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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的自觉与文学批评的兴盛(评魏晋南北朝的文风)

从魏晋开始,历经南北朝,包括唐代前期,是中国文学中古期的第一段。综 观这段文学,是以五七言古近体诗的兴盛为标志的。五古在魏晋南北朝进入高潮, 七古和五七言近体在唐代前期臻于鼎盛。 

魏晋南北朝期间,文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文学的自觉和文学创作的个性化, 在这些变化中是最有意义的,正是由此引发了一系列其他的变化和发展。这期间 宫廷起着核心的作用,以宫廷为中心形成文学集团。集团内部的趋同性,使文学 在这一段时间内呈现出一种群体性的风格,另一段时间又呈现为另一种风格,从 而使文学发展的阶段性相当明显。文学集团内出现了一些杰出的作家,如曹植、 阮籍、庾信,但成就最高的陶渊明却不属于任何集团,他以超然不群的面貌高踞 于众人之上。魏晋南北朝文学对两汉文学的继承与演化,在五言古诗和辞赋方面 痕迹最明显。文人在学习汉乐府的过程中将五言古诗推向高峰;抒情小赋的发展 及其所采取的骈俪形式,使汉赋在新的条件下得到发展。

魏晋南北朝的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相对于文学创作异常地繁荣,(魏)曹 ぶ《典论・论文》、(西晋)陆机《文赋》、(梁)刘勰《文心雕龙》、(梁) 锺嵘《诗品》等论著以及(梁)萧统《文选》、(陈)徐陵《玉台新咏》等文学 总集的出现,形成了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的高峰。 

文学理论与批评的兴盛是与文学的自觉联系在一起的。文学的自觉是一个相 当漫长的过程,它贯穿于整个魏晋南北朝,是经过大约三百年才实现的。所谓文 学的自觉有三个标志:第一,文学从广义的学术中分化出来,成为独立的一个门 类。汉朝人所谓文学指的是学术,特别是儒学,《史记・孝武本纪》:“而上向 儒术,招贤良,赵绾、王臧等以文学为公卿,欲议古立明堂城南,以朝诸侯。” 这里所说的文学显然是指学术。到了南朝,文学有了新的独立于学术的地位,宋 文帝立四学,文学与儒学、玄学、史学并立;(宋)范晔《后汉书》单列《文苑 列传》,与《儒林列传》等并立,都是重要的标志。同时又有文笔之分,《文心 雕龙・总术》:“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这代 表了一般的认识。梁元帝萧绎《金楼子・立言篇》对文笔之分有进一步的说明: “至如不便为诗如阎纂,善为章奏如伯松,若此之流,渭之笔。吟咏风谣,流 连哀思者,谓之文。……至如文者,惟须绮e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遒会,情灵 摇荡。”萧绎所说的文笔之别已不限于有韵无韵,而强调了文之抒发感情以情动 人的特点,并且更广泛地注重语言的形式美。他所说的“文”已接近我们今天所 说的文学了。第二,对文学的各种体裁有了比较细致的区分,更重要的是对各种 体裁的体制和风格特点有了比较明确的认识。文体辨析可以上溯至《汉书・艺文 志》,至于《东观汉纪》以及蔡邕的《独断》、刘熙的《释名》等反映了早期的 文体辨析的意识。更为明晰而自觉的文体辨析则始自曹丕的《典论・论文》,他 将文体分为四科,并指出它们各自的特点:“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 诔尚实”,“诗赋欲丽”。《文赋》进一步将文体分为十类,对每一类的特点也 有所论述。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他将诗和赋分成两类,并指出“诗缘情而绮靡, 赋体物而浏亮”的特点。(西晋)挚虞的《文章流别论》,就现存佚文看来,论 及12种文体,对各种文体追溯其起源,考察其演变,并举出一些作品加以讨论, 比曹丕和陆机又进了一步。(东晋)李充《翰林论》联系风格来辨析文体,是对 文体风格的进一步探讨。到了南朝,文体辨析更加深入系统了,(梁)任P的 《文章缘起》分为84题,虽不免琐碎,但由此可见文体辨析的细致程度。至于 《文心雕龙》和《文选》对文体的区分既系统,对文体的讨论也很深入。《文心 雕龙》的上篇主要的篇幅就是讨论文体,共分33大类。其《序志》说:“原始 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对每种文体都追溯其起源, 叙述其演变,说明其名称的意义,并举例加以评论。《文选》是按文体编成的一 部文学总集,当然对文体有详细的辨析,这在下文还要讲到。如果对文学只有一 种混沌的概念而不能加以区分,还不能算是对文学有了自觉的认识,所以文体辨 析是文学自觉的重要标志。第三、对文学的审美特性有了自觉的追求。文学之所 以成为文学,离不开审美的特性。所谓文学的自觉,最重要的或者说最终还是表 现在对审美特性的自觉追求上。上面提到过,“诗赋欲丽”的“丽”,“诗缘情 而绮靡”的“绮靡”,“赋体物而浏亮”的“浏亮”,便已经是审美的追求了。 到了南朝,四声的发现及其在诗歌中的运用,再加上对用事的对偶的讲究,证明 他们对语言的形式美有了更自觉的追求,这对中国文学包括诗歌、骈文、词和曲 的发展具有极其重要的影响。而《文心雕龙》以大量篇幅论述文学作品的艺术特 征,涉及情采、声律、丽辞、比兴、夸饰、练字等许多方面,更是文学自觉的标 志。

