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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教本与写作

叶圣陶先生在《国文教学的两种基本观念》里说:

其实国文所包的范围很宽广,文学只是其中一个较小的范围。文学之外,同样被包在国文的大范围里头的还有非文学的文字,就是普通文。这包括书信、宣言、报告书、说明书等等应用文,以及平正地写状一件东西载录一件事情的记叙文,条畅地阐明一个原理发挥一个意见的论说文。中学生要应付生活,阅读与写作的训练就不能不在文学之外,同时以这种普通文为对象。

这是对于现阶段的国文教学的最切要的意见,值得大家详细讨论。本篇想就叶先生的话加以引申,特别着重在写作的训练上。

这得从阅读说起。现在许多中学生乃至大学生对于国文教学有一种共同的不满意,就是教材和作文好像是不相关联的,在各走各的路。他们可只觉得文言教材如此。爱作白话文的,觉得文言文不能帮助他们的写作,原在意中。就是愿意学些应用的文言的,也觉得教材的文言五花八门的,样样有一点儿,样样也只有一点儿,没法依据。一般中学生对于教材的白话文,兴趣似乎好些。第一,容易懂;第二,可以学,他们的爱好却偏重在文学,就是教材的白话记叙文(包括描写文)、抒情文的部分。欣赏文学和写作文学似乎是一种骄傲,即使不足夸耀于人,也可以教自己满意。至于说明文和议论文,他们觉得干燥无味,多半忽略过去。再有,白话说明文和议论文适于选作教材的也不多;现在所选的往往只是凑数。这大概也是引不起学生兴趣的一个原因。

◎ 叶圣陶在民国参与编纂的部分教科书

文言的教材,目的不外两个:一是给学生做写作的榜样或范本,二是使学生了解本国固有文化。这后一种也可以叫做古典的训练。我主张现在中等学校里已经无须教学生练习文言的写作,但古典的训练却是必要的。不过在现行课程标准未变更以前,中学生还得练习文言的写作。要练习文言的写作,一面得按浦江清先生的提议,初中时代从单句起手;一面文言教材也当着重在榜样或范本上,将古典的训练放在其次,不该像现在这样五花八门的,不该像现在这样只顾课程标准的表面,将那些深的僻的文字都选进去。浦先生还主张将白话文和文言文分为两个课程,各有教本,各有教师。这个我也赞成。我赞成,为的这样办可以教人容易明白文言是另一种语言,而且是快死的语言。不管我的意见如何,这办法训练学生写作文言,不致像现在这样毫无效果,白费教学者的工夫,是无疑的。而施行起来,只须注意教师的分配,并不要增加员额,似乎也没有多少困难。—无论怎样,文言教材总得简单化,文字要经济,条理要清楚;除诗歌专为培养文学的兴趣应该另论外,初高中都该选这种文言作教材,决不能样样都来一点儿。这样才容易学习,学会了才可以应用。

浦先生主张将《古文观止》作为高中的文言教本,是很有道理的。清末民初的家庭里训练子弟写作文言,就还用《古文观止》或同性质的古文选本作教本。这些子弟同时也读《四书》《五经》,那却纯然是古典的训练。他们读了《古文观止》,多数可以写通文言,拿来应用。一方面固然因为他们花的工夫多,教本的关系似乎也很大。不过《古文观止》现在却不大适用了,或者说不大够用了。清末民初一般应用的文言还跟《古文观止》的主要部分—唐至明,所选的文一贯的是唐宋八家的作风—差不多。那时报纸杂志上的文字都还打起调子,可以为证。现在可不然。杂志上文言极少见,报纸虽还多用文言,但已不大用之乎者也矣焉哉等虚字来表情,也就是不打起调子了。这从各报的文言的社论中最可见出。现在报纸上一般文言实在已经变得跟白话差不多,因为记录现代的生活,不由得要用许多新的词汇和新的表现方式;白话也还是用的这些词汇和表现方式。这种情形从一方面看,也许可称为文言的白话化。在这种情形下,用《古文观止》做应用的文言的范本,显然是不大够的。

