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嘉定十四年辛巳(1221年),二三月间,蕲春的罗州城,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那就是金国的左副元帅、枢密副使仆散安贞率领十万金兵,渡过淮河,攻陷黄土关、入麻城,临团风,围黄州,过上下巴河,侵蕲州,攻破并血洗罗州城。而这场残酷的血战,被一位死里逃生的战将记录下来,也就是流传至今的《辛巳泣蕲录》。此人就是本文的主人公赵与褣。赵的官不大,但在当时却很重要,其官职全称是:从政郎、蕲州司理、权通判、兼淮西制置司、佥厅行司公事。
一、赵与褣撰《辛巳泣蕲录》
罗州城保卫战,赵与褣一家十六人被卷入其中。由于罗州城相当繁华,因此赵宋王朝的宗亲子弟,有不少人定居于此,其中包括一位皇长子赵愭,在被立为“庄文太子”前,也在罗州城任防御使之职。另一位“蕲春郡公”赵子买,生前也在罗州城任防御使之职。赵与褣也是朝廷的宗亲。据有关资料显示,赵与褣为宋太祖赵匡胤的十世孙。另一位在罗州城战死的将军赵汝标,则是宋太宗赵光义的八世孙。与褣同是杭州皇室的后裔,在蕲州为官,并带家眷落籍于此。战争中,除他本人侥幸死里逃生外,其他15口人均死于此难。罗州城被攻陷后,金兵俘虏了宋宗室子弟70余名未战死者,作为战利品押回金国请功,这件事却为仆散安贞父子的死埋下了祸根。
在近一个月的战争中,赵与褣身先士卒,独挡一面,城破前,他和其他诸将一道,舍生忘死,拼命抵抗,终因寡不敌众,罗州城还是沦陷了。金兵撤退后,城中幸存之人,面对尸横遍地的惨景,悲怆欲绝地要求赵与褣司理作记录。赵以代理通判之职收拾残局时,面对父老的泣诉,含泪奋笔疾书,成书《辛巳泣蕲录》,并由迪功郎、蕲州黄梅主簿、录事参军兼佥厅陶时叙校勘,出版后,当时许多文人学者捧之一阅,甚至抄写藏于家,以便传世。赵与褣是南宋的皇室宗亲,本书完成后,赵与褣随即回杭州,所以此书又被浙江人所藏。按流传至今的《辛巳泣蕲录》版本看,首先见之于《莫氏书目·史部·杂史类》,后有昭文张氏藏的旧抄本,非常罕见,现在上海复旦大学的藏本,即为此本。
清代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在钱熙祚的《指海》丛书校刊本(共12集)中,收有《辛巳泣蕲录》一书。《指海》共收入90种236卷书籍。该书原版是张海鹏收藏,他又转给陈璜,陈氏易名《泽古斋重钞》行世。不久,陈氏又转给钱氏,钱氏改题为《指海》梓行,其中收入的书籍大都是“佚而仅存,向无刊本,或碎金片玉,别本单行,易于散佚者”。1986年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印行的《丛书集成新编》第117册中,收入了《辛巳泣蕲录》1卷并附该书提要。
清代文献学家严可均编纂的另一大书《全宋文》第319页中,收有《赵与褣小传》及《辛巳泣蕲录》一书。记载《辛巳泣蕲录》一书的著作还有清杨士奇撰的《文渊阁书目》卷二、《钦定续文献通考》卷一百六十三、清刘墉撰《钦定续通志》卷一百五十八、清永瑢撰《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五十二等,《辛巳泣蕲录》现被收入《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423册。上世纪90年代初,蕲春县编纂《县志》时,志办同志搜集史料,他们在北京图书馆发现了馆藏《辛巳泣蕲录》的珍本,复印一套带回来。后在《蕲春县志资料》第二辑中全文刊出,顾常德撰文介绍了罗州城保卫战的实况。从此,蕲春人民才知道这次战役的全部经过。
