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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札丛

李峤生卒年辨证

《全唐诗》卷五十七《李峤小传》云:“明皇贬为滁州别驾,改庐州。”近人姜亮夫《历代人物年里碑传综表》据《新唐书》本传(卷一百二十三)谓峤生于贞观十八年(公元644年)甲辰,卒子开元元年(公元713年)癸丑。

茂元按:李峤卒于庐州任所,年七十岁;惟卒于何年,《新传》并未载明。姜《表》断为开元元年,非也。考《通鉴》卷二百一十,开元元年九月壬戌,“以峤子率更令畅为虔州刺史,令峤随畅之官”。又卷二百一十一,开元二年(公元714年)春,“御史中丞姜晦以宗楚客等改中宗遗诏,青州刺史韦安石、太子宾客韦嗣立、刑部尚书赵彦昭、特进李峤于时同为宰相,不能匡正,令监察御史郭震弹之。……甲辰,贬峤为滁州别驾。”《新传》谓:“贬滁州别驾,听随子虔州刺史畅之官,改庐州别驾,卒。年七十。”《旧书》本传(卷九十四)则云:“听随子虔州刺史畅赴任。寻起为庐州别驾而卒。”今以《通鉴》及两《唐书》参之,峤于开元元年被谴出都,随子就养;二年春,始贬滁州别驾,寻改庐州,不久即卒。峤卒年七十,则生于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也。

李峤咏物诗“杂咏”与“单题”名异而实同

《旧唐书》本传载《李峤集》五十卷,《新书·艺文志》于五十卷之外,别出《杂咏诗》十二卷。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四上著录《李峤集》一卷,云:“集本六十卷,未见,今所录一百二十咏而已。或题曰‘单题诗’。有张方注。今其诗犹存,惟张注不传。”

茂元按:《全唐诗》卷五十七至六十一录李峤诗五卷,其中卷五十九至六十皆咏物之作,凡一百二十首,即所谓“单题诗”是也。诗中所咏,自风云月露、飞动植矿,乃至服章器用之属,无所不包,而皆以单字为题,故总名之为“单题诗”。诗为五言律体,以隶事状物为工,略无兴寄可言。王夫之《夕堂永日绪论》谓其“裁剪整齐,而生意索然”洵为破的之论。

又辛文房《唐才子传》卷二《李峤传》称峤有《杂咏诗》十二卷,《单提诗》一百二十首。今按:“单提”当为“单题”之误。所谓“单题”,亦即“杂咏”。《新书·艺文志》称之为“杂咏”者,就其内容言之;晁氏《读书志》称之为“单题”者,就其标题之特点言之。或曰“十二卷”,或曰“一百二十咏”,盖十咏为一卷,一百二十咏合为十二卷,其实一也。辛氏歧而为二,误矣。

张子容生平及其诗

计有功《唐诗纪事》卷二十三“张子容”条载子容于先天二年(公元713年)擢进士第。《全唐诗》卷一百十六《张子容小传》同。《唐才子传》卷一《张子容传》作“开元元年常无名榜进士”。考先天二年十二月改元开元,开元元年即先天二年也。唯徐松《登科记考》卷五载先天元年(公元712年)进士三十七人(《玉芝堂谈会》引作七十一人),状元常无名,内有张子容。考曰:“《唐才子传》:‘张子容,襄阳人。开元元年常无名榜进士。’……今从常无名改在是年。”

茂元按:《全唐文》卷四百二十常衮《叔父故礼部员外郎墓志铭》云:“讳无名,字某,河内温人。……既冠,进士擢第;其年,拔萃登科。”考《唐会要》卷七十六:“先天二年,手笔俊拔超越流辈科,杜昱、张子渐、张秀明、常无名、赵居正、贾登、邢巨及第。”常衮所言拔萃科,即《会要》之手笔俊拔超越流辈科也。是无名进士擢第在先天二年,无可疑者。《登科记》移置前一年,而又以无名之故,并其同榜进士皆移置前一年,误矣注14。

《全唐诗·张子容小传》又云:“为乐城尉。与孟浩然友善。”

茂元按:子容《贬乐城尉日作》云:“窜谪穷边海,川原近恶溪。”曰“贬”,曰“窜谪”,则固尝仕宦中朝。其间一段涉历,莫得而详。孟浩然《晚春卧病寄张八》诗中有云:“念我平生亲,江海远从政。云山阻梦思,衾枕劳歌咏。歌咏复何为?同心恨别离。世途皆自媚,流俗寡相知。”观其友朋缱绻之情,抑塞不平之感,则子容仕途蹭蹬,盖可想见。子容之在乐城,浩然曾往访,有《除夜逢乐城张少府》诗云:“雪海泛瓯闽,风潮泊岛滨。何知除夕夜,得见故乡亲!余是乘槎客,君为失路人。平生能复几?一别十余春!”子容于先天二年应进士举,由襄阳赴京,浩然有诗赠别(《送张子容赴进士举》),至是十余年,其谪乐城,当在开元中。子容乐城解官后,曾游永嘉,有《自乐城赴永嘉枉路泛白湖寄松阳李少府》可证。其在永嘉,又与孟浩然相遇。浩然《永嘉别张子容》诗云:“旧国余归楚,新年子北征。挂帆愁海路,分手恋朋情。”子容之由永嘉北行,当为秩满还朝选官。《赠司勋萧郎中》诗中有云:“未睹风流日,先闻新赋诗。江山清谢朓,花木媚丘迟。吏部来何暮,王言念在兹。丹青无不可,霖雨亦相期。昔我投荒处,孤烟望岛夷。群鸥终日狎,落叶数年悲。渔父留歌咏,江妃入兴词。今将献知己,相感勿吾欺。”盖萧由外郡入居郎署,掌吏选,子容以所作为贽,冀其相感,而一为援手也。

