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坊孽情
话一聊开,就像暗屉里扯线子,没完没了。聊着聊着,竟聊起了各自的家乡,在外漂泊的经历,和彼此的爱情观。石磊突然意识到自己把方向给搞错了。石磊要的是她的身体,而不是感情。可人这东西很怪,一旦走上了一条路,想回头就难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最后聊到了理想这一宏伟的话题,石磊真的有点不知所云了,他说他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一名人民警察,拿着枪,把天下的坏蛋一个一个都毙掉。李闪闪嘿嘿地笑着,说,大哥你真逗,没有坏人哪里有好人啊。接着又说,我的理想是当一名歌星,像梅艳芳那样的歌星。梅艳芳不是死了吗?石磊迷迷糊糊地问,快睡着的样子。
石磊在青丝坊过夜。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上班是不可能的了,索性就旷工。石磊交了钱,刚好一百,按摩三小时,过夜费25。没见到李闪闪,石磊问了另一个长得很油腻的女孩,她说她只上夜班。
之后,隔三岔五,石磊都会往青丝坊跑。跑得多了,就上瘾了。石磊还发觉自己对李闪闪的爱似乎已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占有。这在石磊看来是很要命的。
和小玲在一起,他开始感到厌恶,他再也没办法把她当作李闪闪,他的头脑在那时候总是相当的理智,清楚地知道,小玲是小玲,李闪闪是李闪闪,不可能做爱时小玲就成了李闪闪,不做爱时小玲又变回了小玲。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有时,石磊想,回到古代多好,那时的怡红院、万花楼不就等于现在的青丝坊吗?看上哪个风尘女孩,可以帮她赎身,然后悲壮地将她带回家,顶着压力也义无反顾,而她也对他充满感恩之情,相夫教子,白头偕老。
然而,无数理由可以证明,青丝坊并不是古代的怡红院。对此,石磊很失望。
四
石磊在厂里虽然不算特别优秀,但在啤机技术方面还是一个高手,从一开始来到深圳,石磊的工作就是开啤机,生命里还没有小玲和李闪闪时,他还真把面前的机器当成了自己的女人,它冰冷,却听话,有着一是一二是二的实在,石磊可以熟络地掌控它,使唤它,他要它往西它绝不可能往东,村里的牛有时也不能做到这样。
在五金厂开了五年的啤机,伸出手掌,十根手指仍能团团圆圆,各守阵地,这不得不说是石磊的巨大成功。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丢盔弃甲,人指分离,血淋淋的,石磊无不庆幸。可庆幸一多,难免就会麻木。特别是在石磊沉迷于青丝坊的日子里。
其实也就是打了一个瞌睡,顺便在那短暂的一瞬间想了一下李闪闪。就这么一瞬间,啤机吃醋了。而吃醋是世界上最邪恶的力量,多少历史上血的教训摆在我们眼前。
待石磊睁开眼,他的右手食指已经躺在了模具槽里,血,泉水一样地往外冒……
似乎不感觉疼痛,迷迷糊糊的,石磊想睡觉,就在他将睡未睡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身边突然来了很多人,其中就有小玲。
躺在医院里,看着小玲每天起早贪黑地为自己忙碌,石磊开始想念母亲。
受伤的事他不敢跟家里说,况且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不就是一根食指吗,石磊想了半天,发觉那个指头除了握笔抓筷子似乎再也没有其他用处。这么一想,心里便坦然了。
只是,石磊从此就要跟啤机告别了,这让他不由得有些伤心,毕竟和它们相处多年,有了不一般的感情。那呲呲……卡嚓……呲呲……的声音,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
一个月后,石磊拿到了一万元的赔款,离开了五金厂。
小玲问他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回家,”石磊说,“承包几亩田,养几头猪,不出来了。”
“那我们……”
“我都这样了,我现在是一个残疾人,你知不知道?”
“我不在乎。”小玲眼里闪着泪。
“可我在乎!”
石磊就这样走了,杳无音讯。
五
石磊并没有走,他舍得了小玲,还舍不得李闪闪呢。在医院的那段时间,虽然在身边照顾自己的是小玲,可他心里想的却是李闪闪。石磊知道这样不好,像个坏人,对小玲不公平。但感情的世界里哪有什么公平可言,除非不爱,爱了,就是自私。
石磊在青丝坊附近租了个房子,房子的窗口刚好对着青丝坊,无论什么时候趴在上面都能清楚地观察到青丝坊的活动。白天的青丝坊基本上是冷清的,招牌上面三个绿色大字水蛇一样纠缠在一起,又像是四处蹿长的瓜藤子。晚上就不一样了。当然,更大的不一样是李闪闪出现了。
李闪闪的出现对石磊来说是慵懒的一天当中唯一的期待和振作。
石磊去青丝坊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有一次李闪闪问,大哥是干什么工作的?
一句“大哥”让石磊很受用,他举起右手,像送一份贵重礼物一样递到她面前,她接了过去,饶有兴趣地端详了一会,然后用娇嫩的食指去触碰那肉乎乎的断疤,竟嘿嘿地笑了起来。石磊问笑什么。李闪闪不语,还是笑,似乎有人在她身上拧着音量,越拧越大。
石磊终于恍然大悟,石磊的断指看起来真像一个小龟头。两人在小小的按摩室里竟然都笑出了眼泪。
大概是长错地方了。石磊从床上滚了下来。
笑毕。李闪闪又问了一句:“大哥是干什么的?”
石磊就不说话了。
“杀手?”李闪闪半开玩笑。
“干我们这一行,丢根手指不过是小事一桩。”石磊自认为答得天衣无缝。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手指是在五金厂丢的,那就大失架势了,同样的生命,死在家里跟死在沙场那是气势完全不同的两码事,手指也一样,丢在江湖里肯定要比丢在厂里来得悲壮。再说石磊也没有否认事实。五金厂里一根手指头确实不算什么。
六
没有工作的石磊越来越觉得时间的漫长,面对这么漫长而无着落的时光,石磊比在工厂开啤机时要来得疲惫,这种疲惫不是来自身体,而是精神上的。他白天睡觉,晚上就睡不着,睡不着就只能往青丝坊里去,当然也不是每次都去找李闪闪按摩,去喝茶、去抽烟、去聊天,青丝坊竟成了他的邻居,青丝坊里的人,都叫他大哥。
好几次,石磊坐在青丝坊的大厅里,看见小玲从门前的街上走过。
城市真好,石磊想,城市里的人可以像蛇一样躲起来,除非你自己出现,否则没人能找得到,就像水一样蒸发了。
那天晚上,石磊喝了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