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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婚事


  
  “这是你画的?”李笑雯问道。
  
  “这是我工余时间的习作。”陆盈盈轻声回答。
  
  “很好,有气魄,有超前意识。”李笑雯赞许地说,“我支持你。焰心学的也是建筑设计,她乐意帮你找一些国内外最新的资料,供你借鉴参考。你再精心修改一下,我送到美国加州大学建筑设计学院请专家定稿,台湾总公司可以负责资金、技术和设备。不容易啊!这座百层高楼可作为标志性建筑,耸立在闽江口岸,放眼东海,眺望台湾。以后我们身居台湾的福州人,不管从天上来,还是从海上来,远远的就会看见故乡福州在欢迎,在召唤。这是所有福州人的愿望,也是我这次回福州要做的第一件事。”李笑雯沉默了一会儿,有点黯然地接下说:“也许我这残破的身体看不到百层高楼的落成,那就让你和焰心帮我实现吧。”
  
  陆盈盈想不到李笑雯找她谈的竟是这件事。这个生于台湾长于台湾的女人,不忘乡土、高瞻远瞩的情怀,深深地打动了她。她虽然不敢直视她曾经冒犯过的李董事长,但她还是看出那稍显苍白的面容充满个性,那一双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没有一丝旧日哀怨的阴影。相比昨天怒斥父亲时那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她想年轻时的李笑雯一定像妈妈田冬秀一样的美丽,一样的温柔可亲,不然爸爸怎么会爱上她呢?
  
  听完李董事长的嘱咐,陆盈盈感动地说了声:“谢谢董事长。”正要走出会客室时,李笑雯又叫住了她,走到她面前,似乎有些激动地说:“盈盈,我在办公室里是不谈私事的,走出公司,你能认我这阿姨吗?”陆盈盈睁大那双闪着泪光的眼睛,点了点头。
  
  回到自己的设计室,陆盈盈的脑子里还不断闪现着李笑雯的形象。她觉得这个敢在商海拼搏的董事长,更像一个感情丰富的母亲。但她很疑惑,李笑雯以前为什么要隐瞒自己董事长的身份,让爸爸错认为她是一个可怜兮兮急待换肾的病人呢?
  
  这时,那个妖娆的秘书小姐又找来了,气急败坏地说:“陆小姐,快去,你父亲与李董事长谈话时,晕倒在会客室里了!”
  
  陆盈盈把陆行舟送往医院急救,看见妈妈田冬秀已在医院里,想是公司有人通知了她。她们在急诊室门口等候,不一会儿陆行舟就苏醒过来,虽然全身疲软,却神情紧张地问道:“我是中毒吗?董事长没事吧?”当他知道自己不是中毒昏迷,董事长也没事时,精神又一下子松垮下来。医生说他是过于劳累和紧张,导致血压升高昏厥过去,只要再观察一两天就可回家。陆盈盈觉得其中必有蹊跷,李笑雯明明看见爸爸晕倒了,却让秘书通知她陆盈盈,自己却躲起来不露面。她猜疑是李笑雯用什么尖酸话语刺激了父亲。闻迅赶来的于焰心打手机把陆行舟急救后的病况告诉了母亲李笑雯。她也在自己心里打个问号,父亲和母亲谈话后晕倒,为什么他说自己中了毒?
  
  到了晚上,田冬秀坚持只要她一人留下陪伴就行了。陆盈盈和于焰心已相互谅解,为排遣心中的郁闷,便到街上透透风。两人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李笑雯住的那座宾馆,于焰心请陆盈盈上去坐坐。
  
  李笑雯看见两个姑娘进来,从她们的眼神里看出了疑问,她一言不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她们。两个姑娘互换一下眼神,于焰心翻开小本子的第一页,陆盈盈看到上面写着:“我不该得到的金钱。陆行舟。”两人都惊呆了,再往下翻,下面记载着某年某月某日,他从公司账上拿过多少钱,这些钱是某工程包工头拿的回扣或是贿赂某官员的礼金中多报的部分……累计起来,是个很可观的数目。啊!这难道都是真的?陆盈盈问李笑雯:“这小本子怎么会落到董事长的手里?”李笑雯不作回答,她只对小本子的真实性做了肯定的答复。
  
  这不亚于五雷轰顶,陆盈盈差点被击昏了。她从这一团迷雾中,看到了一个真实的父亲,看到了父亲闪光的灵魂背后的阴影:他愿意牺牲自己,也忍心抛弃别人;他自视清高,又涉入泥淖;为此他良心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痛苦的折磨。现在父亲站在垒卵之上,只要李笑雯呵一口气,他不跌个头破血流,也无颜面继续在公司工作。
  
  于焰心见此情景,心里也忐忑不安。她深知自己的母亲是个铁腕女人,最鄙视那些鼠窃狗盗之辈,对他们决不手软。那母亲会如何处理父亲陆行舟干下的这些不齿之事呢?
  
