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迁之路
梁贤龙的眼泪夺眶而出,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过了很久,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母亲淹死了,孩子侥幸获救了?”
顿了片刻,陈玉凤才一字一句地回答说:“那孩子没有淹死,因为当时她正安静地睡在我的怀里。那红色的襁褓里,只有几斤遇水即化的白砂糖!”
“你是说……这都是周虹珍在保护孩子……”梁贤龙被深深震撼了!
“你猜得对,周虹珍为了断绝主任的罪恶念头,让孩子彻底摆脱危险,自导自演了一出假跳江!我担心她的安全,可她听不进我的规劝,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她就是在清凉江边长大的,像清凉江里的鱼一样熟习水性,不会有任何危险。谁知道、谁知道……”陈玉凤泣不成声,平静了一会,她才继续说下去,“谁知道她发现了桥下为营救她们而张开的救生网,为了不让真相泄漏出去,她突然撒腿沿着栏杆朝岸边跑过十几米,躲开救生网才纵身跃下!岸边水浅石乱,她这样头朝下扎进水里,当时就会气绝身亡!果然,当人们惊呼着拥到栏杆前,只见江水泛起一团猩红,她那单薄的尸体像轻飘飘的稻草一样被卷进湍急的漩涡,沉浮了几下就再也看不见了!”
梁贤龙再也抑制不住了,像个孩子似的失声痛哭起来!这是位怎样的母亲啊,竟不惜以自己的生命换取女儿的平安!庄晓姗是不幸的,因为她有那样一个卑鄙凶恶的父亲;但她又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因为她有这样一位伟大的母亲!那蓝天下的红襁褓,那悲壮的一跃,那惨烈的瞬间,像丰碑,像雕塑,深深地铭刻在他的脑海里,永远不会磨灭!
不知过了多久,陈玉凤的声音重又缓缓地响了起来:“其实虹珍对可能的危险早有充分准备。她去世后的第三天,我收到一封信,看邮戳,是她跳江前一天寄出来的。她在信里说,万一她回不来,拜托我把孩子送给城建局对面开小吃店的那对夫妻,他们善良忠厚,又没有孩子,相信会善待她如同己出。在那个风雨之夜,我完成了她的嘱托,然后悄然离开了城建局。”
“可是,您有什么必要一定要离开呢?”梁贤龙不很理解。
“因为,当时的我也受了那位办公室主任甜言蜜语的蒙骗!直到虹珍把孩子交给我,我才幡然悔悟!”陈玉凤痛心疾首!
梁贤龙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绝望的阴影。抱着一丝侥幸,他对陈玉凤说:“陈老师,我这次来,是专程寻找她的生身父母的,因为她被怀疑患了一种罕见的病,需要亲生父母为她捐献器官。既然她的母亲已经不幸去世了,那您知道她的生父的下落吗?那位办公室主任……他还健在吧?22年过去了,希望他能良心发现,救救他的女儿。毕竟血浓于水嘛!”
“恶人活千年,”陈玉凤幽幽地说,“他不但健在,而且仕途顺利,现在已经是城建局的一局之长了!”
“啊?”梁贤龙跳了起来,“您说的是……罗国臣?”
陈玉凤咬牙切齿:“不是他,还能是谁?”
五、亲生母亲的现身
罗国臣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先是张大了吃惊的嘴巴,然后欣喜若狂:“你是说,我的女儿还活着?庄晓姗,她是我的亲生女儿?”他快步从办公桌后面绕过来,企图扑上去与梁贤龙拥抱,被梁贤龙厌恶地推开了。“没错,”梁贤龙冷冷地说,“我都调查清楚了,庄晓姗她千真万确就是你的亲骨肉。不过,我相信,她绝对不会以你为荣。如果不是她的生命受到威胁,只有你才能帮她,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罗国臣没有计较梁贤龙的反感和敌意,他兴奋地围着办公桌转了一圈又一圈,嘴里反复念叨着:“我的女儿还活着,她就在我身边……”渐渐地,罗国臣的步子慢了下来,最后一屁股坐到转椅上,陷入了沉思。“不行!”罗国臣突然抬起头来,对梁贤龙说,“现在我还不能跟她相认。知道吗?组织上正在对我进行考察,明年这时候,我可能已经是副市长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别说副市长,只怕这一局之长我都当不成了。”见梁贤龙把拳头攥得青筋暴突,恨不得扑上来把他撕碎,罗国臣连忙赔着笑脸解释说:“10年,按照现在的政策,我最多再干10年就可以退休了,到时候我一定把你们接到身边,共享天伦之乐!”
“我们才不稀罕你的天伦之乐呢!”为了庄晓姗,梁贤龙咬着牙,勉强压制住胸中左冲右突的一腔怒火,“庄晓姗也许明天就需要她的亲人,病魔会等10年吗?!”
“这没关系啊,”罗国臣说,“必要的话,我可以匿名向她捐赠肝组织嘛,我们明天就悄悄化验配型。年轻人,不要太冲动,你想过这事要是传出去,会有多么严重的恶劣影响吗?为了现在的职位,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整整一生的尊严和幸福啊!不能就这样前功尽弃、付诸东流!我完蛋了,对你、对她也没什么好处啊!”