但是《古文观止》还不失为一部可采用或依据的教本,因为现在应用的文言的基本句式还是出于唐宋八家文的多。我想再加两部书补充《古文观止》的不足:一是梁启超先生的《常识文范》(中华版),二是《蔡孑民先生言行录》(新潮社版)。这两部书里所收集的都是清末和民初的杂志文字。梁先生的文字比较早些,典故多些,句式也杂些,得仔细选录。蔡先生的却简明朴素,跟现行的应用的文言差不多,初中里就可以用。这部书已经绝版,值得重印。浦先生也主张“选晚清到民国的文言文”,作为另外一种读本,给学生略读。我专举这两部书,是觉得就清末民初的文言文而论,也许这两部书里适宜于中学生的教材多些。此外自然也可以选录别的。这两部书里大部分是议论文,小部分是说明文。曾国藩说古文不宜说理,古文里的说明文和议论文有不确切的毛病。这两部书的说理比古文强得多。这也是我推荐的一个原因。

还有,叶先生所说的书信、宣言、报告书、说明文等等“普通文”,也该酌量选录。这些一向称为应用文,所谓“应用”是狭义的。我觉得无需另立应用文的名目。另立名目容易使学生误会这些应用文之外,别的文都是不能应用的,因此不免忽略。而他们对于这些应用文也未必有兴趣,为的还用不着。再说教本里选一些这种应用文,只是示范,真用的时候还得去查专书。所以我觉得不如伙在别的教材一起,而使全部的文言教材主要的目的都为了应用—这里所谓应用是广义的。课程标准里所列举的“总理传记及遗著”……一部分也是所谓应用文,也可混合选入。清末民初的文言跟这些,都该有一部分列在精读教材里,和古文占同等地位。因为从训练写作一方面看,这两种教材比古文还更切用些。至于全部文言教材如何按照课程标准斟酌变通的去分配去安排,问题很多,本篇不能讨论。

白话文教材好像容易办些。古白话文不多,现代白话文历史很短,选材的问题自然简单些。不过白话文的发展还偏在文学一面,应用的白话文进步得很缓。记叙文(包括描写文),抒情文,选起来还容易,说明文,议论文,就困难,经济而条理密的少,内容也往往嫌广嫌深,不适于中学生,现在教本里所选的有许多只是凑数。就是记叙文,也因篇幅关系只能选短些的,不无迁就的时候。至于其他应用的白话文,如书信等等,似乎刚在发展,还没有什么表现,自然更难选录。因此白话文教材主要的只是文学作品。而现代文学还在开创时期,成名比较容易,青年人多半想尝试一下。于是乎一般中学生的写作不约而同的走上创作的路。他们所爱读的也只是文学教材,就是记叙文和抒情文。但是二十多年来成功的固然有,失败的却是大多数。其中写不通白话文的姑不必论,有些写通了的也不能分辨文章的体裁,到处滥用文学的调子。叶先生文里说他“曾经接到过几个学生的白话信,景物的描写与心情的抒写全像小说,却与写信的目的全不相干”。这种信只是些浮而不实的废话,滥用文学的调子只是废话而已。可是,如上文所说,这种情形不能全由学生负责,白话文的发展,所谓客观条件,也有决定的力量。

欣赏文学的兴趣和能力自然是该培养的。但是到处滥用文学的调子并不能算欣赏文学。这种兴趣是不正确的。这些学生既然不大能辨别文学和非文学的界限,他们的欣赏能力也就靠不住。欣赏得从辨别入手,辨别词义,句式,条理,体裁,都是基本。囫囵吞枣的欣赏只是胡涂的爱好,没有什么益处。真能欣赏的人不一定要自己会创作;从现在分工的时代看,欣赏和创作尽不妨是两回事儿。施蛰存先生在《爱好文学》一文(二十八年注196五月十八日《中央日报》昆明版)里说:“我们欢迎多数青年人爱好文学而不欢迎多数爱好文学的青年大家都动手写作(即创作)。爱好文学是表示他对于文学有感情,但要成为一个好的创作家,仅仅靠这一点点感情是不够的。”这是很确切的话。不过欣赏文学的结果,自己的写作受些影响,带些文学的趣味,却是不难的,也是很好的,虽然不是必要的。我们可以引用梁启超先生的话,说这是“笔锋常带情感”。但是不带或少带情感的笔锋只要用得经济,有条理,也可以完成写作的大部分的使命。

