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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雄校猎赋(羽猎赋)评介

扬雄这篇《校猎赋》,是他赋作中较重要的一篇,显示了他的赋作的一般倾向。就内容上说,这篇赋与《河东》《甘泉》《长杨》诸赋一样,是起意讽谏结果却“欲讽反劝”;就艺术表现上说,想象丰富,刻划细微,铺陈夸张,语言更加散化,多用拟声拟态之词,充分体现了扬雄自己的赋作以及汉赋的某些艺术特点。这是一篇很有代表性的散体赋。

关于这篇赋的写作背景,《汉书·扬雄传》在赋前有一段文字,(此文字《文选》移作赋序了)大意是,元延元年(12)十二月,孝成帝校猎,扬雄随从他去了,认为上古二帝三王的田猎,不过是为了“奉郊庙,御宾客、充庖厨”而已,由于如此,所以“女有余布,男有余粟,国家殷富,上下交足”。到了汉武帝时,开上林苑,离宫别馆,台榭池沼多而且丽,武帝游观侈靡,田猎已是过分铺张排场,“奢丽誇诩”。扬雄认为成帝如果不能折中,而复修武帝之好,那就不合于“礼”了,所以他作赋来讽谏。按理说,这个动机并不错,然而当我们读完这篇赋后,却觉得这篇赋并不是在讽谏,而是对成帝的盛大田猎进行了不符事实的颂美。对这一现象,该如何理解呢?

要认识这一现象,先要看一看赋中颂了些什么。第一,赋中颂扬了汉天子的富有和尊崇。“丽哉神圣,处于玄宫,富既与地侔訾,贵正与天比崇,”在扬看来,汉天子是富有四海,可以与天比高的神圣,他的德行功业不但可以藐视齐桓公、楚庄公,甚至那三王五帝也不在话下,只有传说中的三皇才可以作为追求的榜样。第二,赋中集中地颂美了汉天子校猎活动的壮观和宏大。第三,在赋的结尾部分,以虚构的方式描述了汉天子施行仁政而达到的理想境界,对这个境界给以了高度的赞美。正是这些内容,使这篇赋虽立意讽谏结果却通篇洋溢着颂美。作者的主观意图与作品的实际效果有着相当大的距离。

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我们知道这篇赋作于汉成帝元延元年。汉成帝并不是一个励精图治有什么作为的皇帝,相反,他“淫溺后宫,般乐游田,五事失于躬,大中之道不立”,“湛于酒色”,以至弄得“赵氏乱内,外家擅朝”。但汉成帝虽不成器,然而自汉武帝以来所建立的汉朝的声威尚在,特别是经过成帝的祖父汉宣帝的所谓“中兴”,汉王朝又有了一个短暂的繁盛时期,汉成帝时虽政治昏乱,但繁盛的余波尚存,“天下无兵革之事,号为安乐”,也就因为此,所以成帝和他的那些大臣们的奢侈淫乐才成为可能。因此,如果从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的基础,文学在某种意义上是现实生活的表现这一角度说来,《校猎赋》写天子的声威和校猎的宏大,还是有一定的基础的,并非是扬雄闭着眼睛说瞎话。

其次,是汉代散体赋这种形式的写作传统,使此赋欲讽反劝。对此,扬雄自己有很好的说明。《汉书·扬雄传》载:“雄以为赋者,将以风也,必推类而言,极丽靡之辞,闳侈钜衍,竟于使人不能加也,既乃归之于正,然览者已过矣。往时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赋》欲以讽,帝反缥缥有凌云之志。由是言之,赋劝而不止,明矣。”这就是说,散体大赋“推类而言”的写法,“竟于使人不能加”的追求,使得立意在风的赋也难免劝的结果,这是散体大赋传统写法的固有弊端。《校猎赋》本身的情况,证明了扬雄的说法。扬雄本来想作赋讽谏成帝,要他按“礼”的规定去田猎,不能过分奢靡,但由于“推类而言”,追求“使人不能加”的效果,结果在赋中扬雄反倒夸张地铺陈了校猎的全过程,欲讽反劝了。这可以说是汉赋创作中一条极为重要的教训。扬雄虽然在创作中未能有效地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但他终于对此有所认识,表明他对文学创作的规律性问题,有相当深入的体会。在文学创作中,方法问题决不是可以忽视的,在某种意义上说,方法决定作品的效果。任何作家自己宣传的动机,都不能作为评价他的创作的出发点,重要的是他的作品本身的意识倾向。好的动机,也必须有正确的方法作保证,否则,作品的实际效果和价值就要受到损害。