又芮挺章《国秀集》卷下选录子容诗二首,题作晋陵尉。是书编于天宝三载(公元744年)注15,子容或竟终于此官,未可知。

《全唐诗》录子容诗十九首,内《送孟八(当作六)浩然归襄阳》之二“杜门不复出”一首,乃王维诗误入;《长安早春》一首,一作孟浩然诗,实只十七首耳。盖散佚甚多。《唐才子传》称子容有诗集行世,然两《唐书》经籍、艺文志及宋人书皆不见著录,其言不足据。此十七首皆五言,多写宦游羁旅之情,气体平缓,往往穷于边幅。而伫兴造思,清新绝俗,佳句辄来,殊无涂抹堆垛之病,倘所谓“韵高而才短”者注16。子容与孟浩然交深,论其家数,亦可附诸襄阳云。

李昂仕履及其长篇歌行

《唐诗纪事》卷十七“李昂”条载昂官考功员外郎。《全唐诗》卷一百二十《李昂小传》与《纪事》同。惟《全唐文》卷三百二《李昂小传》云:“昂开元时官仓部员外郎,迁考功郎中,终吏部尚书。”

茂元按:李昂以考功员外郎知贡举,见刘肃《大唐新语》卷十、封演《封氏闻见记》卷三及《新唐书》卷四十四《选举志》。作考功郎中,误。又《唐才子传》卷一《李昂传》云:“天宝间,仕终礼部侍郎。”又与《全唐文》终吏部尚书之说异。考《选举志》云:“(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考功员外郎李昂为举人诋诃,帝以员外郎望轻,遂移贡举于礼部,以侍郎主之。”意者李昂实未为礼部侍郎,辛文房或因此而致误欤?

李昂诗今存四首,收入《全唐诗》者二首,余二首见敦煌写本唐人选唐诗残卷。《唐才子传》盛称其《戚夫人楚舞歌》,以为“脍炙人口,真佳作也”。茂元按:是篇歌咏史事,其组织工丽,委曲流畅处,上承初唐卢、骆之体,已下启长庆元、白之风,于唐代长篇故事诗之发展,颇有关系,治文学史者不可不知。惟语乏剪裁,气格不振,未免失之平弱耳。另一首《从军行》,体势略同,而意境较为雄浑。

崔国辅里贯仕履及其绝句诗

《全唐诗》卷一百十九《崔国辅小传》云:“崔国辅,吴郡人。”《唐才子传》卷二《崔国辅传》作山阴人注17。

茂元按:李白有《送崔度还吴》诗,题下自注云:“度,故人礼部员外国辅之子也。”是国辅籍隶吴郡甚明。《才子传》作山阴人,盖以国辅曾官山阴尉而致误也。

《全唐诗·崔国辅小传》又云:“开元中,应县令举,授许昌令。累迁集贤直学士,礼部员外郎。后坐事贬晋陵郡司马。诗一卷。”

茂元按:国辅于开元十四年(公元726年)应进士举及第。《全唐文》卷五百二十八顾况《监察御史储公(光羲)集序》:“开元十四年,严黄门知考功,以鲁国储公进士高第,与崔国辅员外、綦毋潜著作同时。”《唐才子传》同。惟《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九作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进士,“十三”,当为“十四”之误。又《新唐书》卷六十《艺文志》四《崔国辅集》下注云:“应县令举,授许昌令。集贤直学士,礼部员外郎。坐王近亲,贬晋陵郡司马。”《小传》所叙,盖本此。考国辅进士及第之后,应县令举之前,曾官山阴尉,诸书皆漏载。孟浩然有《江上寄山阴崔少府国辅》、《宿永嘉江寄山阴崔少府国辅》二诗可证注18。前诗云:“春堤杨柳发,忆与故人期。草木本无意,荣枯自有时。山阴定远近,江上日相思。不及兰亭会,空吟祓禊诗。”后诗云:“我行穷水国,君使入京华。相去日千里,孤帆天一涯。卧闻海潮至,起看江月斜。借问同舟客,何时到永嘉?”寻绎诗意,浩然东游维扬,入浙西一带,原与国辅有约,拟至山阴相访。所谓“不及兰亭会”者,谓踪迹淹留,未能于暮春三月上巳以前至其地耳。迨后闻国辅将应举赴都,遂至永嘉,而罢山阴之行,故有“水国”“京华”,“相去千里”之叹。盖浩然漫游吴越之时,即国辅举县令之日。其时详不可考,要在开元中也注19。又王昌龄有《同从弟销南斋玩月忆山阴崔少府》,此“崔少府”,当亦指国辅。又国辅令许昌之后,于天宝初官左补阙。天宝三载(公元744年)芮挺章编《国秀集》,录国辅诗,题作左补阙,可证。其任礼部员外郎,当由补阙升迁也注20。

