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七国乐田演义》题“古吴烟水散人演辑,茂苑游方外客较阅。”或谓作者即清人徐震,全书二十回,成书于清康熙年间,国内最早的版本为康熙五年(1666) 的啸花轩刊本,与 《孙庞斗志演义》合刻,名 《前后七国志》,另有光绪积山书局石印本,也与 《孙庞斗志演义》 合刻,但回数与啸花轩本不同,为四卷十八回。京都文和堂刊本、宝华堂刊本以及上海文明书局石印本均为十八回。另有湖南人民出版社校点本。
此书叙七国称雄时燕王哙愚顽昏聩,仿尧舜传贤让位事,把王位禅让给奸臣子之,并把反对禅让的太子平废为庶人。子之即位,幽禁燕王哙于别宫,太子平与大臣郭隗逃往无终山,燕国大乱。齐国闻信,发兵伐燕。燕人皆望子之速败,开门迎齐师入城。子之兵败被俘,燕哙悔恨自杀。齐国军队扫平燕地之后,并不抚恤百姓,反而大肆掠夺,致使民间鸡犬不宁。不久,燕国百姓杀死玉田守兵,拥立太子平即位,称燕昭王。昭王即位,筑黄金台招贤,有赵国乐毅前来报效。乐毅本乐羊之孙,喜谈武略。但是时运不济,投齐而齐不纳,入魏而魏不识。听说燕昭王师事郭隗,筑黄金台招贤,便来到燕国。果然君臣遇合,相见恨晚。昭王于黄金台上拜乐毅为亚卿。乐毅不负所望,不到一年,把燕国治理得国泰民安。十年之后,国力渐盛,遂以伐齐复仇为己任。此时齐湣王昏聩,齐国内乱。燕国便联合秦、赵、韩、魏四国伐齐。在乐毅统率下,五国军队秋毫无犯,所向披靡。齐国兵叛民离,望风归燕。齐湣王自知大势已去,开临淄西门连夜遁去。其时齐地唯有莒州、即墨二城未破。湣王无奈,只好遗使入楚,许以割城划地,求楚王发兵。楚王发兵二十万往莒州助齐。不料楚军统帅淖齿趁机杀湣王自立。齐人孙贾率众杀淖齿,迎齐王之子田法章即位,称齐襄王。此时即墨守将病死,一城无主,众推王室族人田单为首。面对齐人立主易将的新局面,乐毅知民心难违,遂撤围十里,减少敌对行动,试图以德感化。乐毅的战功引起了燕国内部小人的猜忌。燕大夫骑劫游说太子,企图取而代之。昭王不为流言所动,反而责笞太子。骑劫又请大夫宋玺进谗言,昭王不仅杀了宋玺,而且加封乐毅为齐王。乐毅知昭王用人不疑,决心抵死相报。可是,不久昭王病逝,太子即位,,形势就急转直下了。
燕惠王身为太子时曾因谗言乐毅受笞,即位之后,便思量算计乐毅。田单趁机派人到燕国散布流言,说乐毅拥兵在齐,存心自立。惠王听信流言,命骑劫代乐毅统军。乐毅交出兵权,连夜归赵。骑劫用兵,一改乐毅旧法,朝夕攻城,并屡中田单之计: 割齐人之鼻,掘齐人之祖茔,如此反而使齐人更加同仇敌忾。田单又设计作降以麻痹骑劫。数月之后,以火牛阵夜攻燕军,燕军大败,骑劫被杀。齐军一时声威大振,燕军败走,七十余城复归于齐。田单迎齐襄王归临淄。燕惠王听说骑劫大败,方悔大错铸成,欲请乐毅回燕。乐毅婉言谢绝,惠王厚待乐毅在燕国的宗族,赵、燕两国和好,共享升平。
乐毅、田单二人,《史记》分别有传。明代余邵鱼《列国志传》和冯梦龙的《新列国志》都作了更多的敷演。徐震的《后七国乐田演义》是在前人创作的基础上,把乐毅、田单的故事再演义成二十回的中篇。徐震为什么选中乐、田二人的题材,并且和 《孙庞斗志》 合刻呢? 我们看看《乐田演义》 的主题,大约就可以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后七国乐田演义》是以乐毅、田单复仇复国的故事为主要线索,歌颂了知人善任、用人不疑的燕昭王和一批忠于国家、知恩报恩的能臣良将,同时也对昏庸误国的国君如燕王哙、齐湣王进行辛辣的讽刺和批判。作者之所以截取乐毅、田单两人和燕、齐二国的故事,目的在突出 “任贤”二字: 敬贤、任贤可以兴邦,轻贤、妒贤必然亡国。作者在全书的情节和场面中流露了鲜明的褒贬感情,寄寓了他对明末清初社会现实的批判。全书的最后一回称“惠王失齐方悔过,乐毅恋燕自留名”,十八回本的最后一回的回目“燕惠王尽失齐城方悔过,望诸君志不忘旧永留名”,两种版本回目标题不同,其中恋旧、怀旧的情绪却是一致的。尽管徐震是不是《后七国乐田演义》的作者还有争议,但书中流露的是复国复仇的愿望,是对旧王朝的怀恋,这一点却是没有多少异议的。啸花轩把它和《孙庞斗志演义》合刻,一部是批判叛友变节,一部是宣扬复国复仇,编刻者的良苦用心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小说和戏剧一样,强调冲突和矛盾,有了冲突和矛盾,就有了情节,有了“戏”。《后七国乐田演义》截取的是齐、燕之间的冲突和矛盾,先是齐伐燕,后是燕伐齐,书中所有的人物都被置身于尖锐的矛盾冲突中,充分地表现各人的性格特征。但这只是小说的表层结构,小说的深层结构中也有矛盾和冲突,这就是任贤和轻贤的矛盾冲突。燕昭王任贤,齐湣王轻贤,燕胜齐败; 燕惠王疑贤,齐襄王信贤,燕败齐胜。全书的情节结构就是围绕任贤与否而展开的。