第三,扬雄《校猎赋》所以欲讽反劝,还在于他写作中有意模仿司马相如。《汉书·扬雄传》说他以为“辞莫丽乎相如,作四赋,皆斟酌其本,相与仿依而驰骋云。”四赋指《甘泉》《河东》《长杨》以及本篇。我们知道,相如作《上林赋》,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要以天子苑囿之广大压倒作为诸侯的齐、楚,充分显示汉王朝的声威。相如这样做,有充分的理由。汉武帝时,虽然谋反的诸侯在他爸爸的时代已经被解决,但诸侯立国的体制仍在,而且如主父偃所言:“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疆而合从以逆京师”。统一与分裂的斗争并没有完全停止下来,在这种情况下,相如写《上林赋》,其现实意义是非常明显的,他以“推类而言”的铺陈夸张手法,极力炫耀上林苑的广大富有和天子校猎的盛大,有着维护中央集权的意义,他的作法可以理解。可是,到了汉成帝时,情况完全不同了。汉武帝采用了主父偃的策略,推行“推恩令”以后,诸侯虽仍有封号,但仅得比食租税的封翁,土地缩小,已无任何力量再像他们的前代了。当时政治上的问题是外戚专权与宦官参政,是君臣上下的耽于淫乐。在这种情况下,想讽君主以节俭,却以相如的赋为楷模,为依仿的兰本,怎么能不欲讽反劝呢?

此赋在结尾的部分,婉曲地表示了那么一点儿讽的意味。在这部分中,扬雄虚构了一个理想社会的蓝图,我们已经说过,成帝不是一个图治的君主,他也没有什么象样的行政措施,可赋中却说“上”行仁政,重本业,修道德,成隆功,十分显然,扬雄是以此来感悟他那个“天子”。这种“讽”实在是软弱无力,如果不细心体味,恐怕一点“讽味”也闻不出来。这种讽就是所谓的“曲终奏雅”,认真说起来,不过是慰情聊胜于无罢了。

此赋在写法上突出的特点是铺陈。这是汉赋表现上的基本的也是显著的特点,有不少人都曾指出,但关于如何进行铺陈,似乎都没有很好加以说明。司马相如说:“赋家之心,苞括宇宙,总览人物。”刘熙载说:“赋有叙、列二法。列者,一左一右,横义也。叙者,一先一后,竖义也。”上下四方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宇讲的是空间,宙讲的是时间。事物在空间和时间中存在,在空间排列、占有位置,在时间中运动,发生变化。汉赋的铺陈,是在空间的横向描述和时间的纵向叙述上进行的。在横向的描写中,展现事物的存在,这些事物,大都是静态的;在纵向的叙述中,描述事物的变化和人的活动,这是动态的。因此可以说,汉赋的铺陈在两个方向和层面上展开,以达到完整全面地表现世界的目的。《校猎赋》的铺陈就是如此。无论在描写围场的广大,天子仪仗队伍的繁奢;还是在表现勇士猎取禽兽,临深池观水技,都注意了完整性,采取了极力铺陈的手法。从这两方面来理解,我们对汉赋写法的认识可以更具体深入一些。

此赋语言的特点是比相如赋更为散化。我们知道,赋是诗的散文化,是散文的诗化,因此有散文的特点,也有诗的特点。就汉赋整体发展来说,东汉是汉赋由散而律的时期,西汉的散体赋一般说散文的特点尚较鲜明。但应指出,扬雄在西汉末,他那时的散体赋大都较少有明显的散化倾向,而他是个例外。我想,这恐怕与他想有所标新有关。前已说过,扬雄作赋,有意仿依相如,但他毕竟是大家,决不甘心对人家亦步亦趋,所以他在语言表现艺术上要有所变化,而散化就是变化的结果。这事实告诉我们,有自己的特征才能成为大家,也正因为是大家,所以才有自己的独特之处。

文学的主题、思想倾向,继承性很强,作为语言的艺术,文学的发展,主要表现在语言艺术技巧的变化上,因此,一语言表现上的独特之处,往往使作家取得文学史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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