杜甫《奉留赠集贤院崔、于二学士》诗有云:“欲整还乡旆,长怀禁掖垣。谬称三赋在,难述二公恩。”自注:“甫献《三大礼赋》出身,二公尝谬称述。”“二公”,谓国辅及于休烈。考天宝十载(公元751年),杜甫献《三大礼赋》,玄宗奇之,诏试文章,国辅及于休烈以集贤学士为试文之官,故诗云云。甫晚年作《莫相疑行》有云:“忆献三赋蓬莱宫,自怪一日声辉赫。集贤学士如堵墙,观我落笔中书堂。”犹追述其事。国辅以礼部员外郎为集贤直学士注21,起于何年,不可考;然天宝十一载(公元752年)四月王以罪被杀注22,则国辅之谪晋陵,亦当在是年。

又南朝乐府民歌,率为五言四句,抒情委婉,往往流播人口,唐人五绝所自出也。开、天之际,能者辈出,崔国辅亦其中之一。《新唐书·艺文志》著录国辅诗集无卷数。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作一卷,云:“诗凡二十八首,临海李氏本。后又得石林叶氏本,多六首。”《全唐诗》编国辅诗为一卷,共收四十二首,较宋时所传之本多七首。此四十二首之中,五绝居其大半,凡二十三首。则作者擅场所在,可以知矣。

《河岳英灵集》卷中序国辅诗云:“婉娈清楚,深宜讽味。乐府数章,古人不及也。”注23盖殷璠之推重国辅,尤在其绝句小诗。此类制作,虽不出宫闺儿女之情,而论其体制,实乃《子夜》、《读曲》之遗响也。晚唐时韩有《效崔国辅体》四首,皆五言绝句。见《全唐诗》卷六百八十三。严羽《沧浪诗话》论唐人诗体甚备,而未列“崔国辅体”,故及之。

祖咏生平考略

《全唐诗》卷一百三十一《祖咏小传》云:“祖咏,洛阳人。登开元十二年(公元724年)进士第。与王维友善。诗一卷。”

茂元按:祖咏生平事迹,宋初已莫得而详。《新唐书》卷二百一《文艺传序》云:“若韦应物、沈亚之、阎防、祖咏、薛能、郑谷等,其类颇多,皆班班有文在人间,史家逸其行事,故弗得述云。”今观咏诗,多栖息旅游之作,唱酬投赠之篇,亦殊难从其中考见行藏之迹;然参以他书所载,其梗概可得而言。李肇《唐国史补》卷下有“诙谐自贺知章,轻薄自祖咏”之语,其人盖恃才傲物,不拘行检者也。芮挺章于天宝三载(公元744年)编《国秀集》,选录咏诗二首,尚题作“进士祖咏”。则咏自开元十二年登第,至是历二十年,犹未释褐注24,其困顿可想。又咏有《望蓟门》诗,末二句云:“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则踪迹曾至北边,志在从戎,特请缨无路耳。咏后虽曾入仕,但又遭迁谪,《长乐驿留别卢象、裴总》所云“故情君且足,谪宦我难任”是也。储光羲《华阳作贻祖三咏》云:“旧识无高位,新知尽固穷。夫君独高举,远近善文雄。”据此可知咏以仕途落拓,终作归隐之计。其《汝坟别业》云:“失路农为业,移家到汝坟。”《归汝坟山庄留别卢象》云:“淹留岁将晏,久废南山期。旧业不见弃,还山从此辞。”皆述山林长往之志,可与储诗相印证。

李颀里贯仕履辨证

《全唐诗》卷一百三十二《李颀小传》云:“李颀,东川人,家于颍阳。擢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进士第。官新乡尉。”

茂元按:李颀籍贯,《新唐书》及《唐诗纪事》均无记载,惟《唐才子传》卷二《李颀传》作东川人。考颀诗有《不调归东川别业》,谓为东川人者,或本诸此;然其实非也。东川,指蜀东之地。唐至德二载(公元757年)于梓州置剑南东川节度,领梓、遂、绵、剑、龙、阆、普、陵、泸、荣、渝、合等十二州,与剑南西川分治,自是始有东川之名。颀此诗作于新乡尉去官之日。芮挺章于天宝三载(公元744年)编《国秀集》,录颀诗四首,题作新乡尉。颀之尉新乡,在天宝三载抑或三载以前,不可知;而其弃官归隐,要不得迟至天宝乱后,可以断言。则诗题之“东川”,非指蜀东,明矣。颀《缓歌行》中自叙生平有“十年闭户颍水阳”之句。其《不调归东川别业》云:“寸禄言可取,托身将见遗。惭无匹夫志,悔与名山辞。绂冕谢知己,林园多后时。”以两诗联系观之,其乡贯所在及行藏出处,可得而言:盖颀少居颍阳,十年闭户读书,出游以干禄。后因仕途蹭蹬,遄返故山。此“东川别业”,即在颍阳;归东川,亦即归颍阳也。颍阳,唐属河南府河南郡。新乡,属卫州汲郡。今按:颀诗所纪,其行踪皆在大河南北,而未尝一至剑阁岷峨,此尤班班可考者。安得以其诗有“归东川别业”,而遂谓之为蜀中人耶?颀诗又有《宋少府东溪泛舟》及《晚归东园》二首,疑“东溪”、“东园”亦即“东川”。其地当在颍水之东,有山川林园之胜,诗人即事会心,或称“川”,或称“溪”,或称“园”,随时而异,初无定名;其名亦未必见于图经地志之书也。

