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铨(公元1102—1180年),字邦衡,号澹庵。宋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建炎年间进士。对策主张君王治政应听于民而不迷信于天,为此,受高宗赏识,欲取为第一,但为权臣忌恨,列为第五。任抚州军事判官,征募民兵抵抗金兵。因全力反对秦桧和议,遭迫害数次被贬谪。宋孝宗即位,召胡铨入朝,以奉议郎知饶州。上书建议修德、结民、练兵、观衅四策,受孝宗所赏识,迁秘书少监、擢起居郎。后又兼侍讲、国史院编修官。请孝宗迁都建康,伺机收复中原。上书认为议和有十可吊,不议和有十可贺。后又任措置浙西、淮东海道,抵御金兵进犯。历任宝文阁待制、龙图阁直学士等,以资政殿学士退休还乡。著有《易解》、《春秋解》、《周礼解》、《礼记解》、有《澹庵文集》一百卷行于世。
〔正史〕
胡铨字邦衡,庐陵人。建炎二年,高宗策士淮海,铨因御题问“治道本天,天道本民”,答云:“汤、武听民而兴,桀、纣听天而亡。今陛下起干戈锋镝间,外乱内讧,而策臣数十条,皆质之天,不听于民。”又谓:“今宰相非晏殊,枢密、参政非韩琦、杜衍、范仲淹。”策万馀言,高宗见而异之。将冠之多士,有忌其直者,移置第五。授抚州军事判官,未上,会隆佑太后避兵赣州,金人蹑之,铨以漕檄摄本州幕,募乡丁助官军捍御,第赏转承直郎。丁父忧,从乡先生萧楚学《春秋》。
绍兴五年,张浚开督府,辟湖北仓属,不赴。有诏赴都堂审察,兵部尚书吕祉以贤良方正荐,赐对,除枢密院编修官。
八年,宰臣秦桧决策主和,金使以“诏谕江南”为名,中外汹汹。铨抗疏言曰:
臣谨案,王伦本一狎邪小人,市井无赖,顷缘宰相无识,遂举以使虏。专务诈诞,欺罔天听,骤得美官,天下之人切齿唾骂。今者无故诱致虏使,以“诏谕江南”为名,是欲臣妾我也,是欲刘豫我也。刘豫臣事丑虏,南面称王,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不拔之业,一旦豺狼改虑,捽①而缚之,父子为虏。商鉴不远②,而伦又欲陛下效之。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为金虏之天下,以祖宗之位为金虏藩臣之位!陛下一屈膝则祖宗朝社之灵尽污夷狄,祖宗数百年之赤子尽为左衽,朝廷宰执尽为陪臣,天下士大夫皆当裂冠毁冕,变为胡服 异时豺狼无厌之求,安知不加我以无礼如刘豫也哉?
夫三尺童子至无识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则怫然怒,今丑虏则犬豕也,堂堂大国,相率而拜犬豕,曾童孺之所羞,而陛下忍为这耶?伦之议乃曰:“我一屈膝则梓宫可还,太后可复,渊圣可归,中原可得。”呜呼!自变故以来,主和议者谁不以此说啖陛下哉!然而卒无一验,则虏之情伪已可知矣。而陛下尚不觉悟,竭民膏血而不恤,忘国大雠而不报,含垢忍耻,举天下而臣之甘心焉。就令虏决可和,尽如伦议,天下后世谓陛下何如主?况丑虏变诈百出,而伦又以奸邪济之,梓宫决不可还,太后决不可复,渊圣决不可归,中原决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复伸,国势陵夷不可复振,可为痛哭流涕长太息矣!
向者陛下间关海道,危如累卵,当时尚不忍北面臣虏,况今国势稍张,诸将尽锐,士卒思奋!只如顷者丑虏陆梁,伪豫入寇,固当败之于襄阳,败之于淮上,败之于涡口,败之于淮阴,校之往时蹈海之危,固已万万,傥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则我岂遽出虏人下哉?今无故而反臣之,欲屈万乘之尊,下穹庐之拜,三军之士不战而气已索。此鲁仲连所以义不帝秦,非惜夫帝秦之虚名,惜天下大势有所不可也。今内而百官,外而军民,万口一谈,皆欲食伦之肉。谤议汹汹,陛下不闻,正恐一旦变作,祸且不测。臣窃谓不斩王伦,国之存亡未可知也。
虽然,伦不足道也,秦桧以腹心大臣而亦为之。陛下有尧、舜之资,桧不能致君如唐、虞,而欲导陛下为石晋。近者礼部侍郎曾开等引古谊以折之,桧乃厉声责曰:“侍郎知故事,我独不知!”则桧之遂非愎谏,已自可见,而乃建白令台谏、侍臣佥议可否,是盖畏天下议已,而令台谏、侍臣共分谤耳。有识之士皆以为朝廷无人,吁,可惜哉!
