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门匪女
话再说回来,刀把子在人家手里攥着,如果拿不出这些钱,儿子就得丧身贼手。这一两个月来,刘大财主简直度日如年,人瘦了一圈又一圈儿。至于刘夫人那更不用说了,整日如猫抓心,似坐针毡。这种事,当娘的更比当爹的揪心一百倍!她思儿心切,整天哭哭啼啼,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每天靠着几勺参汤维持生命。她的观点非常明确:舍财保人。
刘大财主尽管也是心急如焚,但他毕竟是威震一方的大户主头。他知道,匪徒们是贪得无厌的。他采用了“拖一拖、看一看”的策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决不会拿出这些钱的。
刘大财主遭匪劫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在督军手下当副官的老三耳朵里。老三在督军手下谋事,深得督军的赏识。刘家出了这种事,督军能不出手相帮吗?他想了主意:让老三告诉二哥,派人跟踪“说票儿的”,摸准了他们的巢穴后,发兵进剿,来个一勺烩。刘大财主觉得此计可行,就应允了。
第一次,当“说票儿的”来接头后,就派人暗里跟踪。不料孙大蛤喇防范严密,早就做了安排。当“尾巴”跟踪到二担岛后,被事先安排好了的人发觉,割去了半边耳朵,以示警告。刘大财主大为震惊,可又无可奈何。他见此招不灵,只得另寻他法。
三弟主张将“说票儿的”抓起来,严刑拷问,逼他供出侄儿的下落。刘大财主思之再三,没有同意。
一则他们既然为匪,都是些剥了皮都不眨眼的硬汉子;再则人质在人家手里,惹急了他们,人质定遭不测。此法也不行。一时间,弟兄三个一筹莫展。
俗话说,有钱能买鬼推磨。于是,刘家又把主意打在了“说票儿的”身上。当“说票儿的”二次来厦门后,送了他一千块大洋的“茶饭费”,求他从中周旋。钱这玩意儿果然通神,“说票儿的”平白无故白捞了一千块钱,岂不高兴?答应一定从中斡旋,刘大财主稍稍得到些安慰。
数日后,“说票儿的”又来了。刘大财主一家十分高兴,以为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希望。不料,“说票儿的”垂头丧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看人看色,锣鼓听音儿。刘大财主见“说票儿的”这副样子,情知不好,急忙相问事情办得如何?“说票儿的”叹口气道:
“刘老爷,不是小的不尽力,实在是弟兄们不肯松口。这不,还让我给你捎来一样礼物。”说着,从肩上的褡裢里取出一个红木盒子和一封信。
立刻,一种不祥之兆涌上了刘大财主的心头。老大和老三也预感到了事情的不妙。此时刘大财主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手也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来。
刘夫人听说“说票儿的”来了,以为会有什么好的消息。也让丫环扶着来到客厅。一见“说票儿的”拿出了红木盒子,以为是儿子的人头或身上的某一部件,吓得“哇”一声背过气去。
众人一片忙乱,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夫人救醒。刘大财主来不及管夫人,大喝一声:“打开!”
“说票儿的”启开木盒子,原来是一只血淋淋的羊头。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知道匪徒们送这样的“礼”,意味着什么。他们这是下的最后通牒,再不交钱,“人票儿”就要如同这只羊了。
刘家大哥自从夫人归葬后见二弟家出了这塌天大祸,一直没有返回泉州。这种关键时刻,他该出面收场了。他先让“说票儿的”去客房休息,然后弟兄三个合计起来。
他们哥三个并没有分家。眼下刀架脖子,大哥、三弟主张豁出去,倾家荡产也要救出侄子。因为老二这边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荒了这一枝儿?
人往往是这样,越是谦让,越不好办。大哥、老三剖肝露胆地说出这番话后,不料刘大财主却不同意。为救自己一个孩子,他不愿连累兄弟二人。因为他们各屋里都有两三个儿子。兄弟们之间没有说的,侄子们能同意吗?刘大财主想到这一层,抹了把泪,大骂一声该千刀万剐的土匪,做出了舍人保财的决定。
夫人听说了,她如何肯依?此时她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疯子一样闯进来,又撕又抓又撞头,哭叫着,寻死觅活。兄弟们都十分清楚,一旦失去了儿子,她是万万活不成的!大哥和三弟费了好大劲儿才劝住。哥俩打下保票:不惜倾家荡产,一定要赎出侄儿!
消息传出,刘家的庄头们挨家挨户凑起钱来。八万大洋实在太大了,短时间是凑不齐的。大哥准备动身回泉州,把所有的铺子都典卖了,应应急;三弟也准备回去找督军大人张张嘴,暂借两万。一时间,刘家上上下下紧张地筹起钱来。
四、匪女义释刘少爷
这天黎明时分,刘家大门被砸得“咣咣”山响,刘大财主此时刚刚躺下。闻听砸门声急,不知出了什么事,“刷”地抓起手枪——他已被匪徒们抢怕了。刘大财主吩咐家人速去查看,自己端着枪也忍不住跟了出来。
砸门声同时也惊动了刘家数十名家丁,个个都提枪跑了出来。家丁问:“什么人?何事砸门?”