《新唐书》卷六十《艺文志》著录《李颀诗》,原注但言颀为开元进士,未言登第在何年。《唐诗纪事》卷二十同。《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九《李颀集》下云:“唐李颀撰。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进士。”《唐才子传》云:“开元二十三年贾季邻榜进士。”与《解题》合。惟高《唐诗品汇》作开元十三年进士,为《全唐诗》所本。然《品汇》盖偶误,其言不足据,当以《解题》及《才子传》为是。

李颀仕履,惟新乡尉见诸记载,馀莫得而详。今按:颀《欲之新乡答崔颢、綦毋潜》诗云:“数年作吏家屡空,谁料黑头成老翁!”则颀进士释褐之后,官新乡之前,沉迹下僚,多历年所,至是仍沦于一尉,已垂垂老矣。观《不调归东川别业》诗中牢骚抑郁之情,盖灰心失意之余,已绝意进取。意者颀入山之后,遂不复出,竟以一命而终。故殷璠序颀诗,惜其有才无禄,只到黄绶也。

綦毋潜里贯仕履及其诗

《全唐诗》卷一百三十五《綦毋潜小传》云:“綦毋潜字孝通,荆南人。”

茂元按:《河岳英灵集》卷中序綦毋潜诗有云:“荆南分野,数百年来,独秀斯人。”《全唐诗》谓潜为荆南人,盖本诸《英灵集》。《唐才子传》卷二《綦毋潜传》同。然《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九《綦毋潜集》下云:“唐待制集贤院南康綦毋潜撰。南康,今赣州。”其说未知何据。《唐才子传》言潜别业在江东,王维有《送綦毋校书弃官还江东》。考南康唐属江南西道,亦不得称之为江东也。

《綦毋潜小传》又云:“开元十四年登进士第。由宜寿尉入为集贤待制。迁右拾遗,终著作郎。”

茂元按:綦毋潜于开元十四年(公元726年)登第,与储光羲、崔国辅为同榜进士,见顾况《监察御史储公集序》。其生平仕履,《新唐书》卷六十《艺文志》四《綦毋潜集》下注及《唐诗纪事》卷二十所载,均与此同。而《唐才子传》所载则较详。《传》云:“开元十四年严迪榜进士及第。授宜寿尉,迁右拾遗,入集贤院待制,复授校书,终著作郎。”今以诸家诗参之,潜进士登第后,释褐授宜寿尉,入为集贤院待制。其官右拾遗之前,曾为秘书省校书郎,《新书》及《纪事》均漏载。潜在秘省,仕久不进,遂弃官而去。王维《送綦毋校书弃官还江东》云:“明时久不达,弃置与君同。天命无怨色,人间有素风。念君拂衣去,四海将安穷!”即指其事。李颀《送綦毋三谒房给事》有云:“惜哉湖海上,曾校蓬莱书。”亦谓潜曾校书秘阁也。潜后复出仕,为右拾遗,乃天宝时事。《英灵集》编成于天宝中,选录其诗,称为拾遗,可证注25。《唐才子传》叙次于集贤院待制之前,误矣。

又李颀《寄綦毋三》诗有“新加大邑绶仍黄”之语,黄绶为七、八、九品官所服。唐诸州中县令正七品,下县令从七品,而左、右拾遗为从八品注26。味诗意,似潜曾由拾遗出为县令。详俟考。

《綦毋潜集》一卷,见《新唐书·艺文志》及《直斋书录解题》著录。《全唐诗》编为一卷,诗二十余首。按潜与王维、李颀相友善,王有《别綦毋潜》、《送綦毋校书弃官还江东》、《送綦毋潜落第》,李有《送綦毋三谒房给事》、《题綦毋校书别业》、《欲之新乡答崔颢、綦毋潜》、《送綦毋三寺中赋得纱灯》、《寄綦毋三》、《奉送五叔入京兼寄綦毋三》、《送五叔入京兼寄綦毋三》,然潜诗中,二人之名,不少概见,以是知其散佚者多矣。

储光羲里贯及生平事迹考略

《河岳英灵集》卷中:“顷有太原王昌龄、鲁国储光羲。”《新唐书》卷五十九《艺文志》三储光羲《正论》下注云:“兖州人。”唐兖州又称鲁郡(《新唐书》卷三十八《地理志》二),兖为古鲁地,鲁国即鲁郡也。故顾况《监察御史储公集序》称“鲁国储公”(《全唐文》卷五百二十八);《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九著录光羲集,亦题作“鲁国储光羲”。《唐诗纪事》卷二十二、《唐才子传》卷一《储光羲传》及《全唐诗》卷一百三十六《储光羲小传》并作兖州人。曰鲁国,曰兖州.其实一也。然《新唐书》卷六十《艺文志》四《包融诗》下注云:“融与储光羲皆延陵人。曲阿有余杭尉丁仙芝、缑氏主簿蔡隐丘、监察御史蔡希周、渭南尉蔡希寂、处士张彦雄、张潮、校书郎张晕、吏部常选周、长洲尉谈,句容有忠王府仓曹参军殷遥、硖石主簿樊光、横阳主簿沈如筠,江宁有右拾遗孙处玄、处士徐延寿,丹徒有江都主簿马挺、武进尉申堂构,十八人皆有诗名,殷璠汇次其诗为《丹阳集》者。”与兖州之说互异。

