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癸丑,华山阜头峰崩。峰下一岭一谷,居民甚众,皆晏然不闻,乃越四十里外平川,土石杂下如簸扬,七社民家压死者几万人,坏田七八千顷,固可异矣。绍兴间,严州大水。寿昌县有一小山,高八九丈,随水漂至五里外,而四傍草木庐舍,比水退,皆不坏,则此山殆空行而过也。
韩魏公家不食蔬,以脯醢当蔬盘,度亦始于近时耳。
曾子宣丞相家,男女手指皆少指端一节,外甥亦或然。或云襄阳魏道辅家世指少一节。道辅之姊嫁子宣,故子孙肖其外氏。
故都残暑,不过七月中旬。俗以望日具素馔享先,织竹作盆盎状,贮纸钱,承以一竹焚之。视盆倒所向,以占气候。谓向北则冬寒,向南则冬温,向东西则寒温得中,谓之盂兰盆,盖俚俗老媪辈之言也。又每云:“盂兰盆倒则寒来矣。”晏元献诗云:“红白薇英落,朱黄槿艳残。家人愁溽暑,计日望盂兰。”盖亦戏述俗语耳。
欧阳公谪夷陵时,诗云:“江上孤峰蔽绿萝,县楼终日对嵯峨。”盖夷陵县治下临峡,江名绿萝溪。自此上溯,即上牢关,皆山水清绝处。孤峰者即甘泉寺山,有孝女泉及祠在万竹间,亦幽邃可喜,峡人岁时游观颇盛。予入蜀,往来皆过之。韩子苍舍人《泰兴县道中》诗云:“县郭连青竹,人家蔽绿萝。”似因欧公之句而失之。此诗盖子苍少作,故不审云。
秦会之跋《后山集》,谓曾南丰修《英宗实录》,辟陈无己为属。孙仲益书数百字诋之,以为无此事。南丰虽尝预修《英宗实录》,未久即去,且南丰自为吏属,乌有辟官之理,又无已元中方自布衣命官,故仲益之辨,人多是之。然以予考其实,则二公俱失也。南丰元丰中还朝,被命独修《五朝史实》,许辟其属,遂请秀州崇德县令刑恕为之。用选人已非故事,特从其请,而南丰又援经义局辟布衣徐禧例,乞无已检讨,庙堂尤难之。会南丰上《太祖经叙论》,不合上意,修《五朝史》之意浸缓。未几,南丰以忧去,遂已。会之但误以《五朝史》为《英宗实录》耳,至其言辞无已事,则实有之,有可谓无也。
学士院移文三省名“咨报”,都司移文六曹名“刺”。
前代,夜五更至黎明而终。本朝外延及外郡悉用此制,惟禁中未明前十刻更终,谓之待旦。盖更终则上御盥栉,以俟明出御朝也。祖宗勤于政事如此。
予儿时见宋修撰为先君言:“某艰难中以转饷至行在,时方避虏海道,上大喜,令除待制。吕相元直雅不相乐,乃曰:‘宋系直龙图阁,便除待制,太超躐,欲且与修撰。修撰与待制,亦只争一等。候更有劳,除待制不晚。’遂除秘撰。”宋公言之太息曰:“此某命也。”顷予被命修《高宗圣政》及《实录》,见《日历》所载,实有此事。自昔大臣以私意害人,此其小小者耳。
高庙驻跸临安,艰难中,每出犹铺沙藉路,谓之黄道,以三衙兵为之。绍兴末内禅,驾过新宫,犹设黄道如平时。明日寿皇出,即撤去,遂不复用。
族伯父彦远言:少时识仲殊长老,东坡为作《安州老人食蜜歌》者。一日,与数客过之,所食皆蜜也。豆腐、面筋、牛乳之类,皆渍蜜食之,客多不能下箸。惟东坡性亦酷嗜蜜,能与之共饱。崇宁中,忽上堂辞众。是夕,闭方太门自缢死。及火化,舍利五色不可胜计。邹忠公为作诗云:“逆行天莫测,雉作渎中经。沤灭风前质,莲开火后形。钵盂残蜜白,炉篆冷烟青。空有谁家曲,人间得细听。”彦远又云:殊少为士人,游荡不羁。为妻投毒羹□中,几死,啖蜜而解。医言复食肉则毒发,不可复疗,遂弃家为浮屠。邹公所谓“谁家曲”者,谓其雅工于乐府词,犹有不羁之馀习也。