《辛巳泣蕲录》一书,自80年代重新刊印,二十多年来,有一批围绕罗州城保卫战的文学作品相继问世。其中较有影响的文学作品有郑伯成的《罗州遗恨》、郑维森的《奸臣之后有忠臣》、《秦桧的曾孙》、还有唐炳国的《秦桧的后裔》、朱升的《喋血罗州城》等。作者除唐炳国外,都是蕲春人。
宋代大儒都昌人曹彦约,字简甫,淳熙八年(1181年)进士。曾从朱熹讲学,嘉熙初年卒,谥文简,《宋史》有传。他读《辛巳泣蕲录》时“为之震涕”。清代学者、蕲北大儒陈诗,与黄梅友人喻文鏊(字石农),于乾隆年间读到《辛巳泣蕲录》时,不仅自己抄录一部留存,陈诗还给该书撰写跋文,客观地记述了罗州城保卫战的部分轶事。现将原《跋》录出,以飨读者。
蕲为江淮要冲,被兵寇者屡矣。唐乾符间(874~879年),刺史裴渥延王仙芝、黄巢入城,遂以偾事。宋之亡(1279年)也,管景模以城降(管于1275年降元)。明崇祯癸未(1643年),张献忠屠城,势如振槁。未有官民士卒戮力同心如嘉定辛巳之役者,岂非李侯忠孝悱恻有以抚用其民,而共事诸君子素闻大义,相与助而成之也。与褣赵君,效力行间。城陷之日,脱身走制帅(府),伏阙诉冤,制帅令权通判,因为此录。痛定思痛,读之令人流涕。然其后,卒以出城追罢。《宋史》称与裕(褣)率民兵百余人,夺关出外求援,仅以身免,盖亦非其实也。予友喻石农备阅于汉阳黄氏。予因钞而存之,以备蕲之文献焉。乾隆甲辰(公元1784年)嘉平(农历十二月)邑人陈诗跋。
二、《辛巳泣蕲录》中的死难者
罗州城保卫战前后共26天,其中外围战1天,守城战25天。州城有九里三十六步,一千三百个城垛。宋军投入守御兵力是:禁军(中央军)、厢军(地方军)、民兵(农民中的丁壮)、市兵(市民与茶商军)七百,每人负责两个城垛,州学射士(学生军)二百二十,在战斗中陆续进城的前线守关溃军一百三十,广济黄梅民兵四百,部署于北门外的义甲(农民军)二千,共3000余人。而金兵由三万增至十万。这是金国在灭亡之前最大的一次侵宋战争,也是南宋在长江中游规模最大的抗金战争。3000余名军人,加上全城百姓,抵抗十万名如狼似虎的金兵。城破之后,只见到处是火、是血、是尸。身中数箭的赵与褣从尸堆里逃得性命。到他奉命返蕲安抚流亡时,可怜城内“官民屋宇,仓场库务,尽成灰烬,骸骨山积”。蕲州的州、县官吏自李诚之以下,40余人及其大部分亲属,同日遇难,尸骨枕藉,无法辨认。金兵直杀到三月二十八日才撤,全城死难者,虽无确切统计,但据记载,死难者除3000兵丁和本州百姓之外,还有自上、下巴河、团风、麻城、浠水等地避难至此的流民在内,共约十余万之众。而仆散安贞所率之金兵,伤亡亦惨。他们未曾料到会在罗州城遭遇到这么顽强的抵抗,仆散安贞更未料到,损兵折将的部队撤回金国后,面临着尚书省以“谋反”罪控告他,金宣宗下诏责其“独活宋宗室,悖德于敌仇”。当年6月,仆散安贞及其3个儿子一起被金国朝廷所杀,最终也没得到好下场。
三、文人赋《辛巳泣蕲录》
罗州城保卫战后,历代文人不曾忘记。清代陈诗读过《辛巳泣蕲录》后,写出了感人肺腑的《辛巳泣蕲录赋》:“黄土关下鼓声死,神光观前燧烟起;渡淮直逼罗州城。一日夜行三百里,白发太守称能军,白袍通判同苦辛。金汁锅飞万牛火,鹅车洞烧云日昏。焚香告天天不答,蜡丸望断龙舒路。三角空屯朱虎兵,万金坐索围城赂。可怜蕲阳城,宁为李秦死,不作徐常生。万死一生赵司理,血泪淋漓书满纸。残灯无焰风刮天,掩卷伤心旧桑梓。君不见,八字桥,应援将士斩关逃。又不见,十字街,赵家抔土收遗骸。至今麟麓龙矶上,褒忠庙貌高崔巍。邑人陈诗”。
黄梅喻文鏊读《辛巳泣蕲录》感赋:“有客示我书一束,云是《辛巳泣蕲录》。作者曾是当时擐甲人,二十五日历历身所亲。十万金骑薄城下,往来硬探驰快马。指挥将士号令明,万人鼓噪声震瓦。去年筑惠民仓,今日泣安民堂。蜡弹一出无消息,千古同痛张睢阳。城上乌尾毕逋,深林月黑群鬼呼。我读此编重徘徊,从来济变非无才。他时文相囚,陆相死,煌煌两传劳龚开。君不见,蕲州楼堞暮江曲,至今生气凛在目。凭吊苍茫有几人,题诗好寄陈愚谷。”。