茂元按:谓光羲为鲁国或兖州人者,本诸《河岳英灵集》。考《英灵》多著诗人郡望,如云“太原王昌龄”,其实昌龄乃长安人也。其诗自言“本家蓝田下”(《郑县宿陶太公馆赠冯六元二》),“故园今在灞陵西”(《别李浦之京》)可证。以彼例此,则鲁国当亦指光羲之祖籍。殷璠以光羲之诗编入《丹阳集》。丹阳,唐郡名,即润州。其书以地域标名,入选诸家,籍贯一一可考,不应独于光羲有误。盖光羲世居鲁郡,后占籍润州之延陵,实应为延陵人,亦犹世称襄阳杜甫,其实甫乃巩县人也。言非一端,语各有宜,故《英灵》、《丹阳》同出一人之手,而说两歧。《新唐书》未能观其会通,遂两者并存,而自相抵牾;后世不察,皆以光羲为兖州人矣。

《全唐诗·储光羲小传》云:“登开元中进士第,又诏中书试文章。历监察御史。禄山乱后,坐陷贼贬官。”

茂元按:《新书·艺文志》三储光羲《正论》下注云:“开元进士第,又诏中书试文章。历监察御史。安禄山反,陷贼,自归。”《小传》所叙,盖本诸此。光羲于开元十四年(公元726年)登进士第,与崔国辅、綦毋潜同榜,见顾况《监察御史储公集序》。光羲《贻丁主簿仙芝》诗中自注云:“余及第后,又应制授官。”所谓“应制”,即诏中书试文章。盖登第后试文章,乃释褐也。

光羲仕履,诸书但云历监察御史。今以其诗考之,可略知梗概。盖光羲释褐后,仕宦不得意,其别业在终南山,曾一度归隐。《田家杂兴》所谓“山泽时晦暝,归家暂闲居”是也。后出山官太祝,诗中有《终南幽居献苏侍郎时拜太祝未上》可证注27。天宝之末,光羲曾使至范阳,诗中有《效古》二首及《观范阳递俘》。《效古》第一首叙由长安赴范阳,经邯郸,途中所见,有云:“大军北集燕,天子西居镐。妇女役州县,丁男事征讨。老幼相别离,哭泣无昏早。稼穑既殄绝,川泽复枯槁。”第二首末抒所感云:“翰林有客卿,独负苍生忧。中夜起踯躅,思欲南厥谋。君门峻且深,足空夷犹。”忧时之深,衷情若诉。其《观范阳递俘》亦有“四履封元戎,百金酬勇夫。大邦武功爵,固与炎皇殊”之语,与杜甫《后出塞》所言“主将位益崇,气骄凌上都”,用意略同。盖其时主昏于上,民困于下,禄山拥强兵劲卒,雄据三镇,挟边功以自重,末大不掉,叛迹已明。形势之岌岌可危,光羲洞若观火,故言之至为激切。诗中自称“翰林客卿”,则其时尚未官御史也。《唐才子传》云:“历监察御史。值安禄山陷长安,辄受伪署。”以其言参之,光羲之为御史,当在天宝十四五载间(公元755—756年),禄山乱起之际。顾况序光羲集,称之为监察御史储公,亦就其天宝乱前最后所历之官阶言之也。

《直斋书录解题》言光羲“任伪官”,《唐才子传》亦云“辄受伪署”;而《新书》及《小传》但称“陷贼”,语意颇含混。按顾况《集序》有“拔身虏廷,竟陷危邦”之语,则光羲曾受职于安禄山之朝甚明,其情况殆与王维、郑虔相类。考光羲《登秦岭作时陷贼归国》诗中有云:“失途走江汉,不能有其功。”似脱身归国之前,谋欲建功以自赎而未遂者。其详莫得而考矣。

常建生平考略

《全唐诗》卷一百四十四《常建小传》云:“常建,开元中进士第。大历中为盱眙尉。”

茂元按:《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九著录《常建诗》一卷,题“唐盱眙尉常建撰”。所谓盱眙尉者,乃就其最后所历之官职言之,初不言为尉在何时也。此云“大历中为盱眙尉”,本诸《唐才子传》卷二《常建传》。建生平事迹无考,但知其于开元十五年(公元727年)登进士第,与王昌龄同榜,后储光羲一年。由开元十五年至大历中,相距四十余载。唐人成进士后,虽未必便能释褐入仕,然亦未有迟至四十余载始授官者。《唐才子传》之不足据,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卷二十集部《常建诗》下辨之甚详。然余氏谓建之尉盱眙,在开元、天宝间,亦误。芮挺章于天宝三载(公元744年)编《国秀集》,录常建诗,称之为“前进士”,是其时尚未释褐之明证注28。迨天宝十二载(公元753年)殷璠编《河岳英灵集》录常建诗注29,题云:“高才无贵士,诚哉是言。曩刘桢死于文学,左思终于记室,鲍照卒于参军;今常建一沦于一尉,悲夫!”以此参之,建之尉盱眙,其年虽莫得详考,要在天宝三载以后;至十二载,则建已谢世矣。《新唐书》卷六十《艺文志》四《常建诗》下注云:“肃、代间人。”此不足据。《唐才子传》谓是“大历中,授盱眙尉”,或因此附会而致误欤?然辛文房于传中亦曾引殷璠之语,而不考《英灵》编集之年,疏漏甚矣!