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夫管仲,霸者之佐耳,尚能变左衽之区,而为衣裳之会。秦桧,大国之相也,反驱衣冠之俗,而为左衽之乡。则桧也不唯陛下之罪人,实管仲之罪人矣。孙近傅会桧议,遂得参知政事,天下望治有如饥渴,而近伴食中书,漫不敢可否事。桧曰虏可和,近亦曰可和;桧曰天子当拜,近亦曰当拜。臣当至政事堂,三发问而近不答,但曰:“已令台谏、侍从议矣。”呜呼!参赞大政,徒取充位如此。有如虏骑长驱,尚能折卫御侮耶?臣窃谓秦桧、孙近亦可斩也。
臣备员枢属,义不与桧等共戴天,区区之心,愿断三人头,竿之藁街,然后羁留虏使,责以无礼,徐兴问罪之师,则三军之士不战而气自倍。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尔,宁能处小朝廷求活邪!书既上,桧以铨狂妄凶悖,鼓众劫持,诏除名,编管昭州,仍降诏播告中外。给、舍、台谏及朝臣多救之者,桧迫于公论,乃以铨监广州监仓。明年,改签书威武军判官。十二年,谏官罗汝楫劾铨饰非横议,诏除名,编管新州。十八年,新州守臣张棣讦铨与客唱酬,谤讪怨望,移谪吉阳军。
二十六年,桧死,铨量移衡州。铨之初上书也,宜兴进士吴师古锓木传之,金人募其书千金。其谪广州也,朝士陈刚中以启事为贺。其谪新州也,同郡王廷珪以诗赠行。皆为人所讦,师古流袁州,廷珪流辰州,刚中谪知虔州安远县,遂死焉。三十一年,铨得自便。
孝宗即位,复奉议郎、知饶州。召对,言修德、结民、练兵、观众,上曰:“久闻卿直谅。”除吏部郎官。隆兴元年,迁秘书少监,擢起居郎,论吏官失职者四:一谓记注不必进呈,庶人主有不观史之美;二谓唐制二史立螭头之下,今在殿东南隅,言动未当得闻;三谓二史立后殿,而前殿不立,乞于前后殿皆分日侍立;四谓史官欲其直前,而阁门以未当预牒,以今日无班次为辞。乞自今直前言事,不必预牒阁门,及以有无班次为拘。诏从之。兼侍讲、国史院编修官。因讲《礼记》,曰:“君以礼为重,礼以分为重,分以名为重,愿陛下无以名器轻假入。”
又进言乞都建康,谓:“汉高人关中,光武守信都。大抵与人斗,不搤其亢,拊其背,不能全胜。今日大势,自淮以北,天下之亢与背也,建康则搤③之拊之之地也。若进据建康,下临中原,此高,光兴王之计也。”
诏议行幸,言者请纾其期,遂以张浚视师图恢复,侍御史王十朋赞之。克复宿州,大将李显忠私其金帛,且与邵宏渊忿急,军大溃。十朋自劾。上怒甚,铨上疏愿毋以小刃自沮。
时旱蝗、星变,诏问政事阙失。铨应诏上书数千言,绐终以春秋书灾异之法,言政令之阙有十,而上下之情不合亦有十,且言:“尧、舜明四日,达四聪,虽有共、鲧,不能塞也。秦二世以赵高为腹心,刘、项横行而不得闻。汉成帝杀王章,王氏移鼎而不得闻;灵帝杀窦武、陈蕃,天下横溃而不得闻;梁武信朱异,侯景斩关而不得闻;隋炀帝信虞世基,李密称帝而不闻;唐明皇逐张九龄,安、史胎祸而不得闻。陛下自既位以来,号召逐客,与臣同召者张焘、辛次膺、王大宝、王十朋,今焘去矣,次膺去矣,十朋去矣,大宝又将去,惟臣在尔,以言为讳,而欲塞灾异之源,臣知其必不能也。”