  面对着疑云重重、神情痛楚的两个姑娘,李笑雯转身走到窗前,抬头仰望夜空。作为一个女强人,她不会向旁人展露自己内心的空虚和怯弱;但作为一个母亲,她有自己的创伤和痛楚啊——
  
  22年前,当她还沉缅在与陆行舟即将结婚的憧憬之中,突然接到陆行舟的来信,说他已在大陆结了婚。他对爱情的背叛令李笑雯痛不欲生,她咬破指头,用鲜血在纸上写下一个血字:恨!表示从此与陆行舟恩断义绝。这时她发现自己怀了孕,但她不忍心打掉这无辜的胎儿,在痛定思痛之后,她嫁给了追求她多年的一个姓于的男子。就在生下女儿于焰心的第二天,她丈夫遇车祸身亡了。面对婚姻的第二次打击,李笑雯坚强地站立起来,她接管了于家的建筑公司,接受命运的挑战。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她收购了台湾最大的大西洋置业公司的一半股份,坐上董事长的交椅。从那一天起,她改名李思捷,成了名闻台北的大富婆。
  
  哪知天妒红颜,李笑雯得了严重的肾病,由于台湾很难找到与她特殊血型相配对的肾源,她只能靠做透析捱延时日。这时她得知陆行舟就在她属下的福州子公司工作,虽说22年时间还不能抹去她心中的余恨,但她毕竟是一个母亲了,想到自己时日不多,不忍心让女儿焰心成了无爹无娘的孤儿。在又一次的痛定思痛之后,借着女儿大学毕业即将走入社会之时,她将女儿的身世告诉了女儿,叫于焰心到福州子公司工作,让她和陆行舟父女相认,但叮嘱女儿暂时不要说出自己是董事长的真实身份。
  
  李笑雯这次到福州来,名义上是寻医换肾,但还因为听焰心说福州子公司的财务管理有漏洞,高层人员中有损公肥己的丑行。当然,她是福州人,久别故土,她也想来看看自己的家乡和亲人。在闽江宾馆里,她见到了22年未见的旧情人陆行舟。哪知陆行舟竟把她当作一个可怜兮兮的病人,掏出一沓美元,似乎想用这点金钱弥合她多年的心灵创伤。这又大大伤害了她的自尊,使她渐已平息的心潮又掀波澜,故而她恨恨地将陆行舟赶走。
  
  第二天,李笑雯在福州子公司里约见陆行舟,查问子公司高层人员有无虚报私分工程款的事。陆行舟顿时大惊失色,额头沁出冷汗,吞吞吐吐,无法自圆其说。此时那个妖娆的秘书小姐端来两杯热茶,陆行舟犹豫一下,端起一杯,一饮而尽。他站了起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默默地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李笑雯。他又犹豫一下,又端起李笑雯面前的另一杯茶水,一饮而尽。李笑雯正想对陆行舟这怪异的举动开口发问,只见他摇晃一下身子晕倒了……难道这两杯茶水被人下了毒?可陆行舟经过急救,医生说他是血压升高导致昏迷。李笑雯叫人把剩下的茶水拿去化验,结果也是无毒。由此,李笑雯认定这是陆行舟太紧张了,紧张到臆想有人为掩盖贪污丑行,要害死他和李笑雯。由于自己已经误上贼船,索性自行承担罪责,又考虑到良心上有负李笑雯,为了她的安全,他毅然喝下那两杯他认为是有毒的茶水……
  
  “唉——”李笑雯禁不住长叹一声。她想,自己这一生,不知喝下多少别人送上的茶和酒,即使茶水中有人下毒,喝下去又会是怎样呢?她从来没试过,这回却让陆行舟抢了先,还真应了那句古话,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李笑雯是个铁腕女人,面对自己旧情人陆行舟卷入的贪污团伙,她感到震惊,不得不在情感的圈子里打转,怎么了断?这可太难为她了。她不得已作出了一个软硬兼施的决定:“我可以给面子,让他们在三个月之内把所有不该得到的钱全部吐出来。他们都是网中之鱼了,谅他们不敢不从,这是给他们留一条后路,也是为了维护公司的声誉。”
  
  这晚,李笑雯精神疲惫不堪,她吃下两粒安定药丸躺在床上。于焰心留陆盈盈在这里过夜,三人各怀心事,其实整晚谁也不得安寝。
  
  凌晨,医院给于焰心挂来一个电话,说是找到一个血型配对并愿意捐肾的人,叫李笑雯上午到医院签约。这真是一个大喜讯!早餐过后,于焰心和陆盈盈陪李笑雯一同前往。
  
  在医务办公室里,李笑雯见时间尚早,捐肾的人还未到来,就叫两个姑娘先去病房探望陆行舟。两个姑娘来到急诊护理室,见父亲靠在病床上,便一人奉上一束刚买的康乃馨鲜花。陆行舟接过鲜花,强忍着满眶的泪水,忧伤地说:“我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我对不住——”在旁的田冬秀也流下泪水。于焰心告诉父亲,母亲已找到一个血型配对并愿意捐肾的人,陆行舟点点头。这时只听田冬秀说:“我该去签约了。”两个姑娘猛然醒悟到,为李笑雯捐肾的人就是另一个母亲田冬秀!田冬秀很平静地说:“盈盈,这是我和你父亲商量决定的,我想你一定也会同意的。“陆盈盈拥抱着自己的母亲,于焰心热泪盈眶,也拥抱着田冬秀,两个女儿深情地喊了一声:“妈!”
  
  原来陆盈盈大闹宾馆那一天,田冬秀和陆行舟谈了一夜。田冬秀说自己前年体检验血时,好像听医生说她是少有的特殊血型,这也许能与李笑雯的血型配对,如果配对那就让她捐出一只肾给李笑雯。征得陆行舟同意后,她第二天就到医院做捐肾的身体检查,恰巧碰见陆行舟到医院急救。今天早晨医院通知她去签约。
  
  陆行舟目送两个女儿扶着田冬秀一同前去,再也忍不住泪雨潸潸而下。昨晚他已对田冬秀说了小本子之事,两人都不知是凶是吉?今天田冬秀要捐肾给李笑雯,确切地说,是在他陆行舟的良心上又添上一笔债。现在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他更深切地感到自己的前半生过得很累,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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