又《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四十九集部别集类二《常建诗提要》云:“唐常建不知其字,里贯一无可考。”惟《唐才子传》谓建为长安人,未知何据。

建有《宿王昌龄隐居》。昌龄别业在灞上,其《灞上闲居》云:“清川照我门。”即此诗所谓“清溪深不测”是也。诗末云:“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又《鄂渚招王昌龄、张偾》诗中有云:“楚山隔湘水,湖畔落日曛。春雁又北飞,音书固难闻。谪居未为叹,谗枉何由分!午日逐蛟龙,宜为吊屈文。”

茂元按:细绎二诗诗意,以其时考之,前诗当作于建盱眙初罢官之日,诗中自明避世隐居之意,故有“西山鸾鹤”之语。此“西山”疑为武昌东之西塞山,亦即后诗之“鄂渚”、“楚山”也。后诗述王昌龄谪龙标事,语意甚明。《新唐书》卷二百二《王昌龄传》(附孟浩然)谓昌龄“不护细行,贬龙标尉”。昌龄之谪,意必有人造作蜚语以构陷之者。诗言“谪居未为叹,谗枉何由分”,实深悲之。而“春雁北飞”,亦与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之“杨花落尽子规啼”时令相合。盖昌龄远谪之时,建隐西山已久。其有感于时局混乱,官场互相倾轧,不愿再为冯妇,情见乎词。故诗末述山居之乐,冀其同隐也。

刘挺卿非刘虚 辨《渔洋诗话》之误

王士禛《渔洋诗话》卷下云:“刘虚字挺卿。其诗超远幽夐,在王、孟、王昌龄、常建、祖咏伯仲之间。考其人,盖深于经术,不但词华也。李华《三贤论》曰:‘刘名儒史官之家,兄弟以学著。称述《易》、《诗》、《书》、《春秋》、《礼乐》为五说,条贯源流,备古今之变。尚书刘公每有胜理,必诣与谈,终日忘返;殷(寅)直清有识,尚恨言理少对,未与刘面,常想见其人。高适达夫落落有奇节,皆重刘者也。’按《唐书》儒学、文苑皆不为虚立传,而《全唐诗话》、《唐诗纪事》亦略之,故详于此。”

茂元按:《全唐文》卷三百十七李华《三贤论》云:“余兄事元鲁山,而友刘、萧二功曹。此三贤者,可谓之达矣。”文中所言刘功曹字挺卿者注30,乃刘迅,刘知幾之第五子也。《新唐书》卷一百三十二附《刘子玄(知幾)传》,所叙皆本之《三贤论》。又《唐国史补》卷上云:“刘迅著《六说》,唯说《易》未成,行于代者,五篇而已。识者伏其精峻。”此刘迅即《三贤论》之刘功曹挺卿也。挺卿与虚别为一人,了不相涉。王氏未检史籍,徒以二人同姓,又皆开、天时人,遂移彼作此,且责《唐书》未为立传,实属荒谬可笑。近人岑仲勉专治唐史,其《唐人行第录》“刘大虚”条亦云:“字挺卿,李华《三贤论》之一人。”沿王氏之失而不改,尤可怪也。

虚生平,诸书所载,均甚阙略,其里贯尤疑莫能明。《唐才子传》卷二《刘虚传》谓虚为嵩山人,《全唐诗》卷二百五十八《刘虚小传》作江东人,两者互异。

茂元按:虚以诗名江南,诗中题咏,踪迹多在吴越一带。故《河岳英灵集》序其诗云:“时东南高唱者数人,然声律宛态,无出其右。”谓为江东人,盖本诸此。然《英灵》固未言虚家在江东,不能据以否定《才子传》嵩山之说也。

又《唐才子传》云:“(虚)八岁属文,上书,召见,拜童子郎。开元十一年(公元723年)徐徵榜进士。调洛阳尉。迁夏县令。”

茂元按:王昌龄有《送刘虚归取宏词解》一诗,则虚成进士后,曾应制举,《才子传》及《登科记》均失载。虚于兄弟辈行居长,孟浩然有《九日龙沙作寄刘大虚》可证。余颇疑高适《寄刘大校书》之“刘大”,亦即指虚。考唐代士人自校书郎出为县尉者多矣,《才子传》叙次虚成进士后之官洛阳尉曰“调”,则前此在朝为校书郎,未可知也。

虚卒于何年,详不可考。殷璠《河岳英灵集》序虚诗有“惜其不永,天碎国宝”之语,则盛年早逝,无疑也。今按虚诗中有《寄江滔求孟六遗文》一首,乃孟浩然卒后所作,浩然卒于开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虚之卒,当在作此诗后不久。郑处诲《明皇杂录》云:“天宝末,刘希夷、王泠然、王昌龄、祖咏、张若虚、张子容、孟浩然、常建、李白、刘虚、崔曙、杜甫虽有文章盛名,皆流落不偶。”此不足据。《河岳英灵集》成书,于天宝十二载(公元753年),书中固明言虚已卒:虚于开元十一年成进士,时年最少亦当在二十岁左右,使天宝末尚存,则已五十余,不得谓不永年也。又刘希夷上元二年(公元675年)郑益榜进士,年二十五,见《唐才子传》卷一《刘希夷传》。希夷才而早卒。上元二年距天宝末七十年,希夷安能至其时尚在人世?他如张若虚、孟浩然、崔曙亦皆开元时人,天宝末已前卒,小说家言之不足信,类皆如此。

