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掃六合[1]，虎視何雄哉[2]！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3]。明斷自天啓[4]，大略駕群才[5]。收兵鑄金人[6]，函谷正東開[7]。銘功會稽嶺[8]，騁望琅邪臺[9]。刑徒七十萬，起土驪山隈[10]。尚采不死藥，茫然使心哀[11]；連弩射海魚，長鯨正崔嵬。額鼻象五嶽，揚波噴雲雷。鬐鬣蔽青天，何由覩蓬萊？徐巿載秦女，樓船幾時回[12]？但見三泉下[13]，金棺葬寒灰[14]。

【注釋】

[1]秦皇：指秦始皇。皇，王本作“王”。掃六合，即統一中國。六合，天地四方。賈誼《過秦論》：“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

[2]虎視：《後漢書·班固傳》引《西都賦》：“周以龍興，秦以虎視。”李賢注：“龍興虎視，喻強盛也。”

[3]“揮劍”二句：揮，一作“飛”。《莊子·説劍》：“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絶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劍也。”決，斷。西來，六國諸侯皆在關東，而秦在關西。秦始皇横掃天下，六國諸侯皆西向臣服。

[4]“明斷”句：宋本校：“一作雄圖發英斷。”明斷，英明決斷。天啓，上天的啓發。《左傳·僖公三十三年》：“天之所啓，人弗及也。”

[5]“大略”句：略，才略。駕，駕馭；控制；驅使。

[6]“收兵”句：收兵，聚集兵器。鑄，熔鑄。《史記·秦始皇本紀》：“二十六年……收天下兵，聚之咸陽，銷以為鍾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宫中。”

[7]“函谷”句：此句謂秦始皇消滅六國，天下一統，函谷關不再需要禁閉，可向東打開。函谷，關名。見前《奔亡道中五首》其四注。

[8]“銘功”句：《史記·秦始皇本紀》：“三十七年……上會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頌秦德。”銘，刻；記載。會稽，山名，在今浙江紹興南。相傳夏禹至苗山，大會諸侯，計功封爵，始名會稽。

[9]“騁望”句：《史記·秦始皇本紀》：“二十八年……南登琅邪，大樂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萬户琅邪臺下，復（免除徭役）十二歲。作琅邪臺，立石刻，頌秦德，明得意。”琅邪臺，在今山東諸城市東南琅邪山上。

[10]“刑徒”二句：《史記·秦始皇本紀》：“隱宫（宫刑）徒刑者七十餘萬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麗（驪）山。”驪山，在今陝西臨潼縣東南。隈，彎曲處。二句謂秦始皇三十五年，役使囚犯七十萬人，分别在咸陽建阿房宫和在驪山下修築陵墓。

[11]“尚采”二句：不死藥，《史記·秦始皇本紀》：“三十二年……因使韓終、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藥。”心，宋本校：“一作人。”

[12]“連弩”八句：《史記·秦始皇本紀》：“二十八年……齊人徐巿（fú）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於是遣徐巿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仙人。……三十七年……方士徐巿等入海求神藥，數歲不得，費多，恐譴，乃詐曰：‘蓬萊藥可得，然常為大鮫魚所苦，故不得至，願請善射與俱，見則以連弩射之。’始皇夢與海神戰，如人狀。問占夢，博士曰：‘水神不可見，以大魚蛟龍為候。今上禱祠備謹，而有此惡神，當除去，而善神可致。’乃令入海者齎捕巨魚具，而自以連弩候大魚出射之。自琅邪北至榮成山，弗見。至之罘，見巨魚，射殺一魚。遂並海西。”連弩，裝有機栝、可以連續發射的弓。長鯨，巨魚。崔嵬，高大貌。五嶽，此泛指大山。鬐鬣（qí liè），魚脊和魚頷旁之鰭鬚。此用晉代木華《海賦》：“魚則横海之鯨……巨鱗插雲，鬐鬣刺天，顱骨成嶽，流膏為淵。”覩，咸本作“觀”。巿，宋本作“氏”，據他本改。

[13]三泉：三重之泉，形容地下很深。

[14]“金棺”句：金棺，銅鑄的棺材。寒灰，指化為灰土的屍骨。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評首四句：雄快。評“收兵”二句：與“西來”相應。評“刑徒”二句：與“銘功”、“騁望”為犄角之句。評“尚采”二句：二語緊接，方警動。若蓄而不露，只就下文委蛇去，便氣漫不振矣。

蕭士贇《分類補注李太白詩》：白意若曰，仙者清浄自然，無為而化。秦皇之所為若此，求仙者豈如是乎？宜其卒為方士之所欺，而不免於死也。後之為人君而好神仙者，亦可鑒矣。

沈德潛《唐詩别裁》卷一：既期不死，而又築高陵，自相矛盾矣。

《唐宋詩醇》卷一：極寫其盛，正為中間轉筆作地。“茫然使心哀”五字，多少包含。借秦以諷，意深旨遠。

方東樹《昭昧詹言》卷七：收兩義合併。

陳沆《詩比興箋》：此亦刺明皇之詞，而有二意：一則太白樂府中所謂“窮兵黷武有如此，鼎湖飛龍安可乘”。二則“人心苦不足”，周穆、秦、漢同一轍也。

按：玄宗晚年亦好神仙慕長生，《資治通鑑》唐玄宗天寶九載：“太白山人王玄翼上言見玄元皇帝，言寶仙洞有妙寶真符。命刑部尚書張均等往求，得之。時上尊道教，慕長生，故所在争言符瑞，群臣表賀無虚月。”此詩顯然有托古諷今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