晏元献为藩郡,率十许日乃一出厅,僚吏旅揖而已。有欲论事,率因亲校转白,校复传可否以出,遂退。吕正献作相及平章军国事时,于便坐接客,初惟一揖,即端坐自若,虽从官亦以次起白。及退,复起一揖,未尝离席。盖祖宗时辅相之尊严如此,时亦不以为非也。
东坡诗云:“大□一弛何缘彀,已觉翻翻不受檠。”《考工记》:“弓人寒奠体。”注曰:“奠,读为定。至冬胶坚,内之檠中,定往来体。”《释文》:“檠,音景。”《前汉苏武传》:“武能网纺缴,檠弓弩。”颜师古曰:“檠,谓辅正弓弩,音警。又巨京反。”东坡作平声叶,盖用《汉书》注也。
丰相之于舒信道,邹志完于吕望之,其为人似不类,然相与皆厚甚,不以乡里及同僚故也。相之为中司时,犹力荐信道。志完元符中进用,则实由望之荐也。及以直谏远窜,望之坐荐非其人,褫官。谢表云:“臣之与浩,实匪素交。以其尝备学校之选于先朝,能陈诗赋之非于元,比缘荐士,遂取充员。岂期蝼蚁之微,自速雷霆之遣。”其叙陈终不以志完为非,亦不易矣。
《宋白集》有《赐诸道节度观察防团刺史知州以下贺登极进奉诏书》,云:“朕仰承先训,缵嗣丕基。眷命历之有归,想寰区之同庆。卿辍由俸禄,恭备贡输,遥陈称贺之诚,知乃尽忠之节。省览嘉叹,再三在怀。”实真庙登极时诏书也。乃知是时贡物,皆守臣以俸禄自备。今既以库金为贡,而推恩则如故,可谓厚恩矣。
前辈遇通家子弟,初见请纳拜者,既受之,则设席,望其家遥拜其父祖,乃就坐。先君尚行之。
前辈置酒饮客,终席不褫带。毛达可守京口时尚如此。后稍废,然犹以冠带劝酬,后又不讲。绍兴末,胡邦衡还朝,每与客饮,至劝酒,必冠带再拜。朝士皆笑其异众,然邦衡名重,行之自若。
元丰七年秋宴,神庙举御觞示丞相王岐公以下,忽暴得风疾,手弱觞侧,馀酒沾污御袍。是时京师方盛歌《侧金盏》,皇城司中官以为不祥,有歌者辄收系之,由是遂绝。先楚公进《裕陵挽词》有云:“辂从元朔朝时破,花是高秋宴后萎。”二句皆当时实事也。
天圣、明道间,京师盛歌一曲曰《曹门高》。未几,慈圣太后受册中宫,人以为验矣。其后宣仁与慈圣皆垂箔摄政,而宣仁实慈圣之甥,以故选配英庙,则徵兆之意若曰:“曹门之高,当相继而起也。”何其神哉!
赵相挺之使虏,方盛寒,在殿上。虏主忽顾挺之耳,愕然急呼小胡指示之,盖阉也。俄持一小玉合子至,合中有药,色正典,涂挺之两耳周匝而去,其热如火。既出殿门,主客者揖贺曰:“大使耳若用药迟,且拆裂缺落,甚则全耳皆坠而无血。”扣其玉合中药为何物,乃不肯言,但云:“此药市中亦有之,价甚贵,方匕直钱数千。某辈早朝遇极寒,即涂少许。吏卒辈则别有药,以狐溺调涂之,亦效。”
辽人刘六符,所谓刘燕公者,建议于其国,谓:“燕、蓟、云、朔,本皆中国地,不乐属我。非有以大收其心,必不能久。”虏主宗真问曰:“如何可收其心?”曰:“敛于民者十减其四五,则民惟恐不为北朝人矣。”虏主曰:“如国用何?”曰:“臣愿使南朝,求割关南地,而增戍阅兵以胁之。南朝重于割地,必求增岁币。我托不得已受之。俟得币,则以其数对减民赋可也。”宗真大以为然,卒用其策得增币。而他大臣背约,才以币之十二减赋,民固已喜。及洪基嗣立,六符为相,复请用元议。洪基亦仁厚,遂尽用银绢二十万之数,减燕、云租赋。故其后虏政虽乱,而人心不离,岂可谓虏无人哉!
仁宗皇帝庆历中尝赐辽使刘六符飞白书八字,曰:“南北两朝永通和好。”会六符知贡举,乃以“两朝永通和好”为赋题,而以“南北两朝永通和好”为韵,云:“出南朝皇帝御飞白书。”六符盖为虏画策增岁赂者,然其尊戴中国尚尔如此,则盟好中绝,诚可惜也!