崔曙里贯及其卒年

《全唐诗》卷一百三十五《崔曙小传》云:“崔曙,宋州人。”

茂元按:崔曙本籍不可考。其《送薛據之宋州》诗中有云:“我生早孤贱,沦落居此州。”则宋州乃其流寓之所。又《早发交崖还太室作》云:“吾亦从兹去,北山归草堂。”太室即嵩山。盖曙后又由宋州徙居嵩山矣。

崔曙为开元二十六年(公元733年)进士状头,见《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九。《本事诗》云:“崔曙进士作《明堂火珠》诗试帖曰:‘夜来双月满,曙后一星孤。’当时以为警句。及来年,曙卒,惟一女星星,人始悟其自谶也。”据此,似曙成进士后,未授官,即于次年(公元739年)谢世,然其实非也。考《国秀集》录曙诗五首,题作“河内尉”,是为释褐授官之明证。《国秀》编成于天宝三载(公元744年),曙之授官及卒,其年虽不可考,要当在开元、天宝间。《本事诗》所云“来年”,盖泛指,非即谓次年也。

薛據里贯及生平考略

《全唐诗》卷二百五十三《薛據小传》云:“薛據,河中宝鼎人。开元十九年登第。尚书水部郎中,赠给事中。”

茂元按:宝鼎,唐县名,属河中府河东郡。河东郡即蒲州。《封氏闻见记》卷三称“河东薛據”;又韩愈《昌黎集》卷二十四有《国子助教河东薛君墓志铭》。薛名公达,據之嗣子。此及《唐诗纪事》卷二十五,皆称據为河中宝鼎人。河中河东,其实一也。據家河东宝鼎,天宝乱后曾客荆州,故杜甫《寄薛三郎中據》诗云:“子尚客荆州,我亦滞江滨。”《唐才子传》卷二《薛據传》谓據为荆南人,误。

《唐才子传》云:“據……开元十九年王维榜进士。天宝六年,又中风雅古调科第一人。于吏部参选,據自恃才名,请受万年录事。流外官诉宰执,以为赤县是某等清要,據无由得之。改涉县令。后仕历司议郎,终水部郎中。”注31

茂元按:薛據求为万年录事事,见《封氏闻见记》卷三及王定保《唐摭言》卷十二。刘长卿《送薛據宰涉县》诗云:“一从负能名,数载犹卑位。……顷因岁月满,方谢风尘吏。颂德有舆人,荐贤逢八使。栖鸾往已屈,驯雀今可嗣。此道如不移,云霄坐应致。”诗题下自注云:“自永乐主簿陟状,寻复选授此官。”《唐诗纪事》云:“據自永乐主簿陟县丞,复选宰陟(当作“涉”)县。”以刘诗及《纪事》所叙参之,據开元十一年进士登第后,释褐授永乐主簿,迁县丞,秩满参常选,求为万年录事而未注,遂改选涉县令。其时当在开元之末,尚未应风雅古调科制举也。

乾元二年(公元759年),杜甫客秦州,薛據于是年迁司议郎,杜甫诗有《秦州见敕目薛三據授司议郎毕四曜除监察与二子有故喜迁官兼述索居凡三十韵》可证。其为水部郎中,时不可考。按杜甫于大历元年(公元766年)在夔州作《解闷》十二首,内一首云:“沈、范早知何水部,曹、刘不待薛郎中。独当省署开文苑,兼泛沧浪诗钓翁。”自注云:“水部郎中薛據。”仇兆鳌释之曰:“当省署,昔为部郎;泛沧浪,今客荆楚。”(《杜诗详注》卷十七)盖據浮沈郎署,值中原多故,遂弃官南行。其在荆南,亦犹子美之避乱蜀中也。

薛據生卒年无考。殷璠谓據“自伤不早达”(《河岳英灵集》卷中),今按據《落第口号》有“十五能文西入秦,三十无家作路人”之语注32,则开元二十九年成进士,当为三十以后矣。迨大历初客荆州,盖年七十左右。杜甫《寄薛三郎中據》云:“与子俱白头,役役常苦辛。”少陵素有羸疾,未老先衰,时将近六旬,发已全白;然其年固少于據也。杜此诗作于大历二年(公元767年)春,时據将由荆州北归长安,故诗末云:“凤池日澄碧,济济多士新。余病不能起,健者勿逡巡。上有明哲君,下有行化臣。”又杜同年所作《别崔潠寄薛據孟云卿》诗云:“荆州遇薛、孟,为报欲论诗。”子美以大历三年(公元768年)春抵江陵,与荆南幕府诸人频有往还,载在集中,一一可考,而竟未践薛、孟论诗之约,足证其时據已北归。《唐才子传》言據“初好栖遁,居高山炼药。晚岁置别业终南山下老焉”。據归长安后,或暂居朝列,寻复弃官;或竟舍簪组,隐居终南,以尽天年,未可知也。

據官终水部郎中,诸书所载并同;惟《唐诗纪事》云:“开元、天宝间,據与弟播、相继登科。终礼部侍郎。”按韩愈《国子助教河东薛君墓志铭》曰:“(公达)父曰播,尚书礼部侍郎。侍郎命君后兄據。據为尚书水部郎中,赠给事中。”是为礼部侍郎者,乃據之弟薛播,非據也。《纪事》误。

