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情月牙扣
望天湖离陈家堡有一段路程,当他们来到湖边时,已是乌兔西垂,晨曦初露了。湖边的西楼山上,陈家列祖列宗的墓碑鳞次栉比,在惨淡的月光下,拖着长长的黑影,如同魍魉鬼魅。突然,刘畅拼命一拉,把一杭压倒在一棵茂盛的扁柏后面,压低嗓子说了句:“别动!前面有人!”
惊魂未定的陈一杭透过树枝一看,只见前面不远处,侯少川正和一个人站在一块碑石上,试图推开这块碑石。陈一杭一惊,原来侯教授也到这里来了,难道他也发现了这个秘密?借着月色他又朝侯教授身边的人打量了一眼,见是一个头束武士带、从未见过的日本浪人。
这时,只听“轰”的一声闷响,侯教授掀开了碑石,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墓道。就在他点燃火把,正准备进入时,突然,他们的身后传来一声低吼:“别动!擅入墓道者死!”
侯教授举着火把回身一看,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墓前的空地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手持长剑、身穿黑衣的蒙面人,正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那位日本浪人掏出枪来,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黑衣人,只听侯教授有恃无恐地狞笑道:“陈老夫人,别以为你改变了嗓音,蒙着脸,我就不知道是你!”
黑衣人闻声,微微一怔,依然不动声色地说:“侯少川,我还是看走眼了,我从来没有以真面目示人,你是怎么猜出我来的?”
“哈哈,你的确是隐藏得很深,在今天以前,我做梦也猜不出是你!可今天就在你家里,你那傻瓜儿子告诉我,你那死鬼丈夫临死前留下一个奇怪的手势,这手势左手握着右手指,这并不是汉流里的手语,而是民间的一个猥亵动作,表示一个男人暗地里向一个女人求欢,而你的丈夫是一个不好女色的人,他这个手势所指的人,只能是你!”
陈老夫人冷哼一声:“不错!只有你这种卑鄙小人才猜得出!”她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月牙扣:“我问你,你又是怎么猜出‘金头’就在这座墓里的?又是怎么发现月牙扣的秘密的?”
侯教授把手中的月牙扣亮了亮,笑哈哈地说:“反正你已经死到临头了,我索性告诉你,要怪只能怪你那死鬼丈夫……”原来,侯教授和陈一杭他们从高家铺回来,他只意识到月牙扣不同寻常,并不知道它的用途,直到回到陈家堡,在陈老爷的书房看到那幅画中唐后主的那首词“无人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才豁然开朗。侯教授得意洋洋地说:“‘无人独上西楼’,这说明‘金头’就在你们陈家的祖坟山——西楼山,‘月如钩,锁清秋’,不就是暗示‘月牙扣’,正是打开宝藏的钥匙吗?还有‘寂寞梧桐深院’,你看看,这座墓前不正好有棵梧桐树吗?”
说到这里侯教授脸色一变,回头看了看身后持枪的日本人,说:“我已经告诉她够多了,她到九泉之下,总能瞑目了吧!杀了她!”他话音刚落,只见寒光一闪,“当”一声,倒下的并不是陈老夫人,而是那位持枪的日本人。只见坟地上突然出现一个身影,侯教授做梦也没想到,陈家堡那个走路都颤巍巍的老管家陈三,会有如此好的身手,不禁吓得面如死灰。
陈老夫人看了一眼倒在地上骂骂咧咧的日本人,摇摇头,鄙夷地对侯教授说:“我原以为你只是我们汉流的一个叛徒,没想到你还是一个披着教授外衣、偷盗国宝的汉奸!”
侯教授一边后退,一边气急败坏地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还不是为了‘金头’,谋杀亲夫、滥杀无辜,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不待他的话说完,陈老夫人大喝一声,就腾空跃起,一柄长剑,夹着一股阴冷之气,直逼侯教授。侯教授连忙闪身,一脚跳到碑石上方,脚还没站稳,长剑就向他的左脚横扫过来。侯教授收脚不及,大叫一声“哎哟”,就从墓碑上滚落下来,那柄长剑往前一接,正好一下子刺中他的身体,再往上一挑,又是一剑。就在侯教授的身体即将落到地上时,最后一剑,已经穿过了他的前胸——又是一个“三刀六眼”!