铨又言:“昔周世宗为刘旻所败,斩败将何徽等七十人,军威大震,果败旻,取淮南,定三关。夫一日戮七十将,岂得有将可用?而世宗终能恢复,非庸懦者去,则勇敢者出耶!近宿州之败,士死于敌者满野,而败军之将以所得之金赂权贵为自解,上天见变照然,陛下非信赏必罚以应天下可。”其论纳谏曰:“今延臣以箝默为贤,容悦为忠。驯至兴元之幸,所谓‘一言丧邦’。”上曰:“非卿不闻此。”
金人求成,铨曰:“金人知陛下锐意恢复,故以甘言款我,原绝口勿言‘和’字。”上以旁事全倚张骑浚,而王之望、尹穑专主和排浚,铨延责之。兼权中书舍人、同修国史。张浚之子栻赐金紫,铨缴奏之,谓不当如此待动臣子,浚雅与铨厚,不顾也。
十一月,诏以和戎遣使,大询于庭,侍从、台谏预议者凡十有四人,主和者半,可否者半,言不可和者铨一人而已。乃独上一议曰:“京师失守自耿南仲主和,二圣播迁自何栗主和,维扬失守自汪伯彦、黄潜善主和,完颜亮之变自秦桧主和。议者乃曰:‘外虽和而内不忘战。’此向来权臣误国之言也。”一溺于和,不能自振,尚能战乎!”除宗正少卿,乞补外,不许。
先是,金将蒲察徒穆、大周仁以泗州降,萧琦以军百人降,诏并为节度使。铨言:“受降古所难。六朝七得河南之地。不旋踵而皆失,梁武时候景以河南来奔,未几而陷台城;宣、政间郭乐师自燕云来降,未几为中国患。今金之三大将内附,高其爵禄,优其部曲,以击中原之心,善矣。然处之近地,万一包藏祸心,或为内应,后将噬脐。顾勿任以兵柄,迁其众于湖、广以绝后患。”
二年,兼国子祭酒,寻除权兵部侍郎。八月,上以灾异避殿减膳,诏延臣言阙政急务。铨以振灾为急务。议和为阙政。其议和之书曰:
自靖康迄今凡四十年,三遭大变,皆在和议,则丑虏之不可与和,彰彰然矣。内食鄙夫,万口一谈,牢不可破。非不知和议之害,而争言为和者,是有三说焉:曰偷懦,曰苟安,曰附会。偷懦则不知立国,苟安则不戒耽毒,附会则觊得美官,小人之情状具于此矣。
今日之议若成,则有可吊者十;若不成,则有可贺者亦十。请为陛下极言之。何谓可吊者十?
真宗皇帝时,宰相李沆谓王旦曰:“我死,公必为相,切勿与虏讲和。吾闻出则无敌国外患,如是者国常亡,若与虏和,自此中国必多事矣。”旦殊不以为然。既而遂和,海内乾耗,旦始悔不用文靖之言。此可吊者一也。
中原讴吟思归之人,日夜引领望陛下拯下溺救焚。不啻赤子之望慈父母。一与虏和,则中原绝望,后悔何及。此可吊者二也。
海、泗今日藩篱咽喉也,彼得海、泗,且决吾藩篱以瞰吾室,扼吾咽喉以制吾命,则两淮决不可保。两淮不保,则大江决不可守;大江不守,则江、浙决不可安。此可吊者三也。
绍兴戊午,和议既成,桧建议遣二三大臣如路允迪等,分往南京等州交割归地。一旦叛盟,却执允迪等,遂下亲征之诏,虏复请和。其反覆变诈如此,桧犹不悟,奉之如初,事之愈谨,赂之愈厚,卒有逆亮之变,惊动辇毂,太上谋欲入海,行朝居民一空,覆辙不远,忽而不戒,臣恐后车又将覆也。此可吊者四也。
绍兴之和,首议决不与归正人,口血未乾,尽变前议,凡归正之人一切遣还。如程师回、赵良嗣等聚族数百,几为萧墙忧。今必尽索归正之人,与之则反侧生变,不与则虏决不肯但已。夫反侧则肘腋之变深,虏决不肯但已,则必别起衅端,猝有逆亮之谋,不知何以待之。此可吊者五也。
自桧当国二十年间,竭民膏血以饵犬羊,迄今府库无旬月之储,千村万落生理萧然,重以蝗虫水潦。自此复和,则蠹国害民,殆有甚焉者矣。此可吊者六也。
