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狗劝夫》全名《贤达妇杀狗劝夫》、《扬氏女杀狗劝夫》、《王修然断杀狗劝夫》,作者一说萧德祥,一说无名氏。主要写贤妇扬氏促使孙华孙荣兄弟由不睦到和好的故事,表彰贤妇贤弟。
此剧第四折,扬氏向开封府尹王修然说道:
只因俺这孙家,汴京居住,长的孙大,叫做孙荣,次的孙二,叫做孙华,本是共乳同胞的亲兄弟,自小里父母早亡。这孙大恃强,将孙二赶的在城南破瓦窑中居住,每日着这两个帮闲钻懒,搬的俺兄弟不私。这两个教孙大无般不作,无般不为,破坏了俺家私。孙大但见兄弟,便是打骂。妾身每每劝他,只是不省。妾身曾发下一个大愿,要得孙大与孙二两个相和了时,许烧十年夜香。偶然这一晚烧香中间,看见一只大打香桌跟前过来,妾身问知此犬是隔壁王婆家的,妾身就他家里,与了五百个钱,买将来到家,将此犬剁了头尾,穿了人衣帽,撇在后门首。孙大带酒还家来见了,问妾身道,后门口是谁杀了一个人,你可知么?妾身回言是知道。当夜教孙大唤柳隆卿胡子转替背出去,两个百般推辞,只不肯来。我到窑中唤的孙二来,教他背将出去,埋在汴河堤上。怕相公不信,现放着王婆是个证见。
扬氏的这一段话,叙述了《杀狗劝夫》一剧的基本内容。
剧中的孙大,是个“背亲向疏”的糊涂虫。他把亲兄弟孙二“打骂如奴”,却把两个不沾亲带故的无赖泼皮柳隆卿胡子转视为座上客,终日饮酒吃喝。柳隆卿胡子转对他这个财主员外极尽巴结讨好之能事,所谓“君子之交不为财,小人结交专为嘴”。亲弟弟孙二对他这个尊兄恭敬之至,他却一打二骂,百般凌辱。在他生辰之日,他念念不忘的是杀羊宰猪,招待柳隆卿胡子转,全不把亲兄弟提起。柳隆卿胡子转无钱给他买酒做寿,到槽房里赊得半瓶酒再加上些水来欺哄他,还故意把酒瓶推倒,赚他的好酒喝,他对此竟毫不觉察,反敬柳、胡两个以上客之礼,美酒好肉款待。孙二虽然无钱买东西给他祝寿,但却怀惴一颗至诚的心来拜哥嫂两拜。孙大不但不领孙二的情意,反责孙二不是给他做生日,“明明是赶嘴来”,接着便是对兄弟的一顿恶打。他自己结交游手好闲的柳、胡为友,却责孙二是“游手好闲,不务生理的弟子孩儿”。清明节上坟祭祖,他也莫名其妙地拉上柳、胡两个,把盏破盘,吃个烂醉。孙二名正言顺地来给祖先上坟,他却非常讨嫌地说;“这个村厮又来了”,“我和你有什么情分,你来见我?”“我正等你来打哩!”。责问:“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和你什么亲,你来上坟?”“你这一万年不得长进的人!”这样没头没脑地臭骂了亲兄弟一顿之后,接着便命“小的每撵这厮出去”。柳隆卿胡子转两个在一边肆意调拨,胡谄孙二骂孙大“吃你祖代宗亲”,孙大不分青红皂白,对孙二又是一顿饱打;柳胡两个向孙大诬称;“孙二在坟外绞七个纸人儿,埋在土里,咒你早死了,这家私都是他的”,孙大听了,大骂“这厮无礼”,接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孙大临回家,喝得醺醺大醉,教柳胡两个扶着,斜着眼骂孙二:“你这穷厮还敢如礼,你坟上来,拷折你两肷骨;到我家里来,打你二百棍!”柳隆卿、胡子转平时对孙大甜言密语,口口声声要和孙大象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一样,“只愿同日死,不愿同日生”,“兄弟有难哥哥救,哥哥有难兄弟救,做一个死生文书”。但在孙大喝醉酒倒在雪地里时,他两怕巡军出来抓拿,不但不管,反把孙大靴䩓里五锭钞盗窃去了;孙二却冒着严寒把哥哥背回家里。糊涂的孙大反赖孙二乘醉偷了他五锭钞,打了孙二一顿,又命“小的每”将孙二拿到檐下大雪里跪着。然而兄弟毕竞是兄弟,外人毕竞是外人,孙大求柳隆卿,胡子转代他背埋死人,柳胡两人避之唯恐不及,以后又状告孙大杀人;只有孙二不怕受连累,代哥哥背埋死人。孙大在事实教育面前,认清了谁亲谁不亲。
剧中的孙二是个“贤弟”的形象,作者把他作为主人公在剧中一唱到底。他被糊涂的哥哥赶到城南破瓦窑中居住,但孙大过生日,他还是虔诚地向哥哥祝寿。他发现哥哥醉倒在雪地中,“只怕钟声尽被那巡夜的凌逼”,“只怕雪地里冷冰冰冻坏了你”,把哥哥背回家里。嫂嫂夜深敲门,作者写了一个细节表现孙二知“礼”,他先对嫂嫂“无烛夜行”心生怀疑,接着想到自己开门,叫嫂嫂入来,“这礼上就不是了”,所以他告诉嫂嫂有事明日再来。当他得知哥嫂教他背埋死人,以避官究时,作者又用一个细节表现孙二性格的另外一面:他发怒地要拉孙大去见官,说道:“你怀中倚恃着财丰盛,动不动和人争,不登登按不住杀人性,若是被告发,被擒拿,怕不要偿命”,“你还道负屈高声,你所事无成。见兄弟心头刺,眼中疔。吃酒时只和那两个贼徒,背人时来寻我这穷丁。好也啰,割舍的揎胳膊,拽衫袖,到公庭”,“嫂嫂呵,可不你知情,哥哥呵可不你当刑”。他这些逗兄嫂耍的话,真真假假,其中有喜;喜的是哥哥总算求上自己的破窑来了;其中有气,气的是平时不理睬,有事找上门;其中有吓,吓唬孙大不要为所欲为;其中也有小孩的活泼调皮。他的凄苦性格原是兄弟不睦造成的。一旦兄弟和好,他和一般小孩一样,也有天性活泼的特点。孙二经受住了替哥哥背埋死尸、代哥哥认罪伏法的生死考验,终于使孙大改变了对他这个亲兄弟的敌视态度。
