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沫若兄：

读你考《兰亭序》文，甚佩考证细密。近偶读江宁甘熙（嘉道间人）著《白下琐言》第三卷第二十页一段，记阮元言，与兄所见合。不知曾见过否？为省兄检阅之劳，笔录于后：

乙酉仲冬，祺仁伯兄摄宝应学篆，过扬州，于市上得晋残砖一块，其文曰“永和右军”四字，在篆隶之间。时仪征阮公总督云贵，同里汪梧山刺史选授鹤庆州篆。家大人以拓本从汪刺史寄呈于公，为跋一则，由滇寄还。跋曰：“余固疑世传王右军书帖为唐人改钩、伪托，即《兰亭》亦未可委心，何况其余！曾以晋砖为证，人多不以为然。贵耳践目，良可浩叹。顷从金陵甘氏得‘永和右军’四字晋砖拓本，纯乎隶体，尚带篆意，距楷尚远。此为彼时造城砖者所书，可见东晋世间字体大类如此。唐大宗所得《兰亭序》，恐是梁、陈时人所书。欧、褚二本，直是以唐人书法，录晋人文章耳。”予屡曰学者当得古人之益而不为古人所愚，此类是也。阮公所论，真发前人所未发者。

《兰亭》聚讼千载，真相当可渐明。惟《定武兰亭》是否智永所能书，尚待进一步推敲耳。

匆此，并候

双绥。

弟宗白华启

一九六五年七月二十二日

二

沫若兄：

二十三日手书读悉。阮元《揅经室集》，因手边无序，未暇检阅，不知曾著录“永和右军”砖否，或仅见于《白下琐言》耶？但翻阅我手边《揅经室续集》（商务国学基本丛书本）卷三载《毗陵吕氏古砖文字拓本跋》，内影印晋砖文字四行。跋文曰“……王著所摹晋帖，余旧守‘无征不从’之例，而心折于晋宋之砖，为其下真迹一等，古人不我欺也。试审此册内永和三、六、七、八、九、十年各砖隶体，乃造坯世俗工人所写。何古雅若此。且‘永和九年’反文隶字，尤为奇古。永和六年王氏墓，当是羲之之族。何与《兰亭》绝不相类耶……？”本书内此三砖有影印，图书馆当有此本，不难检阅。阮氏正集中有《北碑南帖论》，可参看。惟阮元未及见近世出土西晋人草书也。

匆匆，敬候

著祺。

弟宗白华

七月二十七日

（原载1965年7月30日《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