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 《孝义雪月梅传》,又名 《第一奇书》,《儿女浓情传》。十卷 五十回,清乾隆年间陈朗著。陈朗,字苍明,号晓山,别号镜湖逸叟, 自署左钩阳人。按其别号,镜湖有二,一在浙江绍兴;一是安徽芜湖, 陈朗籍贯当为二者之一。存乾隆四十年 (公元1775年)德华堂刊行, 道光聚锦堂重刊本,光绪辛丑琅环仙馆石印本等。
书叙明代嘉靖年间,南京应天府秀才岑秀,为了躲避仇家迫害,随同老母投奔山东沂水母舅何式玉,不幸何已病故,表妹小梅被卖,只得寓寄母舅好友蒋士奇家三年。在此期间,结交了寻求父亲灵柩的江西刘电,而且与遭拐骗后死而复生的许雪姐订亲。不久,仇家已离应天,岑秀返回故里应试。秀才华超群,然因在试卷上误犯圣讳,主考将试卷送御览裁决,竟得钦赐内阁中书。其间又在湖村王翼家巧遇表妹小梅并与之成婚。值倭寇肆虐东南沿海,虽得殷勇等英勇却敌,形势还十分危急。岑秀上平倭十二策并力保蒋士奇、刘电等英雄,奉旨平倭。在江浙一带,众英雄一举歼灭倭寇,人人得钦赐高官显爵。最后岑秀与雪姐并小梅义姐王月娥完婚。
本书取名效法《金瓶梅》,然而其思想意义却比前此流行的许多才子佳人小说要高。书中所透露出来的是高度的民族感和爱国主义情感,充满了一种蓬勃向上的高尚的精神气息。
在小说所敷衍的故事之中,所有的英雄侠士都把安邦卫国、忧时忧民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即把个人命运与百姓命运、民族命运联系在一起。在这点上,岑秀尤具典型意义。他“尝自谓大丈夫当文武兼备,岂可只效寻常摘句”,他要用自己的文韬武略来安邦卫国。在御赐内阁中书以后,他力保英雄刘电、蒋士奇并上献平倭十二策,这是一个封建文人难能可贵的行动,而且在平倭斗争中,他身先士卒,亲自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抗倭战场上去。这是崇高的民族感和爱国主义在他行动上的体现。
与岑秀不同类型的王翼进士和蒋士奇,在行动上与岑秀也有共通之处。王进士尽管满腹经纶,但由于看不惯官场腐朽而隐居湖村。后来在岑秀的劝说下,又闻说将去为官的宁海发生饥荒,便不顾有仇家为顶头上司,毅然赴任,并发仓廪赈救饥民。蒋士奇出于与王翼同样的原因,虽武勇绝伦,也不屑为官,但抗倭斗争一开始,他却义不容辞地别母抛家投身战场。支配他的行动的也是高度的民族感和爱国主义精神。
小说在描绘东南沿海地区人民抗倭骚乱的斗争中,塑造了一系列抗倭英雄形象,如殷勇、岑秀等。作者对他们充满了赞颂之情。甚至把他们当作是百战百胜的“神”,这种思想倾向正反映了明中期社会人们对抗倭英雄的看法。因此,小说事实上讴歌了抗击倭寇的民族英雄和轰轰烈烈的抗倭斗争,具有进步的现实意义。
小说在表现这种积极向上的思想倾向的同时,还真实地反映了抗倭斗争过程中官府内部互相倾轧,官僚之间徇私枉法,对倭寇抵御不力等等腐败现象。而对于勾结倭寇、引狼入室的海盗汪直、徐海、毛海峰等人则更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批判,他们不是走投无路就是被擒被杀,落得个悲惨的结局。从这点上,我们可以看出小说的爱憎观是十分鲜明的。
小说以生动流畅的白话描绘了当时某些社会现象。特别是对社会上各色各样的人物和婚丧嫁娶的礼俗描写得生动逼真。这种描绘从另一个侧面向读者展示了明代社会的精神风貌和时代风尚。以岑秀和小梅的结婚场面为例,写请媒、过聘、迎亲、拜堂、合卺、行礼、设席、宴客许多布置,充分显示了明代封建家庭男婚女嫁的排场,礼仪和程序。本书《读法》说:“是书随便送一礼、设一席家常事务,细微处无不周到,纯是细心,粗浮人何处着想!”确实不假。
更为难得的是,小说还着力表现妇女的高尚思想,反映了作者妇女观的进步。华秋英形象的塑造很具典型性。“华秋英是第一人物,历观诸书,有能诗赋者,有能武艺者,有绝色者,有胆智者,而华秋英则容貌才华、胆量武勇,无不臻于绝顶。当是古今第一奇女子。”(《读法》)她智杀倭贼、智避倭劫,遭遇殷勇、治理军营,甚至与殷勇并肩作战,在战场上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基础。这已远非前此小说中所写风月花楼所能比拟的了。
董寄绵跋《雪月梅》说:“予读之而泠然,洒然,恍如列子御风,身在虚阁间,叹曰:如陈子此传,真所谓破壁飞去时也,夜半潮音时也,可使天女散花,渊渊有金石声也。技至此技止矣,观至此观止矣。”董氏的褒赞之词未免太过,但也反映了《雪月梅》在其艺术技巧上确有与众不同的特点。
