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衲袄】 (生) 当日里拥貔貅长驱出帝京,今日里靖狼烟把山河重再整。正待要空漠南还二圣,会明良颂太平,谁知道野麋鹿游陛廷,社鼠城狐盝内省。尊舅,我和你只恐九仞功成一旦倾。(小外) 我也曾叩明廷泣请缨,我也曾握金符分阃命,欲待要把单于来系颈,欲待要奏奇勋勒鼎铭,忽惊那股肱臣窃楚柄,向潢池弄甲兵。逆贼,你背却当年歃血盟。(生) 怎能够跨天潢翦巨鲸,怎能够斩荆棘清跸警。怎做得帷幄谟谋能决胜,揽辔登车天下平。此时朝廷武备衰弱,社稷危如累卵。我盼皇朝中心如咽哽,叹国家存亡浑未定。我须卷甲兼行援帝城。(小外) 我昔日听荒鸡终夜惊,我昔日宴新亭伤异景,到如今总元戎居藩屏,到如今破幽燕近乘胜。(哭介)祖士雅若在,岂使狂贼致此。也只为五丈原坠将星,致此孛天狼当舍明。遥望枫宸涕雨零。
《玉镜台记》 本事见于 《晋书·温峤传》 和《世说新语·假谲》,《九宫正始》著录有宋元阙名的戏文《温太真》 残曲,关汉卿有 《温太真玉镜台》 杂剧。此剧受其影响而情节面目颇不同,写晋朝温峤前往太原探望姑母刘夫人,姑母托其为小女润玉选婿,温峤遂以玉镜台为聘自荐,刘夫人赏侄而许之。值西番石勒起兵攻晋,晋都督王敦失守洛阳,晋帝被掳。祖逖自请出师北伐,被封为元帅,命太尉刘琨参赞军务。二人出兵江左并四处招募人才,刘琨举荐妹夫温峤为总兵司马。温峤受诏,绝裾辞母赴军,并指玉镜为证,与发妻誓不负情。温峤陈说用兵之道,受祖逖器重,进取淮南,与取淮北的刘琨兵分两路,形成两面夹击、逼遏中原之势。温峤率兵渡牛渚矶,得郭璞仙术而无虞。晋军大败石勒军,肃清江淮一带侵敌。刘、温二人凯旋会师时,祖逖不幸病逝。不料王敦于建康据兵叛变,杀忠臣挟晋帝,自封吴王,并矫诏召还温峤回朝镇守丹阳。温峤佯诈从之,于丹阳号令四方兵众,发檄诸郡勤王讨逆。王敦闻讯,捉来温母、妻为质,令作简招降温峤,二人不从而系狱。王敦手下王彬因感于温母、温妻的忠烈,遂捎玉镜及书信于温峤。温峤开信饮泣,恸而迎敌,会同诸郡大败敌兵,并与王彬里应外合,生擒王敦,救出母亲妻子,阖家团聚,班师封赏。
明代本就是一个充满内忧外患的时代,地方势力的叛乱、倭寇的进犯,是明王朝立国以来就不曾断过的社会危机。剧作家结合时事,将之进行了大幅度改造,没有拘泥于一般爱情婚姻戏的纠葛,而将温峤置于国难当头、危急存亡之秋,塑造了一个不满足于宁馨的爱情生活、毅然辞亲舍妻、奔赴战场、有勇有谋、机智干练、“国破家何在、扶危命亦轻” 的爱国将领,使此剧充满着强烈的爱国激情、散发着浓郁的时代气息。今选第二十七出中一曲,就表现了温峤与刘琨在内忧外患的复杂情势中筹措报国之计,并毅然赴诏的沉毅英迈。
王敦矫诏,是想分势刘温而后败之。洞察情势的温峤 (生扮) 尽管已打算应诏,但心中仍不免进退两难的选择: 不应诏而去,王敦会穷凶极恶,后果难以逆料;仓促应诏,一旦遂了叛贼机心,岂不坏了社稷前途、污了自己一世英名?貔貅原指传说中的猛兽,此处喻指温峤当初扫荡外侮时率领的勇猛无敌的军队。外患刚平,正要凯旋,谁知内乱又起,这里用了宋帝被系的历史典故,描写温峤暗下决心,要像昔日领兵出征一样一往无前地勘平内乱,重整山河,迎接帝王复位。作者愤激地连用三个比喻,以示温峤对逆臣贼子的切齿痛恨: 想不到野兽公然咆哮于朝堂,寄身于土地庙的老鼠兴风作浪,狡诈的狐狸出没于良民聚居之地。一想到有恃无恐的小人如此猖狂肆虐,温峤也认识到,仅凭他二人之力,即使赴汤蹈火,也恐难以扭转颓局。此时的刘琨,作为一个先于温峤出山的将领,胸怀激荡、义愤填膺,用昔日的英武来互相勉励,以激起他平乱的自信: 我当初也曾拜泣请缨,也曾执掌重任,原指望捉住犯敌头领,勒刻功勋、报捷朝廷,忽惊闻皇帝股肱亲信王敦竟然来势汹汹、挟天子以令诸侯,图谋窃取国柄。这杀千刀的逆贼呵,背叛了当年共同订立的报效朝廷的誓言,罪不可恕,天理难容! 在刘琨的激励下,温峤反躬自问: 究竟该怎样征服这个野心勃勃的叛贼,为国家开辟出一条前行之路?是登车就道、披荆斩棘、扫除危难?还是有勇有谋、运筹帷幄、出奇制胜?正值国家武力不能雄恃、乾坤倾覆如危卵,作为皇帝命臣,我怎不中心煎熬、热血沸腾! 我必须披甲上阵、尽快出击,以解国势燃眉之急。温峤终于痛下决心: 成败在此一举,必须鼎力扛起危局。此际的刘琨,也逐渐将昔日夜不成眠、新亭对泣、忧患国是的满腹愁情,化做今日出征杀敌、勘平国难的一腔激情。他又想到如果祖逖元帅尚在,那里容得下王敦这样的逆竖作乱。刘琨把祖逖比做英年早丧的诸葛亮,是以忠臣已丧暗示温峤:我辈义不容辞、堪当国任! 孛天狼是古书所说的光芒四射的彗星,这里喻指自以为朝中无良将而野心勃起、给国家带来灾难的王敦,逆臣贼子兴风作浪,怎不叫人感愤下泪、望阙兴叹呢?
此出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戏剧冲突发生,但作为串场戏却不可小视。祖逖已逝、晋帝被挟,国难当头之时,正是忠臣用武之地。但济民任已定,救国策难筹,两员武将面对着复杂的政治斗争形势,展开了一段筹划对策的对话,但这段对话主要表现的并不是武将的智谋,而是朝臣的忠心,是温峤作为一个爱国将领年轻有为、力挽狂澜的报国义举。郑振铎在 《古本戏曲丛刊序》 (二集) 中认为此剧是 “有感而发,有为而作的,慷慨悲歌,光彩动人” 的明传奇之一,就肯定了它于时事风云中凸现爱国精神的时代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