九、日月齐辉
伏在树林中的陈一杭头脑里已是一片乱麻。尽管母亲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可打她一露面,一开口,他就猜出了几分,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整天吃斋念佛、慈眉善目的母亲,就是那位幕后神秘人。他几次冲动地想站出来,都被刘畅死死按住。当他看见平日老态龙钟的母亲,此刻快如鬼魅地处死侯少川,他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冲到母亲面前,怔怔地盯着她道:“你真的是我娘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老夫人拉下面罩,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儿子,长剑垂了下来,刚才那杀人如切菜般的江湖煞气,顷刻间荡然无存。她躲闪着儿子的目光,长叹道:“因为,我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龙头大爷!”
“什么,伯母……你真的是龙头大爷?”跟在陈一杭身后的刘畅失声问道。
陈老夫人无力地点了点头,神情委顿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自打明末清初顾云亭成立汉流后,汉流组织为了反清复明,就将明亡朝遗留下来的一批宝物藏在十万大山之中,秘密绘制了一幅藏宝金图,藏在陈家祖坟山上一处古墓里,并在巴河一带成立了一支汉流。这支汉流的任务就是保护这幅金图,以便将来举事时,找出金图,按图索骥,取出宝藏,作为起兵之资。为了防止金图被人私自窃取,这支汉流的龙头大爷就将本地的汉流分成“清”、“浑”两派,隶属于“清水袍哥”的陈家,被指定为金图的保护者。陈家只知道宝图的藏匿之地,却不知开启之法。隶属于“浑水袍哥”的高家,被指定为金图的保密人,他们只知道用月牙扣打开机关的方法,却不知道金图藏在何方。而凌驾于两派之上的龙头大爷的职责就是对两派进行制衡,监督陈高两家,确保金图的安全。三十多年前,当陈一杭的母亲从她父亲手中接过龙头大爷之位时,曾当着历代的龙头大爷的灵位立下重誓:如有胆敢违反者,就按照汉流香规礼法处置,决不留情!
听到这里,陈一杭忍不住打断母亲的话:“难道你是龙头大爷,连父亲也不知道?”
“不知道!历代龙头大爷,都不以真面目示人,哪怕是自己的妻子儿女、父母兄弟也不行!这是汉流几百年留下的规矩。”陈老夫人一听,胸膛一挺,正色说。
这时,刘畅也在一边问道:“伯……伯母,按您这么说,不是‘金头’,而是‘金图’,那为什么在巴河两岸,到处流传着‘金头谣’?”
“世间有无金头,未为可知,那周斗垣一百零八处疑冢,即使有,谁知道埋在哪里?这只不过是我们汉流利用民间这个广为流传的传说,故意编出金头谣,迷惑众人,目的是掩盖金图的秘密而已。”陈老夫人看了陈一杭一眼,又接着说了起来。
几百年来,巴河的汉流“清”、“浑”两派之间,虽然小有过节,但也相安无事。陈高两家也算恪尽职守,从未见财起心。可就是这个侯少川,他曾在四川加入过汉流,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过“金图”传闻,就打着“教授”的幌子,在巴河一带明察暗访,探听出陈高两家的秘密后,便几次来到陈家堡,找到陈再定,盅惑他找高家铺的高老爷联手盗宝。刚开始陈再定也不为所动,可由于战乱频繁,陈家的生意日渐萧条,再加上时至民国,反清复明已无意义,汉流也日渐没落,他渐渐就动了盗宝之心,于是偷偷地前往高家铺,找高老爷合谋。这高老爷爱女心切,竟提出了再续前缘,重娶他女儿亡灵的过分要求,如此他才同意将月牙扣作为陪嫁送给陈家。没想到,陈再定竟然同意了。于是,他们商定,写信将陈一杭追回,把婚期定在八月十五,并把共同的盗宝时间定在八月十六寅月西落、卯日初升的时刻。
陈一杭忍不住又打断母亲,愤怒地说:“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阻止父亲?”