今日之患,兵费已广,养兵之外又外增岁弊,且少以十年计之,其费无虑数千亿。而岁弊之外,又有私觌④之费;私觌之外,又有贺正、生辰之使;贺正、生辰之外,又有泛使。一使未去,一使复来,生民疲于奔命,帑廪涸于将迎,瘠中国以肥虏,陛下何惮而为之。此其可吊者七也。
侧闻虏人媪书,欲书御名,欲去国号“大”字,欲用再拜。议者以为繁文小节不必计较,臣切以为议者可斩也。夫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辱;楚子门鼎,义士之所深耻;“献纳”二字,富弼以死急之。今丑虏横行与多垒孰辱?国号大小与鼎轻重孰多?“献纳”二字与再拜孰重?臣子欲君父屈己以从之,则是多垒不足辱,问鼎不必耻,“献纳”不必争。此其可吊者八也。
臣巩再拜不已必至称臣,称臣不已必至请降,请降不已必至纳土,纳土不已必至衔璧,衔璧不已必至与榇,与榇不已必至如晋帝青青衣行酒然后为快。此其可吊者九也。
事至于此,求为匹夫尚可得乎?此其可吊者十也。
窃观今日之势,和决不成,傥乾刚独断,追回使者魏杞、康清等,绝请和之议以鼓战士,下哀痛之诏以收民心,天下庶乎其可为矣。如此则有可贺者亦十:省数千亿之岁币,一也;专意武备,足食足兵,二也;无书名之耻,三也,无去“大”之辱,四也;无再拜之屈,五也;无称臣之忿,六也;无请降之祸,七也;无纳土之悲,八也;无衔璧、舆榇之酷⑤,九也;无青衣行酒之冤,十也。
去十吊而就十贺,利害较然,虽三尺童稚亦知之,而陛下不悟。《春秋左氏》谓无勇者为妇人,今日举朝之士皆妇人也。如以臣言为不然,乞赐流放窜殛,以为臣子出位犯分之戒。
自符离之败⑥,朝论急于和戎,弃唐、邓、海、泗四州与虏矣。金又欲得商、秦地,邀岁币,留使者魏杞,分兵攻淮。以本职措置浙西、淮东海道。
时金使仆散忠义,纥石烈志宁之兵号八十万,刘宝弃楚州,王彦弃照关,濠、滁皆陷。惟高邮守臣陈敏拒敌射阳湖,而大将李宝预求密诏为自安计,拥兵下救。铨劾奏之。曰:“臣受诏令范荣备淮,李宝备江,缓急相援。今宝视敏弗救,若射阳失守,大事去矣。”宝惧,始出师掎角。时大雪,河冰皆合,铨先持铁鎚鎚冰,士皆用命,金人遂退。久之,提举太平兴国宫。
乾道初,以集英殿修撰知漳州,改泉州。趣奏事,留为工部侍郎。入对,言:“少康以一旅复禹绩,今陛下富有四海,非特一旅,而既位九年,复禹之效尚未赫然。”又言:“四方多水旱,左右不以告,谋国者之过也。宜令有司速为先备。”乞致仕。
七年,除宝文阁侍制,留经筵。求去,以敷文阁直学士与外祠。陛辞,犹以归陵寝、复故疆为言,上曰:“朕志也。”且问今何归,铨曰:“归庐陵。臣向在岭海尝训传诸经,欲成此书。”特赐通天犀带以宠之。
铨归,上所著《易》、《春秋》、《周礼》、《礼记解》,诏藏秘书省。寻复元官,升龙图阁学士、提举太平兴国宫,转提举玉隆万寿宫,进端明殿学士。六年,召归经筵,铨引疾力辞。七年,以资政殿学士致仁。薨,谥忠简,有《澹庵集》一百卷行于世。
《宋史》卷三七四
〔注 释〕
