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屠刀
贺猛僵在那里,过了好半天,才讷讷地说:“我看见前面草丛里,好像有什么在动,我害怕是蛇,才顺手捡起这块石头……”
凯凯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捡起根树枝在草丛里乱戳一气:“蛇呢?蛇在哪儿?我还没见过真蛇呢……咦,这儿怎么有只死狗?胡子叔叔你快来看!”
贺猛走过去看了看,说:“看样子这只狗是老死的。”
凯凯又问:“它怎么会死在这儿的?”
贺猛语气有些低沉:“狗是有灵性的动物,它不想看到主人为它伤心,在临死之前会悄悄地离开家,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安静地死去,我以前养过一只狗,养了十几年,也没见到它最后一面。”
凯凯蹲在地上,盯着那只狗,看样子都快哭了:“它好可怜。”
贺猛心里一动,对凯凯说:“不如咱们挖个坑把这只狗埋掉吧,也算是让它入土为安了。”
凯凯连连点头,他屁颠屁颠地在树林里找了半天,找到一根生锈的铁棍,蹲下身刚要开挖,便被贺猛夺了过去:“我来!”
凯凯哪闲得住,贺猛挖坑的同时,他帮着往外捧土,贺猛也不知哪来的火气,抓住凯凯的手猛地一甩,吼了一句:“你别添乱行不行?”
凯凯一脸的委屈:“胡子叔叔,我又没做错事,你干吗跟我发火?”
凯凯毕竟只是个孩子,哪能看清自己的危险处境?给狗挖坑是假,给他掘坟是真。贺猛刚才想到一个问题:这片树林离马路不远,如果杀人后再挖坑埋尸,被人发现的风险很大,倒不如先把坑挖好,那就安全多了。可如果任由一个将死的孩子给自己挖坟掘坑,却超出了贺猛的心理承受底线,仅存的那丝人性就不答应。
凯凯眨巴着眼睛,窥视着贺猛的表情,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以前爸爸心情不好时,他最喜欢讲笑话逗爸爸,屡收奇效,百试不爽。于是凯凯笑嘻嘻地开了口:“胡子叔叔,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我有个同学叫小明,他造的句子可逗了,有一次老师让用‘难过’这个词造句,你猜他怎么造的:我家门前有条水沟很难过!”
贺猛没理他,低着头挖土,凯凯继续绘声绘色地说着:“还有一个词是‘陆陆续续’,这次小明造的句更有意思:下班后我妈妈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贺猛嘴角咧了一下,赶紧又绷住脸,凯凯越发来劲,手舞足蹈地说:“最后这个才搞笑呢,小明用‘况且’这个词造句:一列火车经过,况且况且况且……”
贺猛到底还是没憋住,扑哧笑出了声。凯凯兴奋得一跳老高,指着贺猛叫道:“胡子叔叔,你笑了,你笑了……”
贺猛是笑了,但他更想哭,他真想掐住凯凯的脖子,恶狠狠地冲着他大吼:“你马上就要没命了,能不能给老子安静点?”
是的,凯凯越这样,贺猛越挣扎,在他的内心一直有两种力量在拔河,一边是仇恨,一边是人性,仇恨始终占据着上风,因为那是积攒太久的力量,但凯凯却在用一个孩子的纯真,唤醒贺猛内心深处的善念,那是一种更强大的本能,让贺猛感到没来由的恐慌。
贺猛死死攥紧那根铁棍,他拼命告诫自己:贺猛啊贺猛,你绝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怎么对得起你六年的牢狱之苦?怎么对得起你六年无法与儿子相见之苦?怎么对得起越狱带来的后果?
贺猛深吸一口气,开始继续挖坑,随着坑越挖越深,他的动作也越来越慢,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扯着他。贺猛像是在跟谁赌气似的,猛地加大了挖掘的力度,狂挖一阵后,把铁棍抛开,发疯似的用双手往外挖土。突然,他缩回手,中指血如泉涌,原来土中埋着一块锋利的石片,把贺猛的手指划破了。
凯凯尖叫起来:“胡子叔叔,你的手流血了!”他想都没想,抓起贺猛的手,也不管那只刚挖过土的手有多脏,便把受伤的手指一下含进嘴里,使劲吮吸着……
贺猛整个人都呆住了,孩子口中那带着湿润的温暖,通过他的手指,进入他的体内,慢慢地浸润开来。贺猛张了张嘴,似乎想制止他,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凯凯并没注意到贺猛表情的变化,他神情专注地吮吸着。
吮吸了一会儿,凯凯看着那手指,很是得意地说:“怎么样?血不流了吧?我厉不厉害?胡子叔叔,你知道这一招是谁教我的吗?”
贺猛沉默地站着,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半天,他似乎做出了某种抉择,把那只死狗拖过来,扔进坑里,填土掩埋,然后直起身,长长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凯凯说:“走吧!”
凯凯跟在贺猛身后,走出了那片树林,他哪里知道,他不是在树林里玩了一会儿,而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4。悬崖勒马
从树林里出来,贺猛一时间有些茫然,经过激烈的内心冲突之后,他放弃了杀掉凯凯的想法,但要他就这样放过凯凯,让他回到高峰身边,贺猛无论如何也不甘心,他是来报仇的,不是来给仇人看孩子的。
贺猛想来想去,突然有了主意:对呀,在不杀害凯凯的前提下,一样可以让他从高峰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也能让那个冷血无情的警察,尝尝他贺猛至今还在承受的那种骨肉分离的痛苦。
贺猛把警服脱下来收好,拉上在远处玩耍的凯凯,说道:“刚才你爸爸打我手机,说有人在你们家小区附近发现了那个逃犯的踪迹,警方虽然在全力搜捕,可逃犯很狡猾,不知藏哪儿去了,你爸爸担心你的安全,让我带你去外面住几天,等逃犯落网了再回家!正好我想去一位朋友那聚聚,不如领着你一起去好了。”
贺猛带着凯凯坐上了一辆开往郊县的客车。贺猛低着头坐在座位上,心里多少有几分忐忑,毕竟他是个被通缉的逃犯,大街小巷上都贴着他的照片,好在车上乘客虽不少,却没人多看他一眼,一来他经过了乔装打扮,二来谁见过带着孩子的逃犯?
在前排的座位上,有一位中年妇女和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男孩很小心地端着一个礼盒包装的生日蛋糕,母子二人的交谈不时传过来:“妈,你说爸爸看到我们,会不会很高兴?”
“那还用说,今天是你爸四十岁生日,他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两个,忙得家都顾不上回,你以后一定要孝顺啊。”
听着母子俩的交谈,贺猛蓦地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些苦涩,两眼有些失神,凯凯几次和他说话,他都没有听见。凯凯凑过来问道:“胡子叔叔,你在想什么啊?”
贺猛侧脸看着车窗外面,情不自禁地低声自语:“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贺猛的声音很低,凯凯显然没听清,他很快指着车窗外一片风景大呼小叫了。贺猛心里酸酸涩涩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世上没有一盏灯火为他点亮,也没有一句问候和他有关,他是被这个世界彻底遗弃的人,等待他的只有冰冷的镣铐和黑暗的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