洋火的来了,问她买不买,她说没有钱。卖洋火的说,‘没有钱,拿鸡蛋我换。’她又说没有鸡蛋。自己养了鸡为什么没有鸡蛋呢?还是留了自己吃!大凡懒人一定嘴馋。”

妈妈说这话时,很有一个垂教的意思,想教训慈女子不可懒。慈服从爸爸的话,对于妈妈的话却总有着不信服的神气了。慈的趋向是容易与懒相近的,据莫须有先生的观察亦如此,然而这是以前的话,慈现在确是能勤了,莫须有先生常常赞美她。以前则常常讽刺她,有一回莫须有先生看见她栉发的篦子收拾得很不干净,笑道:

“乡下人有一句话,看女子爱清洁不爱清洁要看她的梳头盒,这话很有道理,不要只是看她搽粉点胭脂打扮得好看,要看她的梳子篦子是不是每天都擦干净了。”

说得慈羞了。

莫须有先生太太从旁笑道:

“你几时去看凤姐的梳头盒,那一定同乡下人的粪缸一样从来没有打扫过。”

“人未必就懒得这个样子!”

慈说着也忍不住笑了。

“‘未必懒得这个样子!’人一懒就必定是这个样子!所以人总要振作,要从很小的事情上面振作。”

妈妈是以身作则说话。然而这都不是今天的话,我们把话都说远了。我们还是回到今天舀水的事。今天结果是纯打定主意把脸盘拿来舀,而凤又大卖其气力,跑回家去再拿一只水桶出来,替莫须有先生太太挑了三担盛满一缸了。原来莫须有先生太太只拿一只水桶,预备同慈两人抬水了。莫须有先生太太感谢不尽,但心里非常之寂寞,她此来没有备办一点礼物给凤,她在世间对待任何人从来没有这样的冷落,她牢牢地把这冷落记在心里,以后总要等着机会补备这一份礼物了。凤挑完了水,把刚才舀水的脸盘端在手上尽尽地看,她从来没有看见这么一个好看的脸盘,整外面是朱红,里面又非常之白,有玫瑰花。她不知道这是洋瓷做的,她赞美道:

“这个脸盘令人爱,——那里买的呢?”

“这还是北京后门买的,——我在外面带回来的东西,现在就只剩下这个脸盘,其余的都损失了。”

莫须有先生太太答着。凤只听得“北京”二字,由这令人爱的脸盘看来,一定是很远很远很大很大的地方。至于“后门”二字,就以她自己家的后门代表之,莫须有先生太太一定是背着莫须有先生在后门口买东西了,正如她自己偷着煮鸡蛋吃一样。莫须有先生太太则确实记起了“后门”,即北京的地安门,她在北平时系在后门附近住家,她常说她不喜欢北京的前门喜欢北京的后门了,即如夏天什刹海也真有个风味。

“这是做什么用的呢?——这是蒸饭用的罢?”

凤听了莫须有先生太太说她现在就只剩下这个脸盘,而她却用了一个搜寻的眼光,连忙注意到那里还有一个同品质之物,而且上前去将揭其盖观察一观察,她以为这除了蒸饭没有他用,一揭开,她还不能十分判定,但一端在手中她判定是尿盘了。于是她笑得个不亦乐乎,世间的小便之事还用得着这样讲究的设备了。莫须有先生太太起初是笑,连忙转得一个情绪,近乎哀而不伤,她的一切衣物都损失了,但那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好比现在没有好衣服穿便不穿,倒是凤所不知用处的这个盆子,在流离转徙之中,给她很大的方便了,她站在那里向着谁何感激不尽似的。因为莫须有先生太太对人生的态度最不肯潦草,凡足以成全她的心情者无论人或物她总以为恩德。

“凤姐,这个盆子是八毛钱买的,在这避难当中,得了牠好大的用处。”

凤姐只觉得八毛钱是好大的数目了,用处则全无意义,真是人心不同各如其面。

此时莫须有先生同慈同纯在对岸道旁两株棕榈树下徘徊。这两株棕榈树真是长得茂盛,叶绿如翼,本是树上的叶子,人在其下但觉得美丽是叶上的天空。莫须有先生对之,自己的童心都萌发了,因为他小时最喜欢棕榈树。他观察两个小孩,慈是静,纯是动,静而笑,是如水中鱼乐;动而专一,是如蚂蚁工作。纯要爸爸替他摘一柄叶子下来,爸爸便点着脚替他摘一柄下来了。这一柄叶子,可谓“其大若垂天之云”,落在小小的手中了。纯奈何牠不得,于是席地而坐,说道:

“我来做一把扇子。”