王荆公素不乐滕元发、郑毅夫,目为“滕屠”、“郑酤”。然二公资豪迈,殊不病其言。毅夫为内相,一日送客出郊,过朱亥冢,俗谓之屠儿原者,作诗云:“高论唐虞儒者事,卖交负国岂胜言。凭君莫笑金槌陋,却是屠酤解报恩。”
予幼岁侍先君避乱东阳山中,有北僧年五十馀,戆朴无能,自言沈相义伦裔孙,携遗像及告身诏敕甚备。且云义伦之后,惟己独存,欲诉于朝,求一官还俗。不知竟何往也。
《诗正义》曰:“络纬鸣,懒妇惊。”宋子京《秋夜》诗云:“西风已飘上林叶,北斗直挂建章城。人间底事最堪恨,络纬啼时无妇惊。”其妙于用事如此。
孙少述一字正之,与王荆公交最厚。故荆公《别少述》诗云:“应须一曲千回首,西去论心有几人。”又云:“子今此去来何时,后有不可谁予规?”其相与如此。及荆公当国,数年不复相闻,人谓二公之交遂睽。故东坡诗云:“蒋济谓能来阮籍,薛宣真欲吏朱云。”刘舍人贡父诗云:“不负与公《遂初赋》,更传中散《绝交书》。”然少述初不以为意也。及荆公再罢相归,过高沙,少述适在焉。亟往造之,少述出见,惟相劳苦及吊元泽之丧,两公皆自忘其穷达。遂留荆公置酒共饭,剧谈经学,抵暮乃散。荆公曰:“退即解舟,无由再见。”少述曰:“如此更不去奉谢矣。”然惘惘各有惜别之色。人然后知两公之未易测也。
杭僧思聪,东坡为作《字说》者,大观、政和间,挟琴游梁,日登中贵人之门。久之,遂还俗,为御前使臣。方其将冠巾也,苏叔党因浙僧入都送之诗曰:“试诵《北山移》,为我招琴聪。”诗至已无及矣。参寥政和中老矣,亦还俗而死,然不知其故。
陶渊明《游斜川》诗,自叙辛丑岁年五十。苏叔党宣和辛丑亦年五十,盖与渊明同甲子也。是岁得园于许昌西湖上,故名之曰小钭川云。
夏文庄,初谥文正,刘原父持以为不可,至曰:“天下谓竦邪,而陛下谥之正。”遂改今谥。宋子京作祭文,乃曰:“惟公温厚粹深,天与其正。”盖谓夏公之正,天与之,而人不与。当时自有此一种议论。故张文定甚恶石徂徕,诋之甚力,目为狂生。东坡《议学校贡举状》云:“使孙复、石介尚在,则迂阔矫诞之士也,可施之于政事之间乎?”其言亦有自来。欧公作《王洙源叔参政墓志》曰:“夏竦卒,天子以东宫恩赐谥文献。洙为知制诰,封还曰:‘此僖祖谥也。’于是太常更谥文庄。”与他书异。
壹、贰、□、肆、伍、陆、柒、捌、玖、拾,字书皆有之,正是三字;或读作七南反耳。柒字,晋、唐人书或作漆,亦取其同音也。
三舍法行时,有教官出《易》义题云:“乾为金,坤又为金,何也?”诸生乃怀监本《易》至帘前请云:“题有疑,请问。”教官作色曰:“经义岂当上请?”诸生曰:“若公试,固不敢。今乃私试,恐无害。”教官乃为讲解大概。诸生徐出监本,复请曰:“先生恐是看了麻沙本。若监本,则坤为釜也。”教授皇恐,乃谢曰:“某当罚。”即输罚,改题而止。然其后亦至通显。
老杜《哀江头》云:“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忘城北。”言方皇惑避死之际,欲往城南,乃不能记孰为南北也。然荆公集句,两篇皆作“欲往城南望城北。”或以为舛误,或以为改定,皆非也。盖所传本偶不同,而意则一也。北人谓向为望,谓欲往城南,乃向城北,亦皇惑避死,不能记南北之意。
先夫人幼多在外家晁氏,言诸晁读杜诗:“稚子也能赊”,“晚来幽独恐伤神”,“也”字、“恐”字,皆作去声读。
蜀人石耆公言:“苏黄门尝语其侄孙在庭少卿曰:《哀江头》即《长恨歌》也。《长恨》冗而凡,《哀江头》简而高。”在庭曰:“《常武》与《桓》二诗,皆言用兵,而繁简不同,盖此意乎?”黄门摇手曰:“不然。”
姓“但”者,音若“檀”。近岁有岭南监司曰但中庸是也。一日,朝士同观报状,见岭南郡守以不法被劾,朝旨令但中庸根勘。有一人辄叹曰:“此郡守必是权贵所主。”问:“何以知之?”曰:“若是孤寒,必须痛治,此乃令但中庸根勘,即是有力可知。”同坐者无不掩口。其人悻然作色曰:“拙直宜为诸公所笑!”竟不悟而去。