不过有“创作”做目标,学生对于写作的兴趣好得多;他们觉得写作是有所为的,不止是机械的练习。固然,写作是基本的训练,是生活技术的训练—说是做人的训练也无不可。可是只这个广泛的目标是不能引起学生注意的。清末民初的家族里注重子弟的写作,还是科举的影响。父兄希望子弟能文,可以作官。子弟或者不赞成作官这目标,或者胡里胡涂,莫名其妙。但在父兄的严切的督促之下,都只跟着走。这时期写作训练是有切近的目标的。

早期的中学校章程里似乎没有课程标准。那时一般人对于国文课程的看法,一半恐怕还是科举的,一半或少数也许看作做人的训练的一部分。后来教育部定出了课程标准,国文课程的目标有一条是,“养成用语体文及语言(初中)以及文言文(高中)叙事,说理,表情,达意之技能”。这是写作的目标。课程标准里自然只能定到这个地步,但对于一般中学生,这里所定的还嫌广泛些。早期一般中学生的练习写作,是没有切近的目标的;他们既鄙弃科举的观念,也不明白做人的训练的意念。他们练习写作只是应付校章,这中间自然不少只图敷衍塞责的。但那时学校的一般管理还严,学生按时练习写作的究竟还是多数。五四运动以后,一般学校的管理比较松懈起来,有些国文教师,以及许多学生,对于写作练习都有偷懒的情形,往往有一学期只作文一二次的。有时教师连这一两回作文都不改,只悄悄的没收,让它们散失了去。可是另一面也有许多学生自己找着了写作的目标,就是创作,高兴的写下去;或按教师规定的期限,或只管自己写下去。一般的说,这二十年来中学生的白话文—特别是记叙文、抒情文方面—确有不小的进步,虽然实际上进步的还只是少数人。他们是找着了创作这个切近的目标,鼓起兴趣,有所为的写作,才能如此。

训练学生写作而不给他们指示一个切近的目标,他们往往不知道是写了给谁读的。当然,他们知道写了是要给教师读的;实际也许只有教师读,或再加上一些同学和自己的父兄。但如果每回写作真都是为了这几个人,那么写作确是没有多大趣味。学生中大约不少真会这样想,于是乎不免敷衍校章、潦草塞责的弊病,可是学生写作的实际的读者虽然常只是这几个人,假想的读者却可以很多。写作练习大部分是拿假想的读者作对象,并非拿实际的读者作对象。只有在《暑假回家写给教师的信》《给父亲的信》《给张同学的信》一类题目里,这些实际的读者同时成为假想的读者。假想的读者除了父兄,教师,亲近的同学或朋友外,还有全体同学,全体中学生,一般青年人,本地人士,各社团,政府,政府领袖,一般社会,以及其他没数到的。

写作练习是为了应用,其实就是为了应用于这种种假想的读者。写作练习可以没有教师,可不能没有假想的读者。一向的写作练习都有假想的读者。清末民初的家庭教子弟写作古文,假想的读者是一般的社会和考试官。中学生练习写作,假想的读者通常是全体同学或一般社会。如《星期日远足记》之类,便大概是假定给全体同学读的。可是一般的师生都忽略了假想的读者这个意念。学生写作,不意识到假想的读者,往往不去辨别各种体裁,只马马虎虎写下去。等到实际应用,自然便不合式。拿创作做写作目标,假想的读者是一般社会。但是只知道一种假想的读者而不知道此外的种种,还是不能有辨别力。上文引的叶先生所说的学生的信便是一例。不过知道有假想的读者的存在总比马马虎虎不知到底写给谁读的好些。