他把他的叶子也放在地上了。他这时真感得这足下的地同地母亲一样,那么的可依靠,而他可那么的随便了,他想要依靠便依靠着了,而地母亲若无其事然。莫须有先生随手脱下了树上的叶子,因而有树上的残柄,好像受了创伤没有包裹似的,心里颇不自安,便叫慈回家去拿剪子来。慈拿来了剪子,莫须有先生将那残柄修整,算是替牠施了一个外科的手术了。莫须有先生这样做,一半是教训的意义,一半确是自己的美感,而慈也已经习惯于爸爸这样的教训了。莫须有先生学园工修剪时,这样同慈说话:

“我常常同少年人说,一个人作事,要有美趣,要求把事情做得好,最不可以因循苟且。”

莫须有先生说完了这句话,自己也得了一个教训似的,即是教训每每是无用了,远不如风景之足以感人。其时他的作工之手尚在叶绿丛中,连忙收回来,即是说修剪工作完了,看了慈一面,看刚才的说话对于慈有无影响。慈望着棕榈树的叶子笑,爸爸的话明明没有影响了,人在自然之中一切都不过是“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即是说自然之中足以忘怀。剪子还在爸爸手中,纯仰首望着爸爸道:

“爸爸,你的剪子给我。”

于是小剪子便交付给纯了。莫须有先生这时乃觉得小孩真是可爱,即是说工作的意义伟大,而纯坐在那里渺小得有趣了。纯坐在地下,地母亲之大是不待说的,那棕榈树的叶子也确是大,而纯的小手同那小剪子一样是小。这剪子,纯知道,是爸爸自己用的剪子。这是一把钢剪,数年前莫须有先生在北平中原公司买的,“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纯慢慢地用牠将绿叶裁为团扇了。莫须有先生还是要同慈说话,他要说明因循苟且之害事,因为中国人最是因循苟且,他把剪子给了纯,然后又向慈说道:

“我在少年时也是因循苟且,便是懒惰,同时却是爱说大话,不求于事有益,是中国人最大的毛病。后来在北平遇见一位老人,我从他得了许多好处,这位老人最大的好处便是作事不苟且,总有一个有益于事的心。我同他相处甚久,我看他每逢接着人家寄他的信,要拿剪子把信封剪得一缝口,然后抽出信叶来,而我们则是拿着信撕破信封抽信看,这决不是小事,这样表现你不能把事做好,表现你迫不及待,要赶快看信里有什么奇迹似的,而且撕破信封对于寄信人也没有礼貌。我的这把剪子便是为了剪信买的,我学那老人的举动,练习把事做好,不匆忙。那老人家里,在茅房里,备有一个匣子,匣子里装满了手纸,都是老人剪裁出来预备小孩子用的。因此我记起我的祖父,我从前做小孩时,看见祖父总是把茅房里预备着手纸,我以为老年人是多此一举,现在才知道能够立事功的人都不是把自己放在意中,都是为别人作想,为小孩子作想,也便是民族主义。我的祖父是有事功的人。大多数的中国人能作什么事呢?因循苟且,当学生的还不知道爱惜学校的校具,几乎愈是少年愈是因循苟且,不讲公德,这样的人能爱国吗?所以少年人要有美趣,要求进步,从很小很小的事情上面练习工作的习惯。即如我刚才随手脱了这树上的一柄叶子,我觉得很对不起这树似的,为什么不拿剪子来好好地把牠剪下呢?所以我叫你回家去拿出剪子来把牠修整。”

这时莫须有先生太太从家门口喊叫着纯,她看见纯在那里拿棕榈的叶子做扇子,便指示他另做一个工作:

“纯,你把扇子放下,你替我做一个工作,你请爸爸再替你摘棕叶,你把棕叶撕成细丝替我搓绳子,我需要绳子用。”

纯听来高兴极了,不暇回答妈妈,连忙要爸爸摘棕叶了。于是爸爸叫他把剪子给他,问他要一柄叶子还是两柄。他要多多益善。莫须有先生笑道:

“只须一柄。”

“两柄!两柄!”

纯贪叶子多,他不想到这是一件很费时间的工作了。于是莫须有先生便剪下两柄棕叶下来,试试纯的忍耐力。

纯会搓绳子,一双小手,动得十分快,莫须有先生看来很有趣,慈在旁边亦自愧不如了。而且慈根本没有做这个手工的意思,她喜欢爸爸出题目给她作文,亦不厌于一针一针地缝衣服,至于学校的手工功课她简直视为畏途,故今天这个搓绳子的工作妈妈亦不令她做。

纯起初是一面把棕叶撕细,一面拿来搓,慢慢地他要爸爸做助手了,他真是一个吩咐助手的姿态,吩咐莫须有先生道:

“爸爸,你替我把叶子撕细。”

“好的。”

莫须有先生很情愿而且很谦虚的做这一名助手,总而言之莫须有先生真是一个做助手的精神,因为他没有搓绳子的本领,他同慈一样不会做手工,若夫撕叶子只要有耐心便好了,那是老年人服事小孩唯一的本领了。慈偷偷地回到家里去了,因为她觉得她在这工场上,不能为主,亦不能为客了。

莫须有先生同纯一面工作一面谈话,以破寂寞,莫须有先生道:

“纯,你说叶子有几多样子?”