①捽(zuo):揪。②商鉴不远:犹殷鉴不远。③榏:“扼”的异体字。④觌(di):见,相见。⑤“无衔璧”句:榇(chen):棺材,舆榇:以车拉棺材。古代亡国,士舆榇,以示当死。衔璧:古时国君死,口含玉,故战败乞降的国君口衔玉璧,表国亡当死。⑥符离之败:即隆兴元年(公元1163年)李显忠兵溃事。四月,南宋枢密使张浚主持北伐抗金,李显忠与邵宏渊率军与金将纥石烈志宁战,败撤至符离(今安徽宿县),又被金军偷袭,溃不成军,被迫与金议和。
〔相关史料〕
罗钦若、李东尹与胡邦衡同在学舍,甚相得。他日同就试,钦若见邦衡试卷,问曰:“此欲何为?”邦衡曰:“觅官也。”钦若因于邦衡卷内指示一讳字谓曰:“与汝一官。”邦衡改之。是榜遂入选。胡公为随从,东尹亦仕至中大夫,钦若止中郎。尝曰:“顷在太学,偶乏仆供庖,同舍自执烹饪。邦衡能操刀,东尹能和面,某无能,但燃火而已。今之官职大小,已定于此。”
《独醒杂志》
胡邦衡多髯,初除吏部郎官,或以髯吏部为戏。
《二老堂诗话》
胡淡庵上书乞斩秦桧,金人闻之,以千金求其书,得之,君臣失色曰:“南朝有人!”盖足以破其阴遣桧归之谋也。乾道初,金使来,犹问胡铨今安在。张魏公曰:“秦太师专柄十九年,只成就得一胡邦衡。
《鹤林玉露》
杀岳武穆,范同谋也。胡铨上封事,桧怒甚,问范如何处置。范曰:“只莫採①,半年便冷了,若重行谴谪,必成竖子之名”。
《宋裨类抄》
公上书请斩秦桧,拟昭州编管。时公妾临孕,遂寓湖上僧舍,欲少迟行,而临安已遣人械送②贬所。范如查、方畴同见晏敦复为公求援,敦复即往见守臣张澄曰:“铨论宰相,天下共知。祖宗朝言事官被谪,开封府必不如是。”澄媿谢曰:“即追回矣。”
《名臣言行录》
胡淡庵于福州佥厅分扇,得一扇,画古木间一人骑驴向西南行。及有新兴之命,方知为先兆。
《话腴》
胡忠简请诛桧以谢天下,胡之州里,竞传公以诛死,独一卜者谓公命当阶政府③,必不死。又揭榜通衢,以验他日,人皆目为狂生。公封事未达金廷,间者募以千金得其副本,为之动色。
《四朝闻见录》
邦衡在新州,偶有“万古嗟无尽,千生笑有穷”之句,新州守评其诗曰:“‘无尽’指宰相”。盖张天觉自号无尽居士。“有穷”则古所谓有穷后羿也。于是迁儋耳。
《独醒杂志》
公徙吉阳军。先是桧于一德格天阁下书赵鼎、李光、胡铨亡人姓名。公时犹在新州。广帅王铁问知新州张棣曰:“胡铨何故未过海?”铨赋词曰:“欲驾巾车归去④,有豺狼当辙。”棣即奏公怨望朝廷,于是送海南编管。命下,棣选使臣游崇部送,封小项筒,过海至雷州。守臣王趯廉得崇以私茗自随,械送狱,且厚饷公。是时诸道望风摭流人,以为奇货,帷趯与流人调护,海上无薪粲百物,趯辄津致之,后卒以此得罪。
《名臣言行录》
邦衡窜⑤新州,再徙吉阳,吉阳即朱崖也。军守张生亦一右列,遇之无状,每旬必令囚首诣廷下。邦衡尽礼事之,至作五十韻诗,为其生日寿。性命之忧,朝不谋夕。是时,黎酋闻邦衡名,遣子就学,尝邀至入山,见军守者,荷枷絣西庑下,酋指而语曰:“此人贪虚已甚吾将杀之,先生以为何如?”邦衡曰:“此人固无状,要为一州主,欲诉其过,各以告海南安抚使,不应擅杀也。”酋遂释之。明日,张诣门悔谢,感再生之恩,自此待为上客,邦衡隆兴初在侍从,录所作生日诗示仲兄文安公,且言昔日事。
《容斋三笔》
淡庵在谪所,因读《离骚》,浩然有江湖之思,作《潇湘夜雨图》以寄兴,自题云:“一片潇湘在笔端,骚人千古带愁看。不堪秋著枫林港,雨阔烟深夜钓寒。”时绍兴丁卯七夕。后一百三十五年辛已,此画归之赵子昂。