汉阳叶继雯读《辛巳泣蕲录》感赋:“谋人军师败则死,史传刚存数言耳。络缕谁述危城危,血泪淋漓补青史。忆昔嘉定十四年,净居山寺生烽烟。蕲阳二月初闻警,诸公力障江淮境。五关一破何披猖,云车直逼羊马墙。朝祷三清殿,夜礼孝弟王。骄兵误我非天亡。龙舒援兵望不至,武定援兵亦奔溃。王辛袁海远隔松阳桥。可怜一炬城堞焦。积尸林里绿衣人,骨肉灰烬余一身。忍死偶脱人鲊瓮,伤心重对鸿雁民。同官遗骸莽烟雾,抢地招魂赵与裕(褣)。出城追罢罚已苛,夺关求援史尤误。怯将如龟不加诛,一腔热血洒何处。”。
四、“褣”与“裕”辨讹
《四库全书提要》卷五十二·史部中,著录了《辛已泣蕲录》一卷,该书是浙江吴玉墀家之藏本,由浙江报送给《四库全书》总纂纪晓岚。纪晓岚审阅后,对赵与褣与赵与裕两个名字作了辨析。纪晓岚评析《辛巳泣蕲录》的原文是:
宋赵与褣撰。与褣,宗室子。官蕲州司理,权通判事。宁宗嘉定十四年,金兵围蕲州,与褣偕郡守李诚之拒守。时朝命权殿前司职事冯榯将兵应援。榯逗遛不进,诚之等竭力捍御,凡二十五日而城陷,诚之及其僚佐家属皆死之。与褣全家十五人亦并殁於难,仅以身免。其后事定,乃为是录。具详被兵始末。同时与难诸人,朝廷褒赠诚之等勘状、诰词,一一备录。按:‘与褣’《宋史·李诚之传》作‘与裕’,盖转为‘褣’,因讹为‘裕’。又载与褣‘率民兵百馀人夺关外出’云云。与是编所言‘单身出城,及於积尸中死而复活,夜半奔从南门’之语,俱有异同。且‘十五人’作‘十六人’,其数亦不相合。疑十五人之数,当以自叙为据。其夺关外出,则自叙讳之也。
五、赵与褣的罢官
笔者查阅《湖北通志检存稿》卷二的《嘉定蕲难传·赵与褣传》,赵与褣出生入死后,竟被罢官。赵与褣传的原文是:
“司理赵与裕(褣),当金兵至,议守城策,与裕(褣)言:‘州四门皆无虑,独师姑潭一坝,金人所必窥也’。盖外河是沙溪,大雨水涨,否则徒步可涉。因使陈兴、汪士旺等堵御。蕲春管下乡勇董应能等擒送奸细卢四,知城内张奇等叛,未得其据,与裕(褣)与司法赵善晪等设谋句得其实,诛张奇等四十九家,卒定反侧。后获金军,言:‘金兵初意止掠巴州便回(巴州即巴河也),蕲州叛人卢立与张奇、张三、韩四等导其攻蕲’云。金人造望城楼,窥城虚实,与裕(褣)抽差叉手五百人,杂以妇女小儿,多张旗帜,拽作数队,委两将官骑马统之,金果迟疑不测。既围久,援兵不至,策应兵徐挥屡弃城走,与裕(褣)力挽回之。最后徐挥出走,与裕(褣)追挽不及,即遣卒驰报知州、通判,斯须皆至,躬率孙忠、汪士旺、陈与、曹全、邱卞、李斌等戮力巷战。俄寨中火起,金兵大集,仓惶不辨中,但闻孙忠厉声呼军士努力奋战,捐生报国。与裕(褣)急易军士所著绿布衣,杂乱军出城。先受箭伤,至是痛楚闷仆,既苏,视左右积尸皆身首不完,独身后又一衣绿人屡仆屡起,视之,乃赵善晪也。与裕(褣)因逐难民渡河,其时月明,又被金兵夹射,中脰及左右臂,仅以身免。妻徐氏及儿女十五人皆死于难。走诉于制置使,命摄通判事。已而竟以出走之故,追罢其官”。
清代历史学家章学诚,对赵与褣罢官之事,自有评价。他认为:“赵与裕(褣)著《泣蕲录》以状诉于宪司,大抵以官僚竭力守城,由诸路策应迟疑退缩以罹于难。盖身在围中,纤悉皆经于目击,故所记最为可以徵,与裕(褣)卒以出走追罢。然非与裕(褣)所记,则当日功罪,谁复明之”?
罗州城保卫战中,赵与褣全家:夫人徐氏、县主、太保四人、奶子四人、婆婆、婢仆、安童等,共十五口全部死于此难。只有赵与褣性命独存,最后还是被朝廷追诉而罢官。虽然当时朝廷的赏罚有失公允,但不管怎样,历史总要有人写,赵与褣虽然受罚,然他留下罗州城保卫战的宝贵史料功垂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