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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回 全家承拯命感激尤深 一枕共谈心机关已泄

却说顾太太一听她的爱女为了她在伤心,竟至哭得厥去,不觉喊出一声道:“我的苦命女儿,怎不等你亲娘一起去呀!……”

呀字犹未离口,早已双眼一翻,气息全无,真的追她女儿去了。陶太太、绮华、家树三个,本没什么经验,此地既是眼见顾太太晕了过去,同时又急眉香那边,不知怎样,一时没法,只好放声大哭起来。幸亏秀姑知道她们母女两个并非病症变化,完全是热血攻心失去知觉。她便一面赶忙跳到床上,一把掐住了顾太太的人中,一面方向大众发急的说道:“此刻不是哭的时候,快些分几位到眉香姊姊那边去。”

陶太太不待秀姑说完,慌忙止住哭声,扑的站了起来往外就走道:“让我到那边去。”

她只说了这句,还未跨出门槛,已听得顾太太苦呀的一声哭醒转来了。她便把心一放,一脚奔至眉香那里。只见她的面色惨白,早已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忙问围住床前的那班丫头道:“你们为什么还不赶快掐小姐的人中呢?”

那班丫头都蹙着双眉的答道:“我们不会掐,也不敢掐。”

陶太太正想自己上去动手的当口,忽见秀姑咚咚的奔入连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陶太太大喜道:“你快来,你快来!那边怎样?”

秀姑分开众人,坐至眉香身边,一面也象掐她娘的样子一般,双指掐定眉香的人中,一面始望着陶太太说道:“此地有我,嫂子快到那边去。”

陶太太听说,忙又回到顾太太那里,尚没将身站定,绮华和家树已在发急的问她道:“回过气来没有?”

陶太太先去望上顾太太一眼,见她面似金纸,气息奄奄的睡在那儿。恐怕老实说出吓了顾太太不妙,只好点头答道:“已经回过气来。”

绮华便将身子一歪,让陶太太坐到顾太太的身边。正待再问,顾太太已在喉咙管里问出说话道:“真的回过了气来么?你们不要骗我呢!”

家树也当陶太太的说话是真,忙接口道:“大姨妈放心,这等事情,表嫂子怎敢来骗你老人家的呀?”

绮华也说道:“姊姊倘没回过气来,表嫂子怎肯回到此地来。……”

谁知绮华的来字尾音尚未截住,突见一个丫头上气不接下气的奔了进来,冒冒失失的大声说道:“不好了!小姐回不过气来,秀小姐也在那里吓得发慌呢。”

顾太太一听此话,顿时重又大叫一声,晕了过去。陶太太此刻似乎有了一些经验,忙就自去动手,居然竟将顾太太掐了转来。顾太太怨气冲天的哭着道:“你们把我弄回来做什么?”

说着,又把她的脚在床上乱颠乱敲道:“我非得同我们的苦女儿一齐去呀!”

绮华家树忙着相劝,又见秀姑飞奔而来对着他们说道:“眉姊姊已被热血涌住心房,若不用我的丹田之气哺她转来,一定无望。我若哺气之后,我必脱气而死,你们可一面用参汤灌我,一面又时时哺我的气,我自然会回过来的。你们千万镇镇定定的照我所说行事,不要误我大事。”

秀姑一口气说完,并不等人回答,复又急急忙忙的去了。绮华见秀姑在说话的神情,似已带着几分慌张,知道关系不小,忙对顾太太说道:“大姨妈,你可听见了没有?秀姑既在舍命救人,她的吩咐自然万分紧要。我就同表嫂子前去照办,你老人家这里只好让哥哥陪你。”

顾太太不待绮华说毕,她早不要命的硬撑着爬了起来,就向眉香房里奔去。陶太太知道拦阻不住,忙命几个丫头扶着顾太太的身子。及到眉香那里,已见秀姑直挺挺的躺在眉香睡过的地方,眉香却在那里带哭带喊的哺着秀姑的气。顾太太抖凛凛喊出一声道:“这还了得,我们母女两个,怎好害死了救命恩人。”