莫须有先生问这话时,自己想起了荷叶,他从小便喜欢“池荷贴水圆”了,长大做诗时又喜欢“荷叶似云香不断”,深深地爱这一个香字,因为香字与天上的云字连了,但不知纯回答什么样子的叶子,很是一个灵魂探险的心情。

“松树的叶子奇怪,像针!”

这个回答太出乎莫须有先生的意外了,然而莫须有先生很喜欢,纯大约这回到山中来才看见松树的叶子,此刻眼前却没有山,没有松树,因为看见了松树的叶子,便记住了,得机会便答他人之问,可见小孩子是无处不用心的了。纯的用心确是同莫须有先生不同,莫须有先生以为小孩应该是驰骋想像,应该多有“童话”,而纯的童话多是经验的答案了,如将松树的叶子与针比在一起。莫须有先生则反而是童话,是想像。此事给了莫须有先生好大的反省,他想,或者因为小孩子正在接受经验,故处处以经验为比喻,也便是以经验为稀奇,而大人则因为经验之故而超乎经验。在数年之后,祖父死了,不过三日,纯在爸爸侧,突然问爸爸道:“爸爸,人死了,头发还长不长?”莫须有先生听了这话很是惊讶,他惊讶于小孩子的用心,又惊讶于纯真是一个经验派了,而又欣赏纯善于发问,一方面见他辞令佳,一方面见他能归纳,因为他不问“祖父头发现在还长不长?”而问“人死了,头发还长不长?”在祖父死的前一天上午曾经叫剃头的来家剃头,第二天早晨穿好衣冠与家人辞了,入殓了,所以纯实在不知道人死后应该是什么样子,他的脑中只有着整齐的祖父的印象了,三日后那样问爸爸。在纯长大了的时候,莫须有先生有时责备他贪玩,不用功读书,同时不敢自信似的,觉得做大人的未必有这样的明智,能以督责小孩,你能说你知道小孩怎样用功吗?

总之莫须有先生听了纯回答松叶的话,认纯完全是经验派,于是想给他一点科学训练,指着溪边荸荠田里荸荠叶子问他道:

“你说这是什么?”

“我知道,这是荸荠。”

“不错,是荸荠,我问这青青的是荸荠的什么?”

“是秆子。”

“你说错了,这不是秆子,是叶子,——这不同松叶是一样的形状吗?”

“叶子怎么只有一个呢?而且,这是叶子,那么牠的秆子呢?”

“没有只有一个叶子的叶子吗?你想!”

“是的,荷叶只有一个叶子,——那么荸荠的秆子呢?”

“我们吃的荸荠就是荸荠的秆子,还有,我们吃的芋头也是秆子,凡属秆子都有节,芋头上面有那红圈儿,荸荠上面也有,便是秆子的节。”

“那么藕也是秆子,藕也有节。”

“是的。”

纯高兴得很,莫须有先生也高兴得很。纯又连忙道:

“是的,芋头的叶子也只有一个叶子。”

“是的,还有竹根,你以为是竹子的根,还不是根呢?”

“竹根有节,那么也不是根,是秆子。”

“是的,所以世上的东西都有一定的规矩。”

纯觉得爸爸的话一点也不错了,他的小小的心灵此时便是一个归纳体了,别的意见都没有了。忽然他懒得搓绳子,抬起头来望着爸爸一笑,他后悔他刚才不该要爸爸摘两柄叶子,否则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现在则还剩下一整个棕叶的工作。莫须有先生知道他的心事,安慰他道:

“有这许多绳子妈妈已经够用的了,这一个叶子留待明天,依然我来撕你来搓。”

“我们来把这绳子试一试,看有多少长。”

于是莫须有先生牵着绳子走,走,绳子很长很长了。

关于纯的手工,是以后的事,是搓稻草绳,今天也记在这里。那时莫须有先生离家了一些日子,一日归来,看见墙上挂着两个稻草绳的球,甚大,另外还有一大串草鞋在那里吊着,莫须有先生不能相信这是纯的工作,因为分量太重了,虽然挂在那里很有趣。妈妈乃说明原故,因为几天下雨,纯不能出门,在家里闹,乃命他搓绳,将来开辟菜园的时候,夏天种瓜,要绳子牵瓜藤。稻草都是从顺家里理出来的,搓了绳子,还要打草鞋玩。后来草鞋都给乡下人拿去穿在足上了,大家都说同买的草鞋一样,——工作当然不一样,然而不用钱买得,于是乡下人真个的喜其可用了。那两个大稻草球,对于莫须有先生的印象甚深,因之想着那个雨天的寂寞该是多大,而纯没有向爸爸表示一句话了,他已忘记了那雨天的工作了。果然后来种瓜牵瓜藤,大家都在菜园里,纯的稻草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莫须有先生虽然一言不发,等于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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