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人多有雅号,而雅号的得名,原因固不止一端。
有因所从事的职业而得名的。计有功在《唐诗纪事》中说,胡令能“少为负局钉铰之业”,也就是用铆钉把破损的锅碗瓢盆接合、固定在一起,所以被称为“胡钉铰”。
有因兴趣爱好得名的。陆游《老学庵笔记》中记载,范仲淹“酷好弹琴,唯有一曲《履霜》,时人故号‘范履霜’。”“履霜”一词源自《周易》“坤”卦:“履霜坚冰至”,本意是走在霜上知道结冰的时候快要到了,引申为生活的道路并不平坦,儆戒自己看到当下的迹象而对未来有所警惕。范仲淹对《履霜》曲情有独钟,无疑可以反映出其性格的某些侧面。
有因创作方式而得名的。贾岛作诗耽于苦吟,曾为“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二句作注诗道:“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这种创作方式为主张文理自然的苏轼所不屑,他在《赠诗僧道通》中说:“为报韩公莫轻许,从今岛可是诗奴”,后人便对贾岛以“诗奴”目之。孟郊字东野,作诗也好苦吟,元好问说“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所以后人称孟郊为“诗囚”。需要指出的是,由于孟郊与贾岛诗风相近,都“喜为穷苦之词”,有“郊寒岛瘦”之说,所以元好问又称“郊岛两诗囚”。
有因创作风格而得名的。李白诗歌想落天外、清新飘逸,被誉为“诗仙”。杜甫诗歌沉郁顿挫、浑厚典雅,被誉为“诗圣”。王维“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却念念不忘长斋奉佛,诗歌富有禅理,因而被称为“诗佛”。李贺诗歌奇崛冷怪,且多鬼魅意象,所以被称作“诗鬼”。骆宾王喜爱以数字入诗,被人揶揄为“算博士”,杜甫曾为他抱打不平道:“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袁枚在《随园诗话》中说,宋子乔写诗好用生僻的典故,所以被称为“孤穴诗人”。这一雅号,无疑受到了皎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的启发。
有因诗词佳句而得名的情况。据辛文房《唐才子传》记载,赵嘏《长安秋望》中“残星数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两句为杜牧所激赏,被称为“赵倚楼”。陈师道在《后山诗话》中说:“尚书郎张先善著词,有云:‘云破月来花弄影’‘帘幕卷花影’‘堕轻絮无影’,世称诵之,号‘张三影’。”张先这三个佳句,分别出自《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归朝欢·声转辘轳闻露井》《剪牡丹·野绿连空》三首词,因为其中都有一个“影”字,所以得到了“张三影”这一雅号。贺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一词道:“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周紫芝在《竹坡诗话》中说:“‘梅子黄时雨’之句,人皆服其工,士大夫谓之‘贺梅子’。”黄庭坚说:“解道江南断肠句,只今唯有贺方回”,这更是无以复加的称赞。据李东阳《怀麓堂诗话》记载,邵文敬曾因“半江帆影落尊前”一句,被称为“邵半江”。需要说明的是,这样得名的雅号,颇有摘句批评的意味;文人因一二佳句便得雅号,也折射了受众对诗句的充分肯定。
另外,还有以代表作品而得名的情况。晚唐诗人郑谷,有《鹧鸪》诗道:“暖戏烟芜锦翼齐,品流应得近山鸡。雨昏青草湖边过,花落黄陵庙里啼。游子乍闻征袖湿,佳人才唱翠眉低。相呼相应湘江阔,苦竹丛深日向西。”鹧鸪之啼酷似“行不得也哥哥”,郑谷《鹧鸪》诗借这种啼声含蓄地写出了迁客内心的愁苦,警绝而脍炙人口,所以他被称为“郑鹧鸪”。尽管郑谷诗歌不乏“格不甚高”、“骨体太孱”的非议,薛雪却在《一瓢诗话》中说:“声调悲凉,吟来可念,岂特为《鹧鸪》一首始享不朽之名?”薛雪在为郑谷正名的同时,也对《鹧鸪》一诗给予了很高评价。司马光在《温公续诗话》中说,鲍当为河南府法曹时,薛映做知府,两人关系不睦,“当献《孤雁》诗云:‘天寒稻粱少,万里孤难进。不惜充军庖,为带边城信。’薛大嗟赏,自是游宴无不预焉,不复以掾属待之。时人谓之‘鲍孤雁’。”鲍当不仅以《孤雁诗》得到了一个雅号,还改变了上司的态度,可谓一箭双雕。诗人因代表作而得雅号,不仅凸显了作品质量之高,还意味着“这一个”代表作成为了作者的艺术符号。
在历史长河中,能够留下几首好诗,固然是一种福分;而因诗文得到一个雅号,也不失为一种幸运——毕竟这是受人关注的表征。人们常常以为是作者成就了诗文,其实诗文也成就了作者,因诗文得到雅号,无疑是对作者的一种确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