“你卑鄙,你无耻!”梁贤龙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他大骂一声,怒发冲冠地从局长室冲出来,“砰”地摔上了门,却见庄晓姗傻愣愣地站在门前,手里的文件散落一地。
“庄晓姗?!你都听见了?你都知道了?”梁贤龙语无伦次。庄晓姗半张着嘴一言不发,半晌,突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撒腿跑出城建局。
夜已经很深了,小饭馆里的顾客都已走光了,只有那个半痴半傻的扫街女人还在不紧不慢地享用着她的热茶,全然没有觉察到气氛的沉重。庄东海蹲在凳子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谢翠兰不时地用围裙擦着眼角的泪花。“不,我就是死,也不会接受他的肝脏!是他害死了我的妈妈,我永远不会原谅他,永远!我要揭露他,把他的丑恶灵魂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他原形毕露!”庄晓姗咬牙切齿,歇斯底里地坚持着。粱贤龙苦口婆心地劝说庄晓姗,罗国臣毕竟是她生命的最后保障,他们除了接受他的方案别无选择。可是,庄晓姗态度坚决,宁死不从。梁贤龙都要绝望了。
这时,一直静静喝茶的扫街女人发出一声压抑着的呜咽,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他们回头看过去,发现她手里的茶杯翻倒在桌子上,滚烫的茶水顺着桌布流到她的腿上,扫街女人却浑然未觉。谢翠兰见状,急忙找了一块抹布走过去,却见那女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满面焦急,用笨拙的手势指指庄晓姗,再指指自己的胸口。见大家都莫名其妙,扫街女人步履蹒跚走向庄晓姗,慢慢把手搭到她的肩上。
“孩子,”那女人吃力地咬着字,断断续续地说,“我,可以,把肝脏,给你。我俩配型,一定会,成功。因为,我是你的,妈妈。我的名字,叫周、虹、珍!”
“妈妈?你是妈妈?妈妈,真的是你吗?”庄晓姗仰头凝视着扫街女人,嘴里梦呓般喃喃地说。梁贤龙也凝神注视着女人那张肮脏不堪的面孔,慢慢从那沟壑纵横、疤痕累累的老脸上看到了庄晓姗的影子,她们的下巴上,都有一模一样的凹坑!
当年,周虹珍从清凉江大桥上纵身一跃,重重地撞到了江底密布的鹅卵石上,当即昏死过去。清凉江正值汛期,她被汹涌的江水一路挟裹着向下游漂去,一直漂到十几公里之外,才撞进了一个渔夫的渔网。周虹珍的命是保住了,但她那姣好的容颜再也不见了。因为头部受到剧烈震荡,她严重失忆,好久都没记起自己是谁。好心的渔夫收养了她几年,她才慢慢有所恢复,但她的体力和智力都受到严重损害。当关于女儿的记忆终于浮现出来,她立即跪别了渔夫,一路摸索着回到这座埋葬了她的事业、她的爱情、她的青春的城市。当看到她的女儿在庄氏夫妇的精心抚养下,健康茁壮、天真烂漫,快乐得像个小天使,周虹珍那颗母亲的心倍感欣慰!她知道女儿已经跟庄氏夫妇的生命融合在一起,不忍心把她从熟悉的生活里连根拔起,于是,周虹珍就近找了个扫大街的工作,十几年如一日,远远地、默默地注视着女儿一天天长大。每天小饭馆里的那杯热茶,是她作为母亲最幸福的时刻。刚才,她吃力地听懂了女儿和男友的对话,矇眬的意识里再一次感受到被女儿需要的巨大幸福,便迫不及待地朝他们伸出手来……
六、原来一切只是为了升迁
周虹珍母女二人化验了DNA,结果证实她们果然是亲母女!三个人喜极而泣,抱头痛哭!接着,在梁贤龙的要求下,医生又给她们做了肝脏配型化验。结果出来了,医生的眉头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梁贤龙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难道……她们配型不成功吗?”医生摇摇头说:“不是,我们根本就没做那个化验。因为我们很奇怪,她们的肝脏都那么健康,为什么要化验配型?”梁贤龙一下子跳起来,抱起庄晓姗疯狂地旋转。周虹珍一边憨笑着,一边幸福地抹着眼泪。
从医院回来,梁贤龙马不停蹄,立即找到萧铭德,向他报告这个天大的喜讯。萧铭德热烈地拥抱着向他祝贺,然后不好意思地说:“全是我的那位老同学,没有什么把握就信口开河。也怪我,因为担心庄晓姗的健康而大惊小怪,结果弄出这么多事情来。”梁贤龙拦住萧铭德,诚恳地说:“话不能这么说,全亏了你,那对苦难的母女才得以相认,萧局长您功德无量啊!”
萧铭德开怀大笑,忍不住有点洋洋得意:“其实,我早就怀疑罗国臣是庄晓姗的亲生父亲,没想到又让我猜中了!”
“啊?!”梁贤龙又是一惊,他现在简直对萧铭德敬若神明了,“这次不是《人类的遗传学》告诉你的吧?”
萧铭德笑着说:“跟那有关。不过,显性遗传特征只能排除、而不能确定亲子关系,我的猜测是基于这个软件。”说着,萧铭德打开电脑,调出一个软件显示给梁贤龙看:“只要把父母的照片输入软件,它就能推算出子女的面貌特征。我把软件反过来用,把罗国臣和庄晓姗的照片输入电脑,经过逆运算合成出了她母亲的面容。我翻了翻档案,果然发现,二十几年前,城建局里有过这样一个女孩!”
梁贤龙对萧铭德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他也有点不明白:这位满腹经纶的萧副局长,没事合成别人的照片做什么?
告别萧铭德出来,梁贤龙忽然觉得对面走廊里有些异样,仔细一看才发现,罗国臣办公室门上“局长室”的牌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他心花怒放:庄晓姗的申诉材料是重磅炸弹,这么快就终结了罗国臣的黄粱美梦!
刚走了两步,梁贤龙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来朝萧铭德的办公室仔细一看,果然发现,那上面少了一个“副”字!
“好阴险的诡计啊!原来这一切的风波都是为了他的升迁之路啊……”梁贤龙骂完,忍不住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