就情节结构而言,《后七国乐田演义》大致可分为两个线索,三个层次。一条线索是燕国,燕王哙昏庸让位,造成燕国大乱,终于被齐国所灭。这是全书的引子。燕昭王即位,筑黄金台招贤,重用赵人乐毅,燕国日渐强盛,这是第一层。另一条线索是齐国,齐湣王骄横无道,诛杀忠良,终于使燕国有可乘之机,联合四国伐齐,齐国大败,这是第二层。第三层是燕齐两条线索交汇,齐襄王即位,是齐国由衰转盛的转折,燕昭王的谢世,则是燕国由盛及衰的根源。昭王死后惠王一改其父用人不疑的作法,中了田单的反间计,最终使燕军大败,七十余城尽失。表面上是两军交锋厮杀,两帅斗智斗勇,实际上用人路线正确与否已经决定了两国的成败。
除了在情节结构上紧紧围绕主题进行精心设计之外,在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刻划中,也是紧紧围绕“任贤”二字展开的。燕昭王是一位任人唯贤、用人不疑的开明君主。昭王初立对郭隗言听计从。乐毅来燕,向昭王陈述富国强兵之策,立刻得到昭王的赏识,斋戒三日,亲赐金印。昭王对乐毅的信任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受了时间的考验。乐毅执政,十年生息,治国养民,燕国便有人谗言燕王,说乐毅贪图享乐,不思复仇。昭王不为之所动。乐毅久围即墨,太子听信谗言,前来游说昭王,被重责二十。宋玺再次挑拨君臣关系,被昭王推出斩首。作者还通过昭王之口,阐明一番君臣之道:“君之所以为君者,赖直臣也。国之所以为国者,赖有贤臣耳。既有贤臣,君国之幸也。奈何不利于奸人,而奸人必欲谗而去之,殊可痛恨也。”做为昭王的对立面形象的齐湣王,恰恰是刚愎自用、骄横拒谏的君主。孤狐喧苦争湣王不可称帝,被湣王处死; 陈举直谏湣王不能伐宋,被湣王斩首。齐国的田单本是齐湣王的宗人,“大有才干,屡以兵法说湣王,要求湣王用他。但湣王昏暴,所用都是一班佞人,那里得知田单是个奇才”。齐湣王周围只有一班阿谀逢迎的奴才,在齐湣王逃至卫国时,还撺掇他摆 “东帝” 的排场,结果遭到卫国的冷遇。逃到鲁国,竟要鲁君以天子之礼接待,鲁国便闭门不纳。昏聩的国君自有臭味相投的庸才,他们最终落得国破身亡的下场也就毫不奇怪了。
《后七国乐田演义》极力塑造开明任贤的君王的同时,也从“贤才”的角度,塑造了乐毅和田单两位有胆有识的能臣良将。乐毅智勇双全,精通兵法韬略;田单深谋远虑,善用攻心战术。他们虽然各为其主,成为敌对的双方,但是他们的共同特点在于都是“贤才”。作者通过乐毅十余年蓄精养锐,联合四国共同伐齐,连下齐城七十余座,缓攻即墨,以求攻心为上等具体的战略战术,表现乐毅的大智大勇。至于田单,作者则选用预截车轴以逃难,施离间计使骑劫代替乐毅,假借神师、神鸟鼓励齐兵的士气,设计让燕人割齐人之鼻,掘齐人之墓,激起齐兵同仇敌忾,用诈降计麻痹骑劫,用火牛阵大破燕军等等情节,集中表现田单过人的智慧和胆略。
作者对贤才的歌颂,其实也是借古人酒杯浇自己心中磊块。徐震在《闺秀佳话·自序》中说:“五夜藜窗,十年芸帙,而谓笔尖花足与长安花争丽……岂今二毛种种,犹局促作辕下驹!回念当时,恍在春风一梦中耳!”徐震由明入清,经历了社会的动荡和朝代的更替,对明末清初权奸误国、君昏臣庸、贤才不得志的社会现实感慨颇深。他在本书序言中说: “岂今有英雄实不如古之英雄哉?大都有英雄不识,而所识又非英雄,故问其位则尊,而察其才则卑。”作者正是借用历史故事、历史人物,抒发自己磊落不平的感慨和壮志难酬的怀抱。书中对复国复仇的赞扬,对忠臣义士的歌颂,以及对军队暴行的描写刻画,都流露出明末清初江南知识分子的故国之思和不能不事清的复杂情绪。因此,这部历史演义小说,除了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外,还使后来的读者从中看到清初知识分子的特殊心态, 这恐怕此书另一种值得称道的认识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