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树如相(1603—1672),四川潼川(今三台县)人,俗姓王氏。自幼怀出尘之志。崇祯元年(1628)25岁时出家,依本境鉴空和尚剃染。一日阅《心经》“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处,忽然疑虑触发;次日阅《楞严经》,方知尘劳暂歇,惟识光现前。乃入中城山阅藏五年。后往四川垫江百丈禅院,忽一日披阅憨山大师《语录》至“狗子无佛性”话,更加深疑,转见愚痴,无有一毫透漏,始知从前所得,只是途中受用,若欲到家,必然要大彻大悟一番方可。崇祯六年(1633),30岁时欲往终南山住静闭关,行至四川梁山,听入说:“梁山出一大善知识上破下山和尚,真是人天眼目,”又有居士出示破山《东塔语录》,敏树观后曰:“真是个作家宗师!”遂与张居士往见破山大师,得印证嗣法,为临济正宗第32世。据《破山年谱》载:“壬午(1642)冬,(破山)师在大宁,闻乱风渐起,乃归大竹之佛恩,以佛恩山深可避故也。此时人多风鹤之惊,大众杂师己久,依依不忍离其翼赞。丛林担荷大任者,则有雪臂峦、敏树相、澹竹密、孤石宪、无居申、丈雪醉、三吴等,重为修葺,安众待时。”因四川陷入战乱,破山弟子分开避乱。敏树遂离开破山祖师前往主持四川垫江(今重庆垫江)百丈禅院、湖广楚江(今湖北恩施)万寿寺。
时正值明清鼎革之际,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四川十室九空。敏树又移往主持四川彭水(今重庆彭水)太平寺,南明永历八年(1654),51岁的敏树受居士杨沅公遂请,前往贵州石阡府住持五老山(今贵州石阡县汤山镇)三昧禅院。敏树在此最久,凡五年,培养出著名弟子天隐道崇。永历十三年(1659)前往遵义住持贵州海龙山古龙禅院。康熙八年(1669)返四川主持万县慈云寺。九年(1670)前往贵州住持省城贵阳大兴寺,得著名弟子赤松道领。又回四川万县慈云寺。“康熙壬子(十一年/1672)仲冬朔三日亥时,在蜀之慈云堂示寂。临时谓众曰:‘吾欲与众别矣。汝等不可向士大夫处,索取塔铭,窃彰名位。’”6示偈而逝。春秋70龄,僧腊45.塔于万县慈云寺。敏树一生七坐道场,弟子天隐道崇、赤松道领为其编撰《敏树和尚语录》10卷传世,’另有诗文集流传于民间,⁸此外,《黔南会灯录》有专传。敏树嗣法者53人,皆能行化一方,弘显宗风,弘法于黔者有:天隐道崇、赤松道领、天湖正印、颖秀真悟、圣符道越、云石明源等12人,特别是弟子天隐道崇在贵州梵净山和赤松道领在贵阳黔灵山的法脉一直传至今日,延绵十五世,凡三百五十余年,是破山一敏树法脉在贵州传承最盛、最久的禅系。
敏树是破山著名弟子,他在川楚黔弘宣破山禅法,是明清之际威名远播的禅师之一。敏树禅法特点集中体现于他的语录、农禅诗和山水诗之中,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简要探析如下:
第一,棒喝家风。《五家宗旨纂要》云:“临济宗风,全机大用,棒喝齐施,虎骤龙奔,星驰电掣,负冲天意气,用格外提持。卷舒纵擒,杀活自在。扫除情见,迥脱廉纤。以无位真人为宗,或棒或喝,或竖拂明之。”敏树继承和发展了临济禅宗这一棒喝齐施的峻烈宗风。弟子微雪所撰《行实》记载了敏树与破山大师和万峰老人的机锋话语,而且《敏树和尚语录》也收录敏树在各处道场的大量机锋语录,这些都淋漓尽致表现敏树和尚的棒喝特点,正如孙顺在《敏树和尚语录序》中云:“⋯⋯是师以大悲手眼拔转祖师正法轮也。方见历劫坚刚之心与斯道光明,正是揭慧日于中天,而破诸方黑暗矣!”又云:“若识敏树大禅师精微,须于录中参悟。”9陈新甲《序》也云:“一日敏树和尚过宅参请,问宗门事,犹如雷霆大震,嚇杀人间:一似狮子王奋迅惊群,哮吼一声,百兽脑裂,不第爪牙利害,抑且拈条白棒,验尽天下龙蛇,更越临济之上,及百丈,黄(辟+木)之大机大用者也。”两人对敏树棒喝家风予以肯定。为具体期间,兹略举几例:
(1)顺治十一年,敏树受杨沅公居士邀请,往住贵州石阡府三昧禅院,某日上堂,僧问:“如何是永证金刚不坏身?”师打云:“昨夜星晓,今朝鹤鸣。”僧以手作圆相云:“九十六种圆相,与这个是同是别?”师云:“别则各别,同则总同。”进云:“怎么,饭是米做。”师云:“不是饱飧人不知。”僧作礼。师一喝,竖杖云:“见么?有物先天地。”掷下杖云:“无形本寂寥。”①敏树对于山僧所问“如何是永证金刚不坏身?”这一问题,完全没有给出正面回答,而是通过“打”、“喝”、“竖杖”、“掷下杖”等动作,让山僧自己去领悟其中的妙谛。这生动表现了敏树的激烈棒喝。