我觉得现在中学生的写作训练该拿报纸上和一般杂志上的文字作切近的目标,特别是报纸上的文字。报纸上的文字不但指报纸本身的新闻和评论,并包括报纸上登载的一切文件—连广告在内—而言。这有三种好处。第一,切用,而且有发展;第二,应用的文字差不多各体都有;第三,容易意识到各种文字的各种读者。而且文言文和白话文的写作都可以用这个目标—近些年报纸上种种特写和评论用白话文的已经不少。因为报纸上登载着各方面的文件,对象或宽或窄,各有不同,口气和体裁也不一样,学生常常比较着看,便容易见出读者和文字的关系是很大的,他们写作时也便渐渐会留心他们的假想的读者;报纸和杂志上却少私人书信一体,这可以补充在教材里。报纸上和杂志上的文字的切用,是无须说明的。至于有发展,是就新闻事业看。新闻事业的发展是不可限量的。从事于新闻或评论的写作,或起草应用的文件登在报纸或杂志上,也是一种骄傲,值得夸耀并不在创作以下。现在已经有少数的例子,长江先生是最知名的。这不能单靠文字,但文字是基本的工具。这种目标可以替代创作的目标,它一样可以鼓起学生的兴趣,教他们觉得写作是有所为的而努力做去。

也许有人觉得“取法乎上,仅得乎中”,报纸和一般杂志上的文字往往粗率浮夸,拿来作目标,恐怕中学生写作会有“每况愈下”之势。这未免是过虑。报纸和杂志上的文字,粗率浮夸固然是不免的,但文学作品里也未必没有这种地方。且举英文为例,浮勒尔(Fowler)兄弟合著的《英文正宗》(The King’s English)里便举出了许多名家的粗率浮夸的句子,这是一。报纸杂志上也有谨慎亲切的文字,这是二。近些年报纸进步,有一些已经注意它们的文字,这是三。学生“取法乎上”,尽可以多读那些公认的好报纸杂志。在这些报纸杂志里,他们由于阅读的经验,也会辨别那些文字是粗率浮夸的,那些不是的。

况且报纸杂志只是课外读物。我只说拿报纸杂志上的文字作目标,并没有说明它们为教材;教材固然也可以从报纸和一般杂志上选一些,可是主要的并不从它们选出。文言教材,上文已详论。我所推荐的梁蔡两位先生的书原来倒差不多都是杂志上的文字。不过他们写作的训练有深厚的基础,即使有毛病,也很少。白话文教材,下节还要申论。我不主张多选报纸和一般杂志上的文字作教材,主要的原因是这些文字大部分有时间性,时过境迁便无意味。再有,教材不单是写作的榜样或范本,还得教学生了解本国固有文化和养成欣赏文学的兴趣,报纸和一般杂志上的文字差不多都是有时间性的,自然不能有这两种效用。但是这些文字用来做学生写作的目标,却是亲切有效的。学生大概都读报纸杂志。让他们明白这些里面的文字便是他们写作的目标,他们会高兴的一面运用教材所给予他们的训练,一面参照自己阅读报纸杂志的经验,努力学习。这些学生将来还能加速报纸和杂志上的文字的进步。

报纸杂志上说明文和议论文很多,也可以多少矫正现阶段国文教学偏枯的毛病。课程标准里定的说明文和议论文的数量不算太少,但适当的教材不容易得着。文言的往往太肤廓,或太琐碎。白话文更难,既少,又深而长;教材里所选的白话文说明文和议论文多半是凑数的。学生因为只注意创作,从教材里读到的说明文和议论文又很少合他们的脾胃或程度的,也就不愿意练习这两体的写作。有些学生到了大学一年级,白话记叙文可以写通,这两体却还凌乱庞杂,不成样子;文言文也是记叙体可看些。若指出报纸和一般杂志上的文字是他们写作的目标,他们也许多注意报纸杂志上说明文和议论文而渐渐引起兴趣。那些文字都用现代生活作题材,学生总该觉得熟悉些,亲切些;即使不能完全了解,总不至于摸不着头脑。一面在写作练习里就他们所最熟悉的生活当中选出些说明文和议论文的题目,让他们能够有话说,能够发挥自己的意见,形成自己的判断,不至于苦掉笔头。