王之涣生平考略

盛唐诗人中,王之涣作品今存者仅六篇,见《全唐诗》卷二百三十五。两《唐书》无之涣传。诸书所载,率皆一鳞半爪,莫能详也。今按:岑仲勉所编《续贞石证史》载李根源藏有石本王之涣墓志铭全文,记述甚备。此文作于天宝二年(公元743年)五月,首题:“《唐故文安郡文安县尉太原王府君墓志铭并序》,宣义郎行河南府永宁县尉□河靳能撰。”注33文中有“能忝畴曰”之语,知与之涣为故交。兹据《墓志》,参诸有关记载,以考订之涣生平行迹,知旧说缺漏乖谬者盖亦多矣。

《墓志》云:“公名之涣,字季凌。本家晋阳,□徙绛郡,即后魏绛州刺史隆之五代孙。”

茂元按:后魏并州治晋阳,隋废。唐复并州,仍治晋阳。开元十一年(公元723年)置北都,改并州为太原府。之涣籍本晋阳,然自其高祖时即已迁居绛郡注34,实应为绛郡人。《唐诗纪事》卷二十六“王之涣”条、《全唐诗·王之涣小传》均作并州人,盖著其本籍,亦犹《墓志》之称“太原王府君”也。惟《唐才子传》卷三《王之涣传》谓之涣为蓟门人。考之涣宦游河北,曾客蓟门,高适有《蓟门不遇王之涣、郭密之因以留赠》可证。辛氏或因高诗而致误欤?

《墓志》又云:“父昱,皇鸿胪主簿,雍州司士,汴州浚仪县令。公即浚仪第四子。幼而聪明,秀发颖悟。不盈弱冠,则究文章之精,未及壮年,已穷经籍之奥。以门子调补冀州衡水主簿。气高□时注35,量过于众。异毛义捧檄之色,悲不逮亲;均陶潜屈腰之耻,□于解印。会有诬人交构,公因拂衣去官,遂优游青山,灭裂黄绶。夹河数千里,籍甚高风;在家十五年,食其旧德。雅淡珪爵,酷嗜闲放。宗亲懿交,恻公井渫,劝以入仕,久而乃从,复补文安郡文安县尉。……以天宝元年二月十四日遘疾终于官舍。春秋五十有五。……以天宝二年五月二日葬于洛阳北原,礼也。嗣子炎及羽等,哀哀在疚,栾栾其棘。堂弟永宁主簿之咸泣奉清徽,托铭幽壤。能忝畴旧,敢让其词?”

茂元按:《墓志》言之涣兄弟四人,之涣次第居末,其上有三兄,名不可考。《唐诗纪事》云:“与兄之咸、之贲皆有文。”今据《墓志》,之咸乃之涣之堂弟,而《全唐文》卷三百七十五《王之贲小传》载之贲又之咸之弟,《纪事》谓之咸、之贲为之涣兄,误矣。

又按:唐时士人进身,厥有三途:由学馆者曰生徒;由州县者曰乡贡;其帝王自诏者曰制举,所以待非常之才焉。学馆及乡贡为常选。其中乡贡进士一科,特为时重。唐代著名诗人率皆乡贡进士也。《墓志》言之涣以门子调冀州衡水主簿,盖由四门学生出身。考《新唐书·选举志》,四门学在国子学、太学之下。《志》云:“四门学生千三百人,其五百人以勋官三品以上无封、四品有封及文武七品以上子为之,八百人以庶人之俊异者为之。”之涣补四门学生,当以其父官浚仪令之故。《唐才子传》云:“(之涣)少有侠气,所从游皆五陵少年,击剑悲歌,从禽纵酒。后折节工文。十年,名誉日起。耻困场屋,遂交谒名公。”谓其“耻困场屋”,则固尝应进士举矣。意者屡试不第,遂改由他途也。

之涣初为衡水主簿,乃以仕救贫,故《墓志》拟之于陶潜折腰。迨垂老之年,再为冯妇,卑栖一尉,以官为家,盖亦为生计所迫。之涣有子二人,卒于文安,其地距绛郡不远,而旅榇逾年,无力归骨故丘,其身后萧条,亦可想见。之涣之葬洛阳北原,乃由堂弟之咸经纪。之咸官永宁主簿,永宁唐属河南府河南郡,在洛阳附近。

白居易《故滁州刺史赠刑部尚书荥阳郑公(昈)墓志铭》云:“公尤善五言诗,与王昌龄、王之涣注36、崔国辅辈联唱迭和,名动一时。”《唐诗纪事》云:“(之涣)天宝间人。”《唐才子传》云:“(之涣)与王昌龄、高适、畅当忘形尔汝。”今按:《墓志》载之涣卒于天宝元年(公元742年),年五十五岁,其与高适、王昌龄相唱和,蜚声骚坛,在开元中,即任文安县尉以前,《墓志》所云“在家十五年”之际也。迨至天宝间,之涣已前卒矣。又畅当大历七年(公元772年)进士,仕贞元间注37,其登第时,上距之涣之卒已三十年,年辈邈不相及;且当诗中,亦未有与之涣赠酬之作,谓二人为忘形交,疑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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