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有伊人念旧情,毛诗相赠意非轻。从今莫努金刚目,好整归装返沪城。
却说林黛玉被那人推出大门,一路杀千刀、路倒尸骂不绝口。回到栈里,倒在床上,抽抽咽咽地哭起来。阿金也气得开口不得,难以解劝。黛玉哭了一回,坐起对阿金道:“早知如此,何苦走来受这番羞辱。我想无非为着几个钱,债务也不见得逼我性命,莫若我们动身回去罢。”阿金也不言语,想了一会道:“虽不让我们进去,他总要出来的,我到他门首左近去等,终不成他绝不出来。若出来时,被我看见,就好商量了。”黛玉道:“倘等他不着,又怎么呢?”阿金道:“等过三两天,再作道理。”
商量已定,吃过午饭,阿金便去守候。守到红日沉西,不见影响,只得回来。到了次日,一早又去,等到午上回栈吃饭,饭后又去等,直等到夜方回。古语说得好:天下无难事,人心自不坚。阿金一连等了四天,却被他等着了。
原来这汪姓客人表字俊生,是杭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大绅士,当日步行出门,被阿金撞见,便拦着招呼。俊生倒吃了一惊道:“你为甚事到此地来?”阿金也不及说别的,只道:“请你到前面一走,有句话相商。”俊生跟着他走到栈里。入到房内,抬头看见黛玉,益发诧异起来。黛玉见了俊生,犹如得了珍宝一般,也不及说长道短,含着一汪眼泪,将那天被逐的情形加上些粗话,诉说了一番。俊生便道:“我那里知道,倒委屈你了。”黛玉便将年底难过,要求帮助的意思告诉俊生。俊生想了一想道:“明日再商量罢。”黛玉道:“年下没有几天了,如何还是再商量,那里来得及?”俊生道:“我自有章程,你不必着急。今日我有事要出城去,明日我早些来罢。”便起身要去。黛玉拉着他衣袖,苦苦地叮嘱了十多句“不要忘记”,方才分别。俊生已经出了栈门,尚叫阿金赶上,叮嘱两句。
这一日,他主仆二人一喜一惧的心事更觉难过:喜的是居然等着俊生,不枉走一次杭州;惧的是俊生说话十分活动,不知明日究竟如何,万一到了明日空空回复,岂不是白望一场。想到他“我有章程”这句话,又像不致落空的;想到他匆匆便行,毫无留恋的情形,又不像是肯援手的样子。此时心事,就犹如秀才望榜的一般,说不尽那酸甜苦辣。就是阿金,也一般的万虑纷驰,忽然孜孜憨笑,忽然短叹长吁。好容易过了这一天,到得晚上,也只睡不着。不知怎的,偏生这一夜格外长些,翻来复去,那天只不肯亮。
到得天才破晓,便起来梳洗等候,看看等到十点钟,俊生方才走来。黛玉连忙接着泡茶让烟。俊生坐下吃了两筒烟,看看黛玉的行李道:“你们今天动身,还来得及。”黛玉道:“只要汪老爷肯援手,没甚来不及的事。”俊生道:“银子却一时不便。”黛玉猛听得这话,不禁吓得身子冷了半截。正是:
偏在穷途闻冷语,无殊顶上起春雷。
不知汪俊生毕竟有银与否,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