汉代末年在察举制度下,士族中已经流行着乡党评议的风气,如许劭与从兄 许靖“俱有高名,好共核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 此外,郭太也以关于鉴人而名闻天下。魏文帝曹丕实行九品中正制以后,人物品 评的风气更加兴盛。(魏)刘p(或作“劭”、“邵”)的《人物志》总结了鉴 察人物的理论和方法,特别重视人的材质,形成才性之学。(宋)刘义庆《世说 新语》的《识鉴》、《赏誉》、《品藻》、《容止》等门,记载了许多品评人物 的生动事例。人物品评在汉末多带有预言成败的意味,偏重在识鉴人才、拔擢俊 彦,所以品评的重点在政治、道德方面。魏晋以后的人物品评有一个新的趋势, 就是在预言性和政治、道德的评议外,增加了许多审美的成分,为已经享名的人 物用形象的语言、比喻象征的手法加以品题。如《世说新语》中的这些品题: “公孙度目邴原:‘所谓云中白鹤,非燕雀之网所能罗也。’”(《赏誉》) “王戎云:‘太尉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赏誉》) “时人道阮思旷:‘骨气不及右军,简秀不如真长,韶润不如仲祖,思致不如渊 源,而兼有诸人之美。’”(《品藻》)“有人叹王恭形茂者,云:‘濯濯如春 月柳。’”(《容止》)《世说新语》中品题人物常见的审美概念有:清、神、 朗、率、达、雅、通、简、真、畅、俊、旷、远、高、深、虚、逸、超等,其中 最常见的是:真、深、朗三者。而用作比喻的又不乏自然物象,如:千丈松、松 下风、玉树、玉山、云中白鹤、龙跃云津、凤鸣朝阳。人物审美的兴盛,对文艺 审美起了催化的作用。有的文学审美范畴来自人物审美,如“风骨”、“骨气”、 “风神”、“清虚”、“清通”、“高远”、“情致”、“才情”等。而人物流 品的划分,也直接影响着文艺批评,锺嵘《诗品》、庾肩吾《书品》、谢赫《古 画品录》,就是明证。