陈老夫人摇摇头:“没用的,我曾多次以妻子的身份劝他,可他执迷不悟。他们没想到,他们的一举一动,全在我的掌控之中,因为陈高两家,都有我安排的眼线。”
说到这,一股肃杀之气又回到陈老夫人的脸上,她猛地站起来,挥舞着长剑,惨笑道:“我们汉流之所以历经数百年不倒,靠的就是铁令如山,法不容情!不管是谁,只要违反了香规,哪怕是我丈夫、我儿子,我作为龙头大爷,必出镇山令,杀无赦!这就叫一入汉流,永不回头!”
陈一杭像不认识似的看着母亲,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悲愤地吼道:“什么狗屁铁令!我看你们一个是利令智昏,一个是丧心病狂!”这时,望天湖万顷碧波上,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而一轮明月还高挂天边。陈一杭抬头一看,咬牙切齿地说:“现在不正是寅月西落、卯日初升的时刻吗?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金图,让我的爹娘都变成了疯子!”
说完,陈一杭走到侯少川的尸体旁,从他手中拿回月牙扣,大踏步地走向墓道。陈老夫人一见,就在他身后厉声喝道:“一杭,不要进去,你再不止步,别怪娘心狠手辣!”
陈一杭头也不回:“你就动手吧,反正你已经杀死了父亲,也不在乎多杀我一个!”陈老夫人一惊,手中的长剑“当”地掉在地下。一旁的陈三试图上前制止,陈老夫人无力地摆了摆手。
陈一杭走到墓道的尽头,一块重达数百吨的墓门拦住他的去路。借着从墓道射进来的微光,他看见墓门上方有一个弦月形沟槽,他试探着将月牙扣镶入槽中,正好严丝合缝,他一扭动月牙扣,只听得一阵“嘎嘎”闷响,一股陈腐之气扑面而来,墓门徐徐地打开一个浑圆的洞口。陈一杭犹豫了一下,就抬脚跨进了墓室……
听到陈一杭的惊叫声,陈老夫人、陈三还有刘畅也慌忙跑进墓室,一进门,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阳光透过圆形的墓门和墓门顶上的月牙扣,在墓室的墙壁上分别投下一个太阳形、一个月牙形两个闪亮夺目的光斑,合在一起,就是活脱脱的一个硕大的古篆体“明”字,形成了一个日月齐辉的奇观。几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随着太阳偏离墓道,墓室的光线渐渐暗淡,他们这才发现,墓室里除了墙上挂着一幅已经斑驳残蚀的“大明万里江山社稷图”外,空空如也。陈老夫人有点不相信地将墓室搜了个底朝天,别说是什么藏宝金图,就连一丝一缕的片纸烂麻,也没找到。
看着那遇气即化、迅速朽落的“大明万里江山社稷图”,陈老夫人一下子明白过来:根本没有什么金图,也没有什么宝藏,这都是顾云亭那位酸文人为了凝聚汉流数万会众,给他们“反清复明”的信心而撒下的一个弥天大谎。陈老夫人做梦也没想到,她家祖辈恪尽职守、她不惜杀掉自己的丈夫而保守的秘密,只是汉流先辈重整大明河山的一个虚幻梦想。
陈老夫人惨叫一声,像摊烂泥一样倒在地上,嘴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时,墓室的顶部开始嗖嗖往下掉落砂石,陈老夫人猛地警醒过来,大叫一声:“不好,墓室要塌,一杭,你们快跑!”
陈一杭一跨出墓门,就发现母亲没有跟来,连忙返身去拉她。陈老夫人一见,长身而起,一边连连后退,一边冲着陈三大吼:“陈三,不要管我,我命令你保护少爷,快走!”说完,猛地将他们推出墓室。这时,只听见“轰”一声,墓门一下子关死。陈三拼死将陈一杭和刘畅带出墓道,冲下山坡。回头一看,半座山坡如同泥胎一般土崩瓦解,轰然倒塌,沉入湖底。
陈一杭看着望天湖上溅起的冲天浪花,扑通跪倒,歇斯底里地惨叫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