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手背都是肉
不知过了多久,周素娟才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两年前,许保认识了阿美,因为他很早就搬出去住了,所以他并不知道阿美就是自己弟弟的恋人,而许安也一直没对阿美说臭名昭著的许保就是他哥。阿美厌恶许保,而嚣张惯了的许保哪能受此冷落?有一天,也就是许保死前的一个星期,许保带着一帮人去了阿美家。阿美的父亲痛斥他,结果遭了他一顿毒打,然后,他当着阿美父亲的面强奸了阿美。
五现场作走访
万成清听了这事,拍案而起,对周素娟怒道:“既然你知道这事,为什么不对警方说?”周素娟捂着脸,两行老泪流下来:“畜牲啊,畜牲啊!他怎么做得出来?”她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说:“可是,他是我儿子,我虽然恨,但……”
万成清理解周素娟这种复杂的感情,许保虽然可恨,但护犊之心,人之常情。
或许,也正因为发生了这种事,所以周素娟才一口咬定许安是凶手——女朋友受此大辱,没人可以做到若无其事,而看着许安长大的周素娟更是深知外表斯文、内心强硬的许安不会善罢甘休。果然,一星期后,许保死了。
万成清想了想,说:“但这只是你的推断而已,你仍然没有证据。”
周素娟猛抬起头,像是要说什么,却突然又住了嘴。在她闪烁的目光中,万成清隐隐觉得,她仍有隐瞒,她说许安是凶手的证据绝不会这么武断,她一定是掌握了更重要更直接的证据,只是她不愿意说出来而已。想到这儿,万成清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周素娟之所以这样,很可能心里还是护着许安的。可是,她为何又在两年里不断纠缠着说许安是凶手?
如果,周素娟真有许安行凶的证据在手,那么给许安作不在场证明的三个人就非常可疑了。
回到所里,万成清找到三个证人的材料,其中一个叫汪海的人就住在不远处。
万成清来到汪海的家,敲开门,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疑惑地看着他:“你是……”
万成清一说来意,汪海就皱起眉:“我可以很认真地告诉你,我非常确定许安当时就在和我们打麻将。”说着,他伸出右手,准备关门送客。万成清突然看到,他手掌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疤,两根手指也萎缩变形了。
出了门,万成清径直来到医院,调出汪海的医疗档案。他看完大惊,原来,汪海两年多前被人一刀几乎将整个手掌砍下来,只是,不知为何,他并未报案。根据档案记录的时间,许保死的那天夜里,也就是他为许安作证的那天,他的手并没康复,怎么会去打麻将呢?
第二个证人叫周利,原是市一家装修公司的老板,现在已经举家搬到外地,万成清只得找了第三个证人,市个体协会的副会长周基。周基听了他的来意,神色激动地道:“这桩案子你是以个人名义在调查还是代表警方?如果代表警方,请出示证明;如果不是,我将拒绝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万成清一愣,笑道:“不是,我就是出于好奇想查出真相来。”
周基不再说话,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来短信了,屏幕一亮,万成清突然看到周基的手机壁纸竟是阿美的相片。他心里一动,立即告辞回了派出所,调出周基的档案一看,阿美正是周基的女儿。
万成清再次找到周素娟,开门见山道:“你一定隐瞒了什么事,这件事一定令你很难启齿,否则你不会瞒着警方的。是不是?”
周素娟目光闪烁,而万成清紧盯不放。半晌,周素娟突然“哇”地哭喊道:“我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啊,老天要这样对我!”
出事的那天夜里,周素娟很可能是因为母子连心,突然感到心神不宁,于是就打了电话给许保。许保喝得醉醺醺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周素娟就打电话给许安,让他去照顾一下他哥,但许安说自己在打麻将没空。放下电话后,周素娟越来越焦躁,干脆就自己去了。
在东华路上,她亲眼看到了许保醉醺醺地走着,而许安则迎面向他走去。许保本来已经有了警惕,但看到是许安,就笑着过去,还拍了拍许安的肩膀。这时候,她却看到许保的身子猛地向上一挺,跟着,看到许安握着刀一下一下地捅进他哥哥的胸口……
万成清听后,吃惊不已:“你就眼睁睁地看着许安杀了许保而没去阻止?”