中学生并不是没有说明和议论的能力,只看他们演说便可知道。中学生能演说的似乎不少,可是能写作说明文和议论文的却很少。演说的题目虽大,听者却常是未受教育或少受教育的民众,至多是同等的中学生,说起来自然容易些。写作说明文或议论文,不知不觉间总拿一般社会做假定的读者,这自然不是中学生的力量所能及。所以要教学生练习这两体的写作,只能给他们一些熟悉的小题目,指明中学生是假想的读者,或者给一些时事题目,让他们拟演说辞或壁报文字,假想的读者是一般民众,至多是同等的中学生。这才可以引他们入胜。说起壁报,那倒是鼓励学生写作的一个好法子。因为只指出假想的读者的存在,而实际的读者老是那几个人,好像支票不能兑现,也还是不大成。总得多来些实际的读者才好。从前我教中学国文,有时选些学生的文题张贴在教室墙壁上,似乎很能引起全班的注意,他们都去读一下,壁报的办法自然更有效力,门类多,回数多。写作者有了较广大的实际的读者群,阅读者也可以时常观摩。一面又可以使一般学生对于拿报纸上和一般杂志上文字做写作的目标有更亲切的印象。这是一个值得采取的写作设计。

不过,教材里的白话说明文和议论文,也得补救一下。这就牵涉到白话文的发展。白话讽刺文和日常琐论—小品文的一型—都已有相当的发展,这些原也是议论文和说明文的支派,但是不适于正式应用。青年人学习这些体的倒不少,聪明的还透露一些机智,平常的不免委琐叫嚣。这些体也未尝不可学,但只知有这些,就太偏太窄了。适于应用的还是正式的论文。我们读英文,读本里常见培根《论读者》,牛曼《君子人》等短论。这些或说明,或议论,虽短,却也是正式的论文。这一体白话文里似乎还少,值得发展起来。这种短论最宜于作教材。我们现在不妨暂时借材异国,将这种短论译出些来用。马尔腾的《励志哲学》也是这一类,可惜译笔生硬,不能作范本。查斯特罗的《日常心理漫谈》译本(生活版),性质虽然略异,但文字经济,清楚,又有趣味,高中可以选用。《爱的教育》译本(开明版)里有些短篇说明和议论,也可节取。此外,长篇的创作译作以及别的书里,只要有可节取的适宜的材料,都不妨节取。不过这得费一番搜索的工夫。冯友兰先生的《新世训》(开明版)指示生活的方法,可以作一般人的南针;他分析词义的精密,建立理论的谨严,论坛中极少见。他的文字虽不是纯粹白话文,但不失为上选的说明文和议论文。高中学生一面该将这部书作为课外读物,一面也该节取些收在教材里。

其实别的教材也该参用节取的办法,去求得适当的入选文字。即如小说,现在似乎只是旧小说才节取。新的便只选整个的短篇小说,而且还只能选那些篇幅短的。篇幅长的和长篇小说里可取的部分只得割爱。入选的那些篇幅虽短,却也未必尽合式;往往只是为了篇幅短将就着用。整篇的文字当然是主要的,但节取的文字尽可以比现在的教材里多参用些。节取的范围宽,得多费工作;还得费心思,使节取的部分自成一个相当完整的结构。文学作品里节取出来的不一定还是文学,也许只是应用的文字。但现在缺乏的正是应用的白话文,能多节取些倒是很合用的。

至于白话的私人书信,却是很少。现行的几部当代人的书简集,还是文言的多。用白话文写信,大约要从现在的青年人起手,将来倒是一定会普遍的。教材里似乎也只能暂时借用译文。译文有两种:一是译古为今,一是译外为中。书信是最亲切的文体,单是译外为中恐怕不足,所以加译古为今一项。当然要选那些可能译的译,而且得好译手。例如苏轼《黄州与秦太虚书》—类,就可以一试。曾国藩家书,似乎也可选择一些。这些书信都近于白话,译起来自然些。这种翻译为的是建立白话书信的体裁,并不是因为原文难懂,选那些近于白话的,倒许可以见功些。英文《蔡公家书》,有文言译本,题为《蔡公家训》(商务本);译文明白,但不亲切自然。这部家书值得用白话重译一回,白话译也许可以贴切些。若是译笔好,那里面可选的教材很多。—朱光潜先生有《给青年的十二封信》(开明版),讨论种种问题,是一部很适于青年的书。其中文字选入教本的已经不少。这部书兼有书信和说明文议论文的成分,跟《蔡公家书》是同类的。

(《国文教学》)

注196 二十八年:民国二十八年,即一九三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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