“我呀我呀!我是少爷呀!快快开门!”声音十分焦急还带着哭腔儿。
“什么?你……你是少爷?这……”家丁们如何肯信?
正犹豫间,刘大财主大步奔过去,扒着门缝喊道:
“你……你说什么?你是我儿金贵?”
“爹,是我呀,你……快开门!”
喜讯来得实在太突然了,刘大财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急忙打开门,家人将灯笼举过头顶,只见少爷刘金贵浑身湿透,正焦躁不安地四下张望着,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姑娘手提双枪,惊乍乍地回头张望着什么。但见姑娘浑身热气腾腾,像是刚从热水里捞上来一般。
刘大财主来不及细看这些,一下子扑过来,紧紧地搂住了儿子,泪水夺眶而出,失声哭道:“儿啊,真是你吧?爹不是在做梦吧?”
少爷刘金贵悲喜交集,大叫一声“爹——”没待多说一句便晕了过去。他实在是太累、太激动了!
刘大财主急忙吩咐,速速把少爷和这位双枪的姑娘扶到里边歇息。他猜到儿子死里逃生,定与这位双枪姑娘有关,吩咐家丁,增派岗哨,严加提防。
这位姑娘是谁?缘何与刘少爷一起到这里?
她便是匪首孙大蛤喇的女儿孙凤娇!
原来,刘少爷遭绑后,被关在孙大蛤喇后院的一间小黑屋里。这间屋子下边有个地窨子,通着村外的地道。这是孙大蛤喇为防事发时应急用的“走水沟”。沟边常年拴着一条舢板,以备逃跑之用。他把刘少爷关在这儿后,就叫妻子缝了个只露着鼻子和嘴的头套儿。替下了刘少爷来时戴的眼罩和嘴套。
刘少爷由孙大蛤喇的妻子和闺女孙凤娇一天送两顿饭,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儿伺候大小便。小屋里放了一张板凳,可躺可坐——这是孙大蛤喇对刘少爷的特殊照顾。虽说是“特殊照顾”,刘少爷也是非常遭罪的。他天天被绑着,关在不见天日的小黑屋子里。天又热,屋又闷,头上还戴着个光露着鼻子喘气儿的黑布头套儿。他自小蜜里生,金里长,哪曾遭过如此大罪?于是整天哭哭啼啼、泪水不干。
孙大蛤喇的妻子管理着家务,事情多,给刘少爷送饭的活儿多是她的大闺女孙凤娇。孙凤娇这年十七岁,不高不矮的个头儿,模样长得蛮俊俏,一笑两酒窝,两眼闪闪会说话儿。孙凤娇从五岁起,跟着父亲出海打鱼,习练拳脚,长大后父亲又教她打枪,后来又练双枪,枪法很准,天上飞过只海鸟儿,她能枪响鸟落。孙大蛤喇逢人便说,凤娇武艺枪法,不在老子之下。
对父亲一伙的所作所为,她是看不惯的,可是自己又挡不了大人们的事。所以,对平常绑来的“票儿”,她都是躲得远远的,这叫“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次,父亲绑来了大财主的少爷,引起了姑娘的好奇心。她要看看大财主家的少爷是个什么模样儿。
这一天,聋哑老头儿回家了,到傍黑儿,她给刘少爷去送饭。刘少爷一听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就哀求“大姐”给摘下头套擦把脸,说这些日子他的眼睛快给糊死了。
孙凤娇见他这个可怜样子,心一软,就答应了。舀来一盆冷水,拿了一条手巾,点上油灯,便给刘少爷摘下了头套给他擦脸。因为刘少爷的双手一直被捆着,谁知这一看不要紧,风娇这丫头可就像冬天的萝卜——动(冻)了心。
也难怪,刘少爷年方十八岁,长得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细皮嫩肉,尽管遭绑后面色有些发青,但仍掩不住青春貌美的漂亮本色,难怪凤娇这丫头一看就动了心!刘少爷被摘了黑布头套,揉了揉眼,一看眼前是个挺俊的大辫子姑娘,忍不住鼻子一酸,“刷刷”地滚出泪来。
孙凤娇一看刘少爷这么漂亮,两眼都看直了,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儿来,不由得粉面“腾”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梢儿。幸亏刘少爷这时光低着头哭了,没瞅她,不然,她还不知会出什么洋相呢。
孙凤娇见刘少爷呜呜直哭,心里真是说不上个什么滋味儿!出自姑娘善良的天性,温言细语地劝说了几句,蘸湿了手巾,一下一下地轻轻地给刘少爷擦起脸来……至于刘少爷说了些什么感激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耳朵里。她只感到手抖得厉害,心跳得也快。有生以来,她这是第一次与男人接触,又是与自己年龄相当、这么面对面地接触!异性的气息扑面而来,姑娘的心里涌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擦着擦着,孙凤娇实在吃不住劲儿了,慌里慌张地给刘少爷戴上头套,说了声:“不要紧的!”端起水盆,就往外走。一出门,“咣”绊了一脚,连人带盆,都摔在了地上。这一声响,着实把刘少爷吓了一大跳。孙凤娇爬起来,说声“没事儿”,抓起铜脸盆,像做贼一样,飞快地跑回自己的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