(2) 《机缘》记录敏树与姜元恒居士关于茶钱的对话。师云:“居士还茶钱也未?”云:“还也。”师云:“作么生还?”士拟议,师云:“一文两文黑,三文四文黄。”在敏树看来,道散在万物而不可言诠;因此对于茶与茶钱,如果就茶谈茶,就钱谈钱,不管姜元恒居士还钱与不还,俱不得见道,故敏树将话题引开,而谈颜色“黑”“黄”问题。可从此故事看出敏树对姜元恒的独特暗示。
(3)在《机缘》中,还有一则与弟子的棒喝故事。僧问:“如何是法身佛?”师云:“百草头上无边春,信手拈来用得真。”进云:“如何是报身佛?”师云:“不是飞衣滚摺看,安知顶上髻螺旋。”进云:“如何是化身佛?”师云:“昨夜乘龙天上去,今朝跨凤日边来。”僧礼拜,师便打。”在这则棒喝故事中,敏树对弟子所问的“法身佛”、“报身佛”、“化身佛”三个问题,照样没有给以正面回答,顾左右而言他。当弟子以为有得,准备礼拜之时,敏树突然一顿棒喝,让弟子在震惊中猛醒佛法之所在。
第二、农禅并重。自唐代百丈大师以来,农禅并重成为禅宗的一贯家法,僧人寓禅于农,在劳作中触发禅机,体悟佛性。敏树继承这一家法,发扬农禅并重的传统,在其诗作中,大部分都是与劳作相关的禅诗,农禅与诗巧妙结合,构成一道独特的风景。敏树的农禅诗,在贵州众多高僧诗作中,具有重要地位和价值。如《山中偶韵》云:
因僧问我祖师禅,向道山居不计年。
瓦灶时煨三个芋,荷衣自足一池莲。
悬岩几见春花尔,明月长窥秋水鲜。
茅屋不堪尘不到,闲同鸥鸟共谈玄。
在敏树看来,祖师禅不必在静坐中求,禅就在山居生活之中,禅就是瓦灶,禅就是荷衣,禅就是春花,禅就是秋水,禅就是茅屋,禅就是鸥鸟。无时无地无物,无不呈现自在佛性。这种自在佛性,常常会触发敏树对佛法的感悟,诸如荷衣、春花、秋水、茅屋、鸥鸟都有佛性,因此人不可生执著之心,这正是禅宗追求的一种超越境界。再如《山行》云:
松林堪独步,曳杖拨云烟。
晓色开晴岭,溪光接远天。
玄猿抱子啸,青鸟弄花妍。
乐乐无穷意,谁能有此钱。
该诗描绘了一种禅农境界:一个人漫步松林之中,人与云烟融为一体,用竹杖轻轻拨开;晓日东升,山岭晴开,溪光粼粼,与天相连:猿猴抱子,青鸟弄花。该诗一静一动,相互映衬,闲适恬淡。禅师身处其中,拥有无穷乐意。这是禅宗追求的“隈山依水,无所用心”的禅味意境,正如李泽厚所言:“禅宗⋯⋯所追求的那种淡远心境和瞬刻永恒,经常假借大自然来使人感受或领悟。⋯⋯不仅主客观浑然一致,超功利,无思虑;而且似乎有某种对整个世界与自身相合一的感受”,“特别是在欣赏大自然风景时,不仅感到大自然与自己合为一体,而且还似乎感到整个宇宙的某种合目的性的存在。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高级审美感受。”14这对于乱世中的禅师来说,只要“性定”就“动无不正”,虽存于乱世,能够农禅并重,自耕自足,照样也有鸢飞鱼跃之自由境界。
第三、桃源意境。在敏树一生中,写有一些追求安宁闲适、寄托桃源意境的诗,这是“傲然自足,抱朴含真”的情怀,以及身逢乱世却对天下太平的向往。在敏树的诗中,以“桃源”为题的有《过武陵溪》、《拟桃源》、《桃源村》等多首。
《过武陵溪》云:
寻源迳入武陵溪,遥指蓬茆路不迷。
百谷松阴移日影,千林春色露花枝。
秦时富贵君何避?晋国人家尚未知。
物换星移曾几度,渔舟还问故园时。
明清之际,天崩地裂,血流漂杵,人民流离,就连山中的僧人,也不得安宁,破山及其弟子不断迁移避乱。在动荡迁移中,敏树多么希望人民能能够生活在“百谷松阴移日影,千林春色露花枝”的桃源之中。在《拟桃源》诗中,敏树进一步表达了对桃源的向往:
罢钓溪边荡小舟,桃花充水漫悠悠。
弃荣天地无生计,惟适河山得自由。
万顷烟波惊宇宙,一钩萝月照寒丘。
避秦高士知何处?满目春光在上头。
该诗通过溪水、小舟、桃花、烟波、萝月、寒丘等对象,描绘了一幅幽静恬美的桃源景象,表达了“惟适河山得自由”的畅快心境;最后一句“满目春光在上头”表达了对心中桃源向往和对人间净土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