《梅磵诗话》
胡淡庵十年海外,北归之日,饮于湘潭胡氏园,题诗云:“君恩许归此一醉,傍有黎颊生微涡。”谓侍奴黎倩也。厥后朱文公见之,题诗曰:“十年浮海一身轻,归对黎涡却有情。世事无知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
《鹤林玉露》
胡忠简作字端凝劲挺,孝宗尝谓之曰:“卿写字宛如卿为人。”对曰:“臣幼法颜真卿,今自成一家耳。”上又曰:“朕前日侍太上皇,于德寿宫阁上治叠书画,得卿戊午所上封事,太上与朕详久玩之。喜卿词意精切,笔法老成,英风义气,凛然飞动。太上自藏之曰:“留为后代式。”但其后为秦桧批抹污渍者多,朕启太上,令工逐行裁去,装裱之矣。
《宋裨类抄》
隆兴元年五月三日晚,铨侍上于内殿之秘阁,蒙赐金凤笺、玉管笔、龙脑墨、凤咮砚。唤内侍司厨满头花备酒。上御玉荷杯,铨用金鸭杯。令潘妃唱《贺新郎》,兰香执玉荷杯,上自注酒赐铨曰:“《贺新郎》者,朕自贺得卿也。酌以玉荷杯者,示朕饮食与卿同器也。”铨流涕,上亦黯然。俄而迁座,进八宝羹,洗盏更酌。上命潘妃持玉荷杯,唱《万年歌》,此词乃仁庙所制,上饮讫,亲唱一曲,名《喜迁莺》,故作此乐。”铨奏曰:“太上退闲,陛下御宇,正当勉力恢复,然此乐亦当有时。”上曰:“卿真忠臣也,汉之汲黯、唐之魏征,亦不过是。”上又问铨在海南时所作诗文,铨一一奏对,时漏已四下。上又凭栏四望,顷之天竺钟声已动,御苑已鸦噪⑥矣。
《玉音问答》
周益公赠胡邦衡诗,题曰:“邦衡置酒出小环,予以官柳名之,闻邦衡近买婢名野梅以为对。”
《益公省斋稿》
胡忠简既以乞斩秦桧掇新州之祸,一时士大夫畏罪箝口,莫敢与之立谈。独王卢溪庭珪作诗送之,曰:“囊封初上九重关,是日清都虎豹闲。百辟动容观奏牍,几人回首丑朝班。名高北斗星辰上,身堕南州瘴海间。岂待他年公论出,汉庭行召贾生还。”“大厦原非一木支,欲将独力拄倾危。痴儿不了公家事,男子要为天下奇。当日奸谀皆胆落,平生忠义只心知。端能饱吃新州饭,在处江山足护持。”桧大怒,坐以谤讪,流夜郎⑦。时年七十。既而桧死,因读韩文公《猛虎行》,复作诗曰:“夜读文公《猛虎》诗,如何虎死忽悲啼。人生未省向来事,虎死方羞向所为。昨日犹能食虎豹,今朝无计奈狐狸。我曾道汝不了事,唤作痴儿果是痴。”寻许自便。
《桯史》
诗狱起,郡守收公,掾突入公家,公谈笑自若。家徒壁立,唯所著《易解》锁箧内,疑其货也,挈以去。公叹曰:“天厄吾书!”或谓今藏掾家。
《续名臣言行录》
秦桧卒,卢溪在夜郎。郡守夙待以囚隶,适邮筒至,张燕公堂以召之。卢溪怪前此未有,不敢赴。邀者接踵。不得已趋诣。罢燕之明日,始闻其事,守盖先得之矣。卢溪既得自便之命,题诗壁间曰:“辰州更在武陵西,每望长安信息希。二十年兴缙绅祸,一朝终失相公威。外人初说哥奴病,远道俄闻逐客归。当日弄权谁敢指?今日忆得姓依稀。”
《桯史》
(以上均录自《宋人轶事汇编》卷一六)
〔注 释〕
①只莫採:採同睬,即不必理睬。②械送:带枷押送。③当阶政府:应该在朝廷封官。④巾车归去:辞官回乡。⑤窜:流放。⑥鸦噪:指天已亮。⑦夜郎:汉代西南地区的地方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