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懋竑[wáng mào hóng](1668—1741),字予中,一作与中,号白田。清扬州宝应人。
世业儒,叔父式丹以诗文名世,康熙四十二年(1703)赐进士第一,人称楼村先生。懋竑少从叔父学,即自刻厉。又与桐城方苞交,笃志经史,耻为标榜之习。康熙五十七年(1718)成进士,诸名公大吏闻其名,争相延引,皆谢却之。逾年,于吏部乞就教职,授安庆府教授,广施教化,重建培元书院,以学行造士。尝语学者云:“人一号为名士,无足取也!”以其有名,人恒敬之,己亦以名自高,疏于自省,经时既久,或惰于学,或偾于事,致有名裂身败者,皆为名所累也;而以炒作得浮名,动以名人自鸣者,斯又下矣。雍正元年(1723)应诏入京,超擢翰林院编修。二年春,以母忧去官,特赐内府白金为丧葬费,谕以治丧毕即来京,不必服阕始上任。明年入都,以老病辞归。乾隆六年(1741)卒于家。
王氏熟谙经史,倾心朱子(熹)之学。晚年校定《朱文公年谱》,于《文集》、《语类》考订尤详,谓《易本义》前九图、《筮仪》及《家礼》,皆后人依托,非朱熹所作。其辨《筮仪》之伪,谓筮者之站位,据《仪礼》之《士冠礼》、《特牲馈食礼》、《少牢馈食礼》,皆面西而立,惟《士丧礼》筮宅以不在庙,故筮者北向;而《筮仪》竟云筮者北向者见《仪礼》,朱子熟读《仪礼》,岂能疏谬若是!其辨《家礼》之伪,谓朱熹之《文集》、《语录》中,除《家礼·序》之外,无一语及于《家礼》者;而伪《家礼》所言祠堂之制,咸多不合古义,必非朱子书也。其辨《易本义》前九图之伪,谓朱熹于《易》,有《本义》有《启蒙》,与门人讲论甚详,曾无一语及“九图”;而朱熹所自作者,惟《横图》六,犹注《易大传》并邵雍语录于其后,不敢径题《伏羲六十四卦图》,明其谨慎也。伪“前九图”直云《伏羲八卦次序图》、《伏羲八卦方位图》、《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图》、《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图》,并未言明授受传承之迹,而其所言,每有与朱氏《本义》、《启蒙》相左者,此为后人伪托者明矣。
王氏之于史学,务求征实存信。其考《孟子》书“齐人伐燕”事,谓《通鉴》据《孟子》以伐燕为齐宣王,而宣王卒于周显王之四十五年。又三年,燕王哙始立。又七年,齐人伐燕为湣王,不可谓宣王事也,知《孟子》七篇所言齐王为湣王。《梁惠王》上下篇称宣王,宣王乃谥号,当世之君不可言谥,既言谥,为后人增改明矣。此质疑而不盲从,诚学者求是之风也。
懋竑性耿介,以恬淡自处。当其少也,尝谓友人曰:“老屋三间,破书万卷,平生志愿足于斯矣。”书而云“破”,反复展读使之破也。存书宜读,非陈列为摆设也。归田后,杜门著书,谢绝应酬。晚年家贫甚,布衣蔬食,恬然安之。有婚嫁事,营办苦不给,亦略无自歉之色。临终作诗训子曰:“人之立身,惟孝与忠。恕以授物,慎以持躬。读书考古,其益无穷。垂殁之言,汝其敬从。”整衣冠,端坐而逝,年七十有四。著作今犹传世者,有《朱子年谱》4卷考异4卷附录2卷、《朱子论学切要语》2卷、《白田草堂存稿》24卷、《读书记疑》16卷、《白田杂著》8卷。
懋竑博览群书,学问赅备。仅其《读书记疑》一书,就广及经史、诸子、音韵、考据诸目,故有清之史乘,皆以名儒称之。与懋竑同时,有朱泽沄(1666—1732)者,亦宝应人。泽沄字湘陶,号止泉,学者称止泉先生,终身不入仕。心仪朱子理学,旁通天文、舆地之学。懋竑、泽沄名相埒,年相若,两家易子而教,又结姻亲,情好甚密。两人同好朱子之学,所见间亦不同。如释“居敬”(谓立身慎于言行),朱氏谓“敬贯动静,而以静为本”,王氏辩之曰:“人之有动静也,犹其有呼息也。静则必动,动则必静”,“盖敬可以贯动静,而静不可以该(涵盖)动,专言静则偏矣”。静为自省,动为践行;朱氏以自省为知,王氏主知行合一。两人议论抵牾,至没齿亦不能相合,而私谊终如故。二公治学重考据,钩沉稽实,以史证经,为清代扬州学界由理学向朴学转型之过渡人物,亦为扬州学派启蒙期时期之代表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