今人解杜诗,但寻出处,不知少陵之意,初不如是。且如《岳阳楼》诗:“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此岂可以出处求哉?纵使字字寻得出处,去少陵之LLRR意益远矣。盖后人元不知杜诗所以妙绝古今者在何处,但以一字亦有出处为工。如《西昆酬倡集》中诗,何曾有一字无出处者,便以为追配少陵,可乎?且今人作诗,亦未尝无出处,渠自不知,若为之笺注,亦字字有出处,但不妨其为恶诗耳。
寿皇时,禁中供御酒名蔷薇露,赐大臣酒谓之流香酒。分数旋取旨,盖酒户大小已尽察矣。
韩魏公声雌,文潞公步碎。相者以为二公若无此二事,皆非人臣之相。
庆历中,河北道士贾众妙善相,以为曾鲁公脊骨如龙,王荆公目睛如龙,盖人能得龙之一体者,皆贵穷人爵。见豫章黄庠手曰:“左手得龙爪,虽当魁天下而不仕,若右手得之,则贵矣。”庠果为南省第一,不及廷对而死。
俞秀老紫芝,物外高人,喜歌讴,醉则浩歌不止。故荆公赠之诗曰:“鲁山眉宇人不见,只有歌辞来向东。借问楼前蹋于,何如云卧唱松风。”又云:“暮年要与君携手,处处相烦作好歌。”不知者以为赋诗也。紫芝之弟清老,欲为僧,荆公名之曰紫琳,因手简目之为琳公,然清老卒未尝祝发也。
临江萧氏之祖,五代时仕于湖南,为将校,坐事当斩,与其妻亡命焉。王捕之甚急。将出境,会夜阻水,不能去,匿于人家□槽中。湘湖间谓“□”为“笕”。天将旦,有扣笕语之曰:“君夫妇速去,捕者且至矣。”因亟去,遂得脱。卒不知告者何人,以为神物,乃世世奉祀,谓之笕头神。今参政照邻,乃其后也。
晁以道《明皇打球图》诗:“宫殿千门白昼开,三郎沈醉打球回。九龄已老韩休死,明日应无谏疏来。”又《张果洞》诗云:“怪底君王惭汉武,不诛方士守轮台。”皆伟论也。
欧阳公《早朝》诗云:“玉勒争门随仗入,牙牌当殿报班齐。”李德刍言:“自昔朝仪,未尝有牙牌报班齐之事。”予考之,实如德刍之说。问熟于朝仪者,亦惘然以为无有。然欧阳公必不误,当更博考旧制也。
王荆公所赐玉带,阔十四掐,号玉抱肚,真庙朝赵德明所贡。至绍兴中,王氏犹藏之。曾孙奉议郎始复进入禁中。
舅氏唐居正(意),文学气节为一时师表。建炎初,避兵武当山中。病殁,遗文散落,无复存者,独《滁州汉高帝庙碑阴》尚存,今录于此:“滁之西曰丰山,有汉高帝庙。或云汉诸将追项羽,道经此山。至今土俗以五月十七日为高帝生日,远近毕集,荐肴觞焉。某尝从太守侍郎曾,祷雨于庙,因读庭中刻石,始知昔人相传,盖以五月十七为高帝忌日。按:《汉书》,高帝十三年四月甲辰崩于长乐宫,五月丙寅葬长陵(注:自崩至葬凡二十三日)。疑五月十七日必其葬日,又非忌日也。以历推之,自上元甲子之岁,至高帝十二年四月晦日(是年岁在丙午),凡积一百九十三万六千三百六十三年,二千三百九十四万九千五百九十一月,七亿七百二十四万六千八十五日。以法除之,算外得五月朔己酉,十七日乙丑。则丙寅葬日,乃十八日也。班固记汉初北平侯张苍所有《颛帝历》晦朔、月见、弦望、满亏,多非是。故高帝九年六月乙未晦日食。夫日食必于朔,而此食于晦,则先一日矣。岂非丙寅乃当时十七日乎?不然,岁月久,传者失之也。遂以告,公命书其碑阴。绍圣二年五月旦记。”
剑门关皆石无寸土,潼关皆土无拳石。虽皆号天下险固,要之潼关不若剑门。然自秦以来,剑门亦屡破矣,险之不可恃如此。
曾子宣丞相,元丰间帅庆州。未至,召还;至陕府,复还庆州,往来潼关。夫人魏氏作诗戏丞相曰:“使君自为君恩厚,不是区区爱华山。”
南丰曾氏享先,用节羹、□鹅、□粥。建安陈氏享先,用肝串子、猪白割、血羹、肉汁。皆世世守之,富贵不加,贫贱不废也。
苏子由晚岁游许昌贾文元公园,作诗云:“前朝辅相终难得,父老咨嗟今亦无。”盖谓方仁祖时,士大夫多议文元,然自今观之,岂易得哉?其感慨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