周素娟老泪纵横:“许安的动作很快,我们相隔的距离使我来不及制止,而且,而且我知道许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作的孽就算死十次也赎不了他的罪啊!他死得好啊!”“许保死得好,那按常理来说,你就不该指证许安是凶手。如果你要指认许安是凶手,为何又不把亲眼见到的一切说出来?”万成清问。
周素娟不说话了,呆坐在那里,花白的头发随风而动,遮住了整张脸。万成清知道她这么做一定是有深意的,但她不肯说出来,或者,她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
深夜,万成清来到两年前的案发现场东华路。这是一条僻静的道路,两边都是低矮的民房改造成的商铺,才夜里十一点多,别的街道的店铺仍然是灯火辉煌,这里却只有一家大排档在营业。万成清走了过去,里面生意很是冷清,老板见到他来,高兴地上前招呼。万成清点了两个菜一瓶啤酒,顺口问道:“老板,你在这儿做生意好几年了吧?”
“是哦,数数快四年了。”
“那么两年前在你这店前面发生的那起凶杀案,你肯定知道喽。”
“当然知道,那王八蛋死了我还放了鞭炮呢。”老板突然想起来什么,“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你是什么人?”
万成清拿出警官证。老板一看,立马变了脸色,挥挥手说:“我不知道,啥也不知道。”
“你每天开店开到这么晚,当时一定看到了什么。”
老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没看到,我自己有数。你怎么知道我看到了?”老板脾气挺大,两手一抄,将酒菜端走了:“打烊了,不做生意了!”
万成清走时,听到老板重重地哼了一声:“吃饱饭没事做,要给那流氓翻案吗?”
万成清在东华街上来回走着,脑子里推测着当年案发时的情况——当时,许保从夜总会出来,走在这条街上。周素娟打电话来时,许安已经潜伏在街边某处了。他看到许保走过来,就迎了上去,许保对他没有戒备,于是,许安突然抽出刀来连捅了许保三下。这一点,可以在验尸报告上证实,许保是从小打架打到大的,戒备心极强,但法医证实他死前并没有搏斗迹象。这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熟人作案。而熟到可以让他放松警惕的,只有许安。
这个过程或许大排档的老板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很可能是长松了一口气。或许,当时还另有目击者,但都像大排档的老板一样保持了沉默。
许安杀了许保后,回到家中。他家中,有三个人一直在等他,于是他们开始打麻将……
万成清相信这是最接近真相的推断,该不该上报呢?
六人性尚未泯
第二天一早,万成清带着经过整理后的案卷准备去向所长报告。他考虑了一夜,许保固然是个坏人,但他不应该死在许安手里;更不应该的是,那三个证人作了伪证,这固然令他们出了一口气,却也触犯了法律。就像周素娟所说的,许保再坏,在法律没有判他有罪之前,他还享有公民的生命权,谁也无法擅加剥夺。
万成清骑着自行车路过许安的小店,看到里面小美正与许安卿卿我我。许安看见他,招呼道:“万警官,进来坐坐?”
万成清停下车走了进去。小美看到他,眉头一皱,扭身要走。万成清叫住了她,说:“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小美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许安拉了小美一把:“别这样小美。”又对万成清说:“万警官,你别介意。我们准备十一就结婚。”
“可是,你们这样子结婚,日后能过得舒心吗?”
许安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许安沉下脸,说:“万警官,有什么话就直说。我知道你在调查我。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不过,这案子连刑警队也没查出什么来,你一个派出所民警,好像也管不着吧?”
看着难以掩饰地露出一丝得色的许安,万成清突然灵光一闪,似乎想通了什么。
两年过去了,许安并未因杀人而入狱,反而成为百姓心中的英雄,拥有了自己的事业和爱情。或许,当时他还有负罪感,但随着因许保的死他得到的东西越来越多,这种负罪感也越来越少,直到消失无踪。不知道为何,万成清突然想起周素娟那张愁苦的脸。
这一刻,万成清终于明白了周素娟前后矛盾的是什么,她并不是想为许保报仇,而是在解救许安。这个质朴的女人用了一种世上最矛盾也最复杂的方式表达了她对养子的爱,她真正的用意是想逼许安去自首,这样,许安所受的惩罚才可能降至最小。但许安显然不明白她的苦心,甚至编造了她小时候虐待自己的谎言,而且,自从他杀了他哥后,他说谎已成习惯!
万成清长舒一口气,将自己手里的包放在了柜台上,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有些事你是永远无法回避的,想想你继母吧。”包里,有他调查的所有线索,包括周素娟的录音以及他对整个案子的推断。为了周素娟这位母亲,他临时决定再给许安一次机会。
第二天早上,万成清刚上班,就从窗户外看到,许安在阿美陪同下,带着那个包来了。
就在万成清和一干警将许安押上警车时,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正是周素娟。她声嘶力竭地呼喊道:“安娃,对不起,娘这就把房子卖了请律师,娘给你当证人!你好生听话,出来后,咱再堂堂正正挺起胸膛做人!”
许安呆立片刻,突然跪下,冲着周素娟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