陶太太急请眉香和顾太太二人坐到秀姑睡的那张床去,她就爬到秀姑身边,一面哺气,-一面又催绮华等人去拿参汤。幸亏顾太太宝贝眉香,每天本有参汤预备在那儿的。当时绮华去灌参汤,陶太太拚了命的哺气,顾太太和眉香,自然于心不忍,争着要去替换陶太太。绮华只好一边极力拦止,一边自去换了陶太太下来。家树是个男子汉,夹在那里似乎不便;若待避出,又觉太无情分,正在进退维谷的时候,总算瞧见秀姑的鼻子管内已有微微地气息出来了。当下也顾不得再避嫌疑,忙叫绮华快快用劲再哺,绮华也见有了效验,直把她吃奶的全力也用出来了。陶太太瞧见绮华一脸通红,满头大汗,再加天气本热,生怕绮华也要闷倒。正想自己再去替换绮华,不防眉香拚了命的走来将她一推,手上—杯参汤,哗啦啦的一声,泼翻在地,不觉吓得一退。只见眉香早已伏到秀姑身畔去了;就在此时,又见绮华和眉香两个抢着要哺秀姑,陶太太、家树都在发急的大喊道:“你们莫乱,总之哺气要紧。”

幸亏如此一闹,秀姑这人已经悠悠扬扬的回过气来。大家见了大喜,一同抢着问道:“既然回过气采,还要什么东西?你是内行,请你自己快说呀。”

秀姑微摆其头道:“一样不必,只让我再养一两点钟的神要紧。”

绮华和眉香一齐退下床来。陶太太便教家树陪着顾太太先回房去,顾太太起先不肯,还是眉香逼她去的。陶太太等得顾太太、家树等人出去,忙又对着眉香说道:“你的床,只好暂且让给秀妹妹躺着;你就索性睡在秀妹妹的铺上,不是一样的么?”

眉香不肯马上去睡,绮华便去逼她躺下,又端上一杯参汤给她去喝。眉香一壁在喝,一壁流泪道:“秀妹妹的伤痕犹未复元,怎好让她拚命救我?”

绮华知道眉香仅知秀姑救她,尚未知道曾救她娘之事,当下不便说明,单劝她好生将息,否则岂不辜负了秀姊姊的一番好意。眉香听说,只好拭泪点头。陶太太却在秀姑身边照应,停不停低声下气的问长问短。秀姑起初只是微微摆首,直待一个钟头之后,方始睁眼问道:“此地姆妈和眉姊姊都平安了么?”

陶太太连声答道:“都已好了,您放心养养吧!可要什么东西,好去预备?”

秀姑一听她们母女平安,脸上已现微微的欢容道:“既是如此,我此时用不着什么东西,你们二位也得休息一下啦。”

眉香带着哭音的接口道:“秀妹妹,我是第二世人了,你的好处,我只有存在心上。”

秀姑应声道:“姊姊不必多说,养息要紧。我只要再躺一两小时,就会复元了。”

眉香听说,又是一个心里不忍,几几乎放声大哭起来。陶太太和绮华赶忙轻轻地相劝,眉香因见她娘一趟趟的差人前来打听,也轻轻地说道:“你们那一位快到我娘那里去瞧瞧。”

绮华道:“我先去。”

及到顾太太这边,只见他们姨妈表侄二人,都在谈着秀姑的好处;见她进去,抢着在问秀姑眉香怎样?绮华坐在床沿上道:“她们两个似乎回复了原状了,不过眉姊姊在那儿伤心,对于秀姊姊有些过意不去。”

顾太太太息道:“秀小姐简直是我们樊顾两家的大恩人,将来怎样报得她尽呢?”

绮华道:“这话慢慢儿再说,只望大姨妈、眉姊姊俩的毛病快快好了起来,大家才好。”

家树道:“我想对爹爹姆妈说,把我们的家产分一半谢她。”

顾太太摇着头笑道:“这不行的,你虽是一片好心,天下决没此办法。况且秀小姐也未必肯受。依我的意思,不如我们两家各出若干银钱,置些田地房产,让他们父女两个就此安安逸逸的过一世,不必再去浪走江湖了。倘若能够再替秀小姐好好的选中一个好女婿,那更好了。”

绮华笑上一笑,正待有话,复又一想,她的这话眼前二人都不赞成的。单只说了一句:“银钱容易,好女婿便难。”

顾太太微笑道:“你是姑娘家,怎么知道便难呢?”

绮华被这一问,顿时将她一张粉脸羞得绯红。家树也知道他妹子说得忘形了,便对她一笑道:“妹妹再去瞧瞧她们两个,此刻怎样,或是要吃什么东西。”

绮华去了一会,马上又回了转来道:“她们两个,已在和表嫂子有说有笑,说是不吃什么。”

绮华说着,又笑道:“不知那个快嘴丫头,已经打过电话告知姆妈听了。姆妈也在那儿着急,还打算晚上亲自来瞧大姨妈和她们呢。”

顾太太听说,忙说道:“你快去打个电话,阻止你娘,她是吃上几口大烟的人,出一回门,多么不便呀!”绮华听了,果去亲打电话阻止。她娘方才答应不来,并且知照绮华、家树和陶太太等人,就在此地照应,晚上不必回去。顾太太忙说道:“这倒不必,陶家表嫂子,总算是位远客,我家全是病人,没人招待她呀。”

