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写《史记》,把韩非(约公元前280—前233年)、申不害(战国中期人)和老子、庄子放在一起。韩非、申不害是著名的法家人物。韩非的学说曾深刻地影响了秦始皇的思想和秦朝的政治。申、韩的处世态度,和老子、庄子截然相反。老子、庄子和其他道家人物,主张事事退让;法家却主张积极地参加争斗,并力争获胜。司马迁说,申不害要求名实相符,韩非以法律为准绳,切实处事、明辨是非,不讲情面。司马迁还认为,申、韩的思想,“归本于黄老”,“皆原于道德之意”(《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就是说,申不害、韩非的思想基础,是老子哲学。
申不害和老子哲学的关系缺乏文献资料,韩非著有《韩非子》,其中《解老》、《喻老》两篇,可以看出韩非从老子哲学中汲取了什么。
《韩非子·解老》篇说道:事物有方有圆、有短有长、有粗有细、有坚有脆,各有自己的理。理,就是事物的条理、秩序或组织结构。事物有了条理和秩序,就不互相侵害。每个事物的理,各不相同。道,就是要考察万事万物的理,使万物各安其位,保持秩序。
韩非又说,事物都有生有死,它们各自的理也有生有死,所以,理,不“常”,即不永恒。只有道,天地剖判时就存在,天地消灭了道也不会消失,所以道是“常”,即永恒存在。韩非完全赞同老子对道的解说。
韩非认为,道,是治国的根本,产生于保有国家的术。一个君主必须保有他的国家,不能保有自己的国家,也就不能保有自己的生命。所以君主必须有道,有道就智虑深远,智虑深远就无法猜度,无法猜度就可以保存他的国家。老子希望用装聋作哑来苟且偷生的保命之道,在韩非这里,成了不露声色、暗中思忖的治国之术。
理也就是规矩。圣人处事,就是完全按照事物的规矩;按规矩办事,就是有道之君;有道之君,就能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这就是韩非的推论。
治国的规矩是什么呢?就是法令、制度。老子说,法令越严密,盗贼越多,所以他反对用法令治国。但在韩非这里,对万物有道、有理、有规矩的认识,却成了以法治国的理论根据。
韩非主张,国家大事,必须根据法令进行决断,而不能根据某些人的私意。韩非认为,既然是国家法令,就必须人人遵守。无论高低贵贱,都应一视同仁。执行法律,应不畏权贵,不怕强暴,也不被能言巧辩所歪曲。大臣犯法,也应受刑;平民有功,亦应受赏。
韩非关于法令的主张,与儒家是根本对立的。儒家主张“刑不上大夫”(《礼记·曲礼》)。其意思是:假如大臣、贵族犯了罪,不公开处以死刑或其他刑罚,而是给他一把剑或一条绫子,让他在不公开的地方自杀。儒家认为,这是对待大臣的合乎礼制的方式。韩非主张“刑过不避大臣”(《韩非子·有度》),也就是主张对大臣可以公开行刑。秦朝实行了韩非的办法,汉朝也继承了这个办法。后世的统治者,往往并不专用哪一种。对大臣公开行刑,是人类在争取平等的道路上迈出的一小步。这一步,是法家迈出的。而其哲学根据,则在《老子》。
老子说,祸紧靠着福,福里藏着祸。但他不知道结局如何。庄子说,万物都是一气聚散,它们生生死死,都在不停地流转变化,无头无尾,无休无止,无所谓什么结局。如果说有什么结局,那就是不要分什么祸福,安于命运就是了。韩非认为,人们想成功却反而失败,想求福反而得祸,都是因为不懂道和理,不服从道和理,抛弃了道和理。那么,无论是君主还是臣民,要服从的道和理是什么呢?就是法令。《韩非子》的《守道》篇,讲的全是如何守法。
韩非也像老子一样,主张人民应该知足,说祸患莫大于不知足。知足怎么样呢?就像物都有自己的理一样,安于自己的本分。
韩非也像老子一样,认为欲望是祸乱的根源。人有了欲望,就会看不清事理。愈看不清,欲望就愈强烈。欲望强烈,就生邪心,走歪道,就会招来祸灾。下面民众有了邪心,会伤害君主;君主招来了祸灾,就危害人民:“然则可欲之类,上侵弱君而下伤人民。”(《韩非子·解老》)所以韩非认为,英明的君主,不迷恋声色、玩乐:“明君贱玩好而去淫丽。”(《韩非子·解老》) 韩非也像老子一样,反对文饰,崇尚质朴。认为礼是人们交往中的文饰,是祸乱的根源。
韩非说,礼是真情的装璜,是本质的文饰。真情需要装璜,不是善良之情;本质需要文饰,也不是善良的本质。和氏璧不用五彩装饰,隋侯珠也不镶金嵌银,那是因为它们本质、真情都非常美好,装饰不能使它们增色。所以,需要装饰的,就不是美好的。韩非认为,真情深厚的,外表就很淡薄;反之,礼很频繁的,就是真情的衰败。一般人,当他们自己对别人有礼而得不到回应时,就责备别人,甚至心生怨恨。所以,韩非也像老子一样,反对礼仪。韩非甚至认为,那些学问广博能讲出一番道理的、那些修养自己使道德高尚的、那些佩带利剑到处行侠仗义的、那些技艺高超能造出各种新奇玩艺儿的、以及那些东来西往经商贸易的,都是国家的蠢虫,只会糟蹋粮食,是没用的石头,是木刻泥捏的偶人。不仅没有一点用处,而且还是捣乱分子,是社会不安定的根源,应坚决取缔他们的活动,要他们统统种地去,要不去当兵,总之要安分守己、不得用上述手段投机取巧。
假如有人不安分、不知足,怎么办呢?老子早已说过,把那带头闹事的,抓起来,杀掉,看谁还敢捣乱!韩非主张施用重刑,这在《老子》学说中,也是有根据的。
司马迁认为韩非的主张太残酷。但韩非说,手段残酷人民才害怕,害怕就少犯法,少犯法就少受惩罚,残酷是为了不残酷。
秦始皇非常欣赏韩非的学说,他用韩非的学说来治国。但是秦朝很快就灭亡了,韩非的学说也因此受到了很多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