刘勰《文心雕龙》的出现标志着中国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建立了完整的体系。 《文心雕龙》共50篇,包括总论5篇,文体论20篇,创作论19篇,批评论 5篇,最后一篇《序志》是全书的自序。它的内容博大精深,主要的贡献在以下 两个方面:一、论述了文学发展的外部原因和内部规律。关于外部原因,它认为: “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时序》)将文学的变化与社会的风俗、 政治的兴衰联系起来。关于内部规律,它总结为“通”和“变”(《通变》), 也就是继承和创新两方面的交互作用。刘勰在《明诗》等篇中论述了一些文体在 历代的演变过程,《才略》则评论了历代的作家,这些论述已成为后人研究文学 史的重要参考,至今仍有不可替代的参考价值。二、总结了许多宝贵的文学创作 经验,揭示了创作活动的奥秘,从而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创作论。关于创作论, 陆机在《文赋》里就有深入的探讨了,特别是对驰骋想象,捕捉形象,发挥独创 性,以达到“意称于物”这个过程,描述得相当精彩。在《文心雕龙》中创作论 这一部分是全书精粹,书中有许多精辟的概括,如“神思”、“体性”、“风骨”、 “定势”、“情采”、“隐秀”等,涉及形象思维、艺术想象、艺术风格、艺术 构思等许多重要的问题,具有很高的理论价值。

总集的编纂是文体辨析的自然结果。萧统的《文选》是现存最早的文学总集, 李善注《文选》六十卷,选录了先秦到梁代共130人的作品,另有古乐府三首 和《古诗十九首》,共七百馀篇。此书的编排方法是先将文体分为赋、诗、骚、 七、、诏、册、令、教、文等37大类,然后在一些大类之下再按题材分为若干 小类,如赋又分为“京都”等许多小类。其中诗占了将近13卷的篇幅,共33 4首,是各类中数量最多的。从萧统所选诗歌可以看出,他带有较大的宽容性, 他选诗最多的三位诗人是:陆机52首、谢灵运40首、江淹31首,以今天的 眼光看来他们不一定是最优秀的。在标举第一流的诗人这方面,萧统的眼光并不 是第一流的;但在推崇被忽视的优秀诗人(如陶渊明、鲍照)这方面,他却有极 高的眼光。陶渊明入选8首,鲍照入选18首,他们在《文选》中得到这样高的 地位,说明萧统是一位很有文学眼光的选家。《文选》自唐代以来赢得文人的广 泛重视,并逐渐形成“文选学”,它在文学史和文献学上的地位是值得重视的。

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的论著中,可以看到一种新的文学 思潮,这就是努力将文学从学术中区分出来,进而探寻文学的特点、文学本身的 分类、文学创作的规律,以及文学的价值。在汉代,儒家诗都占统治地位,强调 诗歌与政治教化的关系,诗歌被视为“经为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 俗”(《诗大序》)的工具。至于诗歌本身的特点和规律并没有引起应有的重视。 魏晋以后,诗学摆脱了经学的束缚,整个文学思潮的方向也是脱离儒家所强调的 政治教化的需要,寻找文学自身独立存在的意义。这时提出了一些崭新的概念和 理论,如风骨、风韵、形象,以及言意关系、形神关系等,并且形成了重意象、 重风骨、重气韵的审美思想。诗歌求言外之意,音乐求弦外之音,绘画求象外之 趣,各类文艺形式之间互相沟通的这种自觉的美学追求,标志着一个新的文学时 代的到来。

魏晋南北朝的文学创作,就是在这种新的文艺思潮的影响下展开的,同时它 也为这种文艺思潮提供了赖以产生的实践依据。这个时期文学创作的一个显著特 点是:服务于政治教化的要求减弱了,文学变成个人的行为,抒发个人的生活体 验和情感。赋,从汉代的大赋演化为魏晋南北朝的抒情小赋,便是很有代表性的 一个转变。五言古诗在汉末蓬勃兴起,文人的个人抒情之作《古诗十九首》被后 人奉为圭臬。此后曹植、王粲、刘桢、阮籍、陆机、左思、陶渊明、谢灵运、鲍 照、谢I、庾信,虽然选取的题材不同、风格不同,但走的都是个人抒情的道路, 他们的创作也都是个人行为。其中有些政治抒情诗,抒写政治生活中的愤懑不平, 也并不带有政治教化的目的。至于梁陈宫体诗,虽然出自宫廷文人之手,也只是 供宫廷娱乐之用而已。诗人们努力的方向在于诗歌的形式美,即声律、对偶、用 事等语言的技巧,以及格律的完善。正是在这种趋势下,中国的古诗得以完善, 新体诗得以形成,并为近体诗的出现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唐诗就是在此基础上 达到了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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