绮华便对家树说道:“这末哥哥同了表嫂子回去,留我在此陪陪大姨妈和眉姊姊秀姊姊。”

顾太太连连点头道:“你们眉姊姊,真正盼望你长和她在一起呢。”

家树也劝顾太太好好静养,他一定每天的来瞧一次。顾太太听说,心里一个开怀,病也好了稍许。又命绮华、家树,前去陪着陶太太吃晚饭。绮华、家树便别了顾太太来至前面,可巧饭已开在眉香的外房。眉香、秀姑二人,已在吃着稀饭,绮华和家树陶太太三个匆匆吃过,又和眉香秀姑互相谈一会,方教家树陪着陶太太回家。

眉香问绮华道:“你今天晚上,怎样睡法?要末就命人再搭一张床铺起来。”

绮华摇头道:“不必,不必!你只管好生养着。我此刻还得陪大姨妈谈天去。等得瞌睡了,我再到这里来,随便在你们那一个脚后躺下就是了。”

绮华说完,又去问过秀姑,要些什么只管直说。因见秀姑正在服那医生所开的汤药,忙又问她道:“姊姊的伤痕,到底痊愈没有?”

秀姑答称:伤痕已愈十之八九,我只要再静养三两天,便没事了。绮华和她问答几句,即至顾太太那儿。原来顾太太并未知道樊太太因为家树一定不要眉香,现已改变宗旨,要想酬答秀姑的大恩,早将家树的婚姻之事,移到秀姑身上了。此时因见只有绮华一个子,又知道绮华极端赞成眉香的,当下便问她道:“你们哥哥这次回家,对于你眉姊姊的事情,可曾和你提过?”

绮华知此事已成绝望,但是对这老年病人,如何敢去向她直说。只好说是“哥哥回家,就闹火灾,他又出门辛苦,还没有提到此事。”

顾太太道:“这件事情你姊姊倒还不怎样,我可第一个耽心,倘若不能成就,我真要急死了呢。”

绮华道:“这件事情,我和我娘两个嘴巴已经说干了。”

绮华说着,忽笑上一笑道:“我说姻缘之事,本是前生注定,只要他们有缘,无论怎样忿不开的。”

顾太太偏于好的一方面着想,一听绮华如此说法,不觉笑容可掬的说道:“这话很是,他们两表姊弟倘没缘分,我们眉儿的眼界本高,也不至于这般赞成你哥哥的了。”

绮华又随意的敷衍了顾太太一会,方始来到眉香那儿。

一进房去,只听得眉香已在打着齁声,因防惊醒了她,便蹑手蹑脚轻轻地走到秀姑那里。尚未站定脚步,只见秀姑睁着双眼,低声的向她说道:“眉姊姊大概太乏力了,此刻睡得正浓,你就和我同睡吧,免得去吵她。”

秀姑还没说完,一班丫头们,大家也轻手轻脚的进来伺候绮华安睡。绮华连忙一面挥手叫她们退出,一面脱去那件外国纱的旗袍,就上床去。秀姑笑着道:“绮妹妹,你到里床来,和我一头躺下。我正睡不着,我们两个悄悄地来谈心。”

绮华听了大喜,暗暗忖道:“这是机会来了。”

想到此地,真从秀姑脚后爬至里床。微微一笑,马上躺下。秀姑话未开口,先自己轻轻的笑了起来。绮华又抿嘴一笑道:“方才真好险呢,亏得姊姊是个内行,所以能够预先通知我们,否则岂不把我们大家吓死。连我哥哥是男子汉,他一见你没有气,也弄得只站在床面前,掉一句老文词,就叫做呆若木鸡呢!”

秀姑听说,吓得绯红了脸的问道:“怎么,我起先闷过气的时候,他没有避开么?”

绮华望了秀姑一眼道:“这是性命交关的事情,他怎忍心避开去呀?他的感激你,恐怕比较我还要厉害几分呢。”

秀姑蹙眉道:“我见眉姊姊醒不过来了,只好做我不着。”

绮华接嘴道:“幸亏你有这个能耐。”

秀姑摇摇头道:“这个能耐,算得什么!妹妹是有钱人,恐怕不知道我们吃江湖饭的可怜。”

绮华抢着说道:“大姨妈方才已经和我提过,她说要和我们两个老的各出若干银钱,就在上海替你买些田地房产,好教寿峰伯父和你坐吃一世。”

秀姑听说,连连摆手道:“断无此理。我也有誓在先,生平不愿受人恩惠的。”

绮华驳她道:“姊姊,你也不要这般固执,你也得替我们樊顾两家想想的呀。”

秀姑正色道:“你哥哥曾经有恩于我爹爹过的,我的此来,本为酬答这个面上的。”

绮华也正色道:“这末此地姊姊母女两个呢?”