从表面看,《雪月梅》应属言情小说一类。可是“是书脱尽小说习套,又文雅又雄浑”,改变了过去“私订终身后花园,落难才子中状元”的俗套,而把岑秀与雪、月、梅的婚缘仅仅作为一种结构的需要,以使小说中众多的人物和情节得以贯穿起来。如写何小梅便敷衍出王进士“发仓廪宁海救饥民”(第四十二回),“何仙姊幻形救淑女”(第二十三回)“现仙容一剑截魔头,奋神勇单骑擒积寇”(第四十七回)等等故事;而写雪姐则引出盗匪猖獗的背景及提供了殷勇、刘电的出场。这种结构安排使得小说如“在山阴dao上,令人应接不暇”。小说吸引人的不仅在于贯穿小说始终的情节悬念,而且是一节一回,处处充满波折回流,令人有“如一山才过,又入一山”的感觉。这种情节处理正迎合了当时读者的普遍的接受心理,正如董批所说:“使读者放心乐意,又去游另一异境”。就作品中岑秀这一人物的活动线索来看,奉母避仇后接着写何公子一段奇情,接着又写何成卖小梅,方有岑秀寄寓蒋士奇一节;写完雪姐庆生辰,便又有长江遇奸徒,后又引出贪财好色的曹伟如,雪姐死而复活又有刘电与蒋士奇、岑秀的一段奇事。这种情节处理不仅利于表现人物的性格特征,而且使小说能更好地多方面地展现社会风貌,在反映社会的黑暗,揭示尖锐的阶级矛盾方面起到重要的作用。单就第五回许雪姐“遇奸徒长江遭陷害”至第八回“曹伟如得意呈豪华”这四回书而言,它写的是雪姐被江氏兄弟拐骗的全过程。充分显示了当时社会盗贼猖獗、为非作歹的现实,也暗示江氏勾结倭寇的事实。而对于贪财好色的曹伟如的描写则是足见当时官场的腐败,其社会蕴义是极其深刻的。
《雪月梅》人物众多,但同是绝色女各有写法,同是英雄汉各有写法,而且表现得相当逼真、真切。同是绝色女:雪姐纯是温柔璧玉,月娥便有大家风味,小梅纯是一派仙气,华秋英则有英雄气概,而苏玉馨纯是娇柔妩媚。同是英雄侠士:岑秀文韬武略,智勇兼备,而且朴实忠诚,不失儒雅风貌,是个十全十美的理想化人物;而刘电则英侠真诚,颇有大将风度;蒋士奇武勇绝伦,重情疏财;殷勇则是忠勇朴实。各人物无不栩栩如在眼前。就是一些次要人物,小说也写得各有特色。还以上述四回书中为例,书中江氏兄弟、蜜枣儿、孙媒婆、郎赛花设置骗局,被作者写得“半真半假,不即不离,若远若近”(第八回末批),连冰雪聪明的雪姐也似疑不敢疑,将信不真信,从而一步步走入陷井。更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写这一伙人为了骗取雪姐的信任,四回书接连用了十一次“送你回家”,而每次声口不同,情景不同。“写强盗真是强盗、写浪妇真是浪妇”(第六回末批)“妙在又婉转、又剪裁,并无一丝痕迹”(第七回末批)江氏兄弟的狡诈凶恶,孙媒婆的油嘴滑舌,许雪姐半信半疑、无可奈何的心情都跃然纸上。
小说力图表现的是崇高的民族感与爱国主义,因此作者注意把人物放到声势浩大的斗争场面中去表现。书中有大量的篇幅描绘战争场面及人物的战斗生活,这是作者刻意追求的表现人物的一种方法。例如在岑秀领兵歼灭倭寇一节中,小说通过两军的对垒、厮杀的战争过程的描绘,自然而然地突出了岑秀的智;殷勇、刘电、蒋士奇的勇。这样的表现方法显得自然、不露痕迹。
显而易见,《雪月梅》在表现手法上受《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的影响很大,但它“文法是另开一面,别有蹊径。间有与前人同者,如造化生物,偶而相似,不得为《雪月梅》病。”第四十七回“现仙容一剑截魔头,奋神勇单骑擒积寇”,“平空撮出两妖人,请出一仙姊若使俗笔为此,几成《封神》、《西游》等类矣。今只淡淡数笔,便写得异样灵奇,十分渲染,岂小说家可得同日而语哉!”(回末批)而海盗劫掠民间,官匪之战等情节则明显受到《水浒》《三国演义》的影响,但也写得颇有特色。由是观之,《雪月梅》在吸收前人小说优秀成果的基础上又有一定创新。
《雪月梅》在思想内容和艺术表现手法上都达到了一个比较高的水准,但是它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一些不足。
《雪月梅》的创作目的,明显的是“劝世惩俗,不悖风教”。因此小说或者宣扬因果报应,或者宣扬忠义孝节的封建伦理,从而陷于阐述“风教”的泥坑。他宣扬“因果报应”、“忠孝节义”思想的目的虽然在劝惩世人认识到“毋以善小而不为,毋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指导世人“但得念念向善,随份济人”(第四十三回)。但他把人物的生死发展完全归结为因果报应,这就大大消弱了作品思想意义。其次,小说也暴露了封建文人凡庸的理想追求,安邦卫国的理想得到实现后便只沉溺于封妻荫子,加官赐爵的迷梦之中。塑造的人物也太理想化,这使得人物性格缺少发展,基本上停留在类型化的阶段。这些都不同程度地影响了《雪月梅》的思想内容和艺术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