孙二对孙大的“敬”和对父母的“孝”是一致的。孙二无衣无食无住,还要在清明节买酒为父母祭奠。他常常记起的是古人之言,所谓对父母“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他被孙大赶出祖宗坟外,便在坟外祭拜祖宗,表示对已故父母的“穷孝顺”。无论对父母、对哥哥,他都按照封建的家礼家规,严格要求自己,是一个标准的孝子贤孙。
应该强调的是,孙二并非没有是非观念,也不是愚孝和愚贤。他对孙大整天和柳隆卿胡子转两个鬼混,近疏远亲非常不满,“铜斗个家私你独自掌,咱须是一父母又不是两爷娘”,“哥哥比兄弟多一片家狠心肠”,“将这精银响钞与了别人,教兄弟有家难奔,无处栖身”,“不思忖一爷娘骨肉,却和我做日月参辰”,“我又不是庶出逃生子,须是你同胞共乳亲”。“动不动棍棒临身,直着我有口难分,进退无门,只落的袖稍儿偷揾住俺这悲悲切切泪纷纷”,“若不是死了俺娘亲和父亲,这家私和你疋半停分”,“哥哥也你瞒天地,昧神祗”,“这一个家缘儿都被你收拾”,“我好心儿搭救你”,“你向身上剥了我衣,就口里夺了我食,恶狠狠全不顾亲兄弟”……从这些唱词中可看出,孙二与孙大的斗争武器主要是封建宗法的近亲远疏观念;但是因为作者把他作为一个受欺凌的弱者来写,把他当做一个在因无赖挑拔而兄弟不睦的受害者来写,所以在这个人物身上,也不乏积极的思想意义,这不仅表现在他对孙大“嫌贫爱富”的不满,更多地表现在对柳隆卿胡子传的谴责:“他(指柳胡二人)赤的金白的银,但得俺哥哥欢喜呵便是十万分”,“他两个把盏儿吞,直吃的醉醺醺”;“你两个若没俺哥哥怕不锇杀你这颓,你两个,撮捧着吃的醉如泥,却撇他(指孙大)在这里”,“你装了幺落了钱,你吃了酒噇了食”;“那的(指柳胡二人)是添茶添酒的枯干井,那的是填帛填金的没底坑。你(指孙大)觑当着这说谎精,那虚脾,那浅情,那过后,那光景,胡支吾,假奉承,他壮厮趁,他壮厮挺,吃饭处,白厮逞,买酒处,白厮逞,做事处,干厮哄,爱女处,干厮迎”;“他两个是汴梁城里谎乔厮,与孙员外甚宗支,只待要兴心啜赚俺泼家私,每日家哄的去花街酒肆,品竹调丝,被咱家说破他行止,因此上索垢寻疵”,“平空地揣与这个罪名儿(指杀人)”,“他讲不得毛诗,念不得孟子,无非是温习下坑人状本儿,动不动掐人的颡子”……孙二对柳胡两人的揭露,也是对当时社会上滋生的许多帮闲无赖的揭露。剧中还写到孙二被哥哥赶出家门之后的悲苦情状,写他冒着风雪严寒在街上题笔觅钱,维持生活,既反映了封建家庭后代因遗产分配不均所造成的贫富差别,也可帮助观众了解当时社会之一斑。
孙大之妻扬氏是个贤妇形象。她对丈夫远亲近疏非常不满,对亲兄弟孙二极为同情。她埋怨孙大:“员外也,你把共乳同胞亲兄弟孙二不礼,却信着这两个光棍,搬坏了俺一家儿也。”“我员外好是执迷也,将亲兄弟教的另住,受着饥寒”,“被这两个光棍搬弄,连祖宗在地下也是不安的”。孙二冒着风雪背孙大,扬氏端面来给他吃。她对孙二逆来顺受很不以为然,说:“小叔叔,你也忒老实,员外着你跪,你就跪。难道着你死,你就死了不成?”她不顾孙大的反对,给跪在雪地中的孙二烫热酒吃。她作为一个贤嫂,要爱护孙二;她作为一个贤妻,虽对丈夫不满,但却不能与之辩理、决裂。有智有谋的扬氏想出了一个“杀狗劝夫”之计。“杀狗劝夫”是此剧的“戏眼”,它的作用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把在第一、二折中还不太惹人注目的陪衬人物扬氏一下子突现出来,推到前台,恰到好处地表现了扬氏“贤”和“智”的性格特点;二是这个情节的设计,牵一发而动全身,把各种人物全部动员了起来,让他们各自做出符合自己本来面目的表演,把各自的灵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三是这一关键情节使戏剧冲突发生急剧变化,朝着有利于贤孝之人的方向发展,朝着有利于维护封建社会的细胞——封建家庭的团结和正常秩序的方向发展;四是这一假尸案的发生,给府尹王修然的正确判案提供了有力的证据;五是最后把狗皮号令长街市,等于给社会上那些狗党狐朋做样子,寓意深刻,耐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