秀姑道:“人类互助,本是天职,倘若见死不救,还算人么?”

绮华忽笑道:“这末我们明知姊姊父女俩在那江湖上受苦,若不相助,岂不是也失去了人类的天职么?”

秀姑听到此地,只好笑而不答。绮华又说道:“这些事情,他们老的会办的,不干我事,我只为姊姊长得和眉姊姊一模一样,我现在又多了一位知心姊姊了,我才欢喜呢!”

秀姑道:“这是我一见妹妹,就知你既聪明又直爽,我也真心的爱你。”

绮华听说,便一头倒在秀姑的怀内,佯腔了一会,又把她家中的一切之事,以及顾家更比她们有钱,细细说给秀姑听了。秀姑听完道:“可惜我这个人,生性孤僻,对于有钱没钱,视为没有什么大分别;否则换了一个人,一旦有了这样有钱的姆妈和姊姊,岂不乐死?”

绮华道:“姊姊既说有钱和没钱是一样的,怎么刚才又说吃江湖很苦呢?”

秀姑笑上一笑道:“这就叫做人类本有不齐的阶级,不然,天下都是富人,便没贫人了;既没贫人,那班富人,也没人称他们为富人了。”

绮华听了此话,觉得很有一些哲理在内。对于秀姑,愈加钦佩起来。于是有心把眉香想嫁家树,家树嫌她母党,因此拒绝的事情,从头至尾,一句不漏的又说给秀姑听了。秀姑道:“照我说来,这段亲事就好,既是亲上加亲,很合我们中国的普通习惯。况且郎才女貌……”

绮华不待秀姑说完,忽笑着拦了话头接口道:“你虽如此赞成,无奈哥哥一定不愿,也是枉然。现在我娘已经听了我的相劝,又看中别一个了。”

秀姑淡淡的问道:“又看中那一个了呢?”

绮华见问,忽盯上秀姑一眼,又噗哧的一笑道:“你倒猜猜看。”

秀姑也是一位绝顶聪明的人,又在江湖之上跟她老子混了几年;又知樊氏二老,本是真心感激她的,对于绮华此时的异样举动,早已明白一半,生恐绮华再说出尴尬的说话出来,当面不便有所表示,赶忙接嘴答道:“我又不认识你们此地的人,教我怎样猜法?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觉得倦了……”

绮华一惊道:“我真忘其所以了,姊姊还是一位病人呢!这末我们快睡吧。”

秀姑仅将头一点,起先是假装睡熟的,以后却也真睡熟了。

第二天大早,绮华醒来一看,外床并没秀姑这人,忙问收拾房间的丫头道:“秀小姐呢?”

一个丫头答话道:“她说要出去亲自买一样药去,去了没有好久呢。”

绮华听了,也不在意。下床之后,先去看视眉香,见她虽还未醒,面色已经好了不少。忙又去到顾太太那儿,老年人本来醒得早的,绮华先向过了安,那时顾太太已据丫头报过,说是大小姐一夜睡得很安,秀小姐已出去买药去了。顾太太知道秀姑出去,便对绮华道:“你秀姊姊既能出去,想已复元的了。昨天我们娘儿的两条性命,真正全亏她有本事呢。”

绮华便把秀姑不愿受人恩惠之事,告知顾太太听了。顾太太听说道:“这是她在客气,不见得一口就说好的。话虽如此,此人不但良心好,而且很有骨子,使我至加爱怜她了。”

绮华笑着点首道:“大姨妈说得有理,等去买了药回来,你老人家亲自和她说去。”

绮华还待再说,忽见一个丫头走来,说是表小姐公馆里有电话来,快去听去。顾太太忙关照绮华道:“你叫你哥哥和陶家表嫂子一起来吃中饭。”

绮华答应,即到电话间里,拿起电筒一听,只听到奶公的声音,向她很惊慌的说道:“大小姐,快快回来,秀姑姑娘怎么走了?”

不知秀姑何时而走?且听下回分解。

枕亚评曰:原书在未结束以先,读者竟不知樊家树究娶何人为妻?此书亦写家树一概拒垲,仅有沈凤喜一人,似尚有意。然沈凤喜既为刘将军所犯,以情理而论,恐不能配家树也。此书更无边际,如此颠倒众生,诚有研究之价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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