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之歌
“闭上你的狗嘴!”杜心宇抢上一步将枪口顶住野田太郎的鼻子,像个威严的执刑官宣读着判决词,“野田太郎听着,你这个衣冠禽兽,害死了大陆来的女招待杜小鹃,你恶贯满盈,今天撞上我的枪口,休想活命!台湾是中国土地,岂能允许你们小日本野兽在此横行!”他仰天呼喊一声:“小鹃呀,哥哥为你报仇来了!”随即扣动了扳机。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但枪声没有响起。稍顷,野田太郎发出一阵狼嗥似的狂笑声:“哈哈,你小子还不会玩枪啊,”他顺手夺过杜心宇手中的枪,“来,我教你,要打开保险栓,让子弹上膛,这才可以打死人呀!”
杜心宇愤恨地圆睁双目,索性扑向野田太郎,而小日本一闪身,他扑倒在地。野田太郎侧过脸问金鸿志:“他真的是杜小鹃的哥哥?”金鸿志悻悻地说:“假不了,也是从大陆偷渡来的。”野田太郎又一阵怪笑:“真是天助我也,我又多了一个与金老头子较量的筹码!”
趁这伙人得意忘形之时,阮吟香挣脱出记者的拉扯,牵起杜心宇往屋后逃跑。两人刚穿入竹林,不料杜心宇被一根木桩绊倒,记者紧追而上摁住他,阮吟香赶忙回身施援,结果两人双双被捉住。
见此情景,野田太郎又对金鸿志挖苦地说:“金先生,看到了吧,阮小姐这舍命救人的一幕,是不是正说明到嘴的肉被他人吃了?”此话激得金鸿志妒火中烧,他握紧拳头要上前狠揍杜心宇,被野田太郎喝止了。
这伙人扭着杜心宇和阮吟香离开小宅院,他们走到山路的一个拐弯处,那里停放着一辆面包车。就在此时,只听到两声呼啸,从林子里窜出两条凶猛的猎犬,扑向两个记者。金鸿志见状大惊失色,尖叫着:“快逃,这猎犬会咬死人的!”他和野田太郎慌忙转身逃命,狂奔中只恨父母没给他们多生两条腿,一路上连滚带爬,在靠近杜家园墓地的山岗上,两人再也跑不动了。他们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六神不定,只听见群山回荡着猎犬狂叫声,此起彼伏,犹似千军万马围杀过来……
事态如此急转直下,这是野田太郎万万想不到的。他发狂地对金鸿志咒骂道:“你这该死的支那人,老子怎么会听信你的鬼话,上次断了舌头,这次又被猎犬夺命追逐。你利用老子来夺取金老头子的财产,老子得到了什么?算是老子瞎了眼,撵上你这条无用的恶狗!”
失魂落魄的金鸿志像狗一样摇尾乞怜,讨好地说:“野田先生,你千万不要泄气,只要我们设法走出这鬼地方,何愁老头子的金钱不落到我们的口袋里?”
野田太郎一脚踢倒了金鸿志,歇斯底里地吼着:“死啦死啦的,我们已落入了金老头子的圈套!”
两人跌跌撞撞一路争吵着走入杜家园墓地,随着山间的一团烟雾散去,只见金不换着一身猎装、背着猎枪威风凛凛地站在杜家园第100号墓碑前。这块墓碑新换上的碑文刻的是杜小鹃的名字,墓前的石案上放着三碟供果,燃着三炷香;墓碑的两侧排列着如火一样红的一丛丛杜鹃花。金不换缓缓转过身来,用阴鸷灰暗的眼神瞟一眼金鸿志,咬牙切齿地说:“金鸿志,你站起来,告诉我,刚才野田太郎的话全是鬼话,黑话,假话——你说:我不是一条走狗,我是一个中国人!你说呀,大声地说,我给你美金、股票、酒店……”
金鸿志抖抖索索地站起来,正要开口但一碰上金不换那一双阴鸷而灰暗的目光,却垂下了头。野田太郎见状狂笑不已:“金老头子,你不要逼人太甚,撒泡尿照照自己吧,五十年前,那个叫杜大耳的人恰恰就像狗一样蹲在我爷爷野田村夫的脚旁,据说那神态要比金鸿志更加狼狈一百倍,一千倍!”
这话犹似万箭穿心,金不换的脸色刷地苍白了。他趔趄几步,塞给金鸿志一支手枪:“拿着,趁着还有赎罪的机会,如果你是一个中国人,为着死去的中国姑娘杜小鹃,你就向这个强奸犯、杀人凶手开枪!”
金鸿志畏缩地接过枪,可他的手一哆嗦,手枪掉落在地上。野田太郎早已掏枪等候,他轻蔑地说:“我这支枪是那个杜小鹃的哥哥给的,他不会玩枪,却敢向我开枪。而这个金鸿志——杜大耳先生,他是你的义子,是你挑选的继承人,他和你是一路货色,你还指望他为你复仇——哼,中国人,你们只会同族相残!”
面对野田太郎的侮辱和挑衅,金不换顿觉心如刀割,他果断地朝着野田太郎举起了猎枪。就在他扣动扳机的一瞬间,野田太郎却抢先开火了,一粒子弹射向金不换的胸膛,可是金不换没有倒下,野田太郎惊愕地发现手枪里射出的是一粒橡皮子弹。原来金不换给杜心宇的手枪只为了让他壮胆,子弹却不会致人死命。野田太郎见状气急败坏地把手中的枪扔掉,急速地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支手枪……
“砰!”一声枪响,野田太郎“啊”了一声,手枪落地了。他手按住胸口,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里流出来,矮小的身体佝偻着慢慢地倒下了。这一突然降临的枪声,把金鸿志也惊吓得瘫倒在地了。驼背老人阮老哈瞧着双筒猎枪的冒烟枪口,露出了不屑一顾的微笑。在他的身旁站着杜心宇和阮吟香,还蹲着两条腾身欲扑的猎犬。刚才,他们三人把两个记者捆绑在树干之后就赶来了,这两个记者是冒牌货,是金鸿志雇来的台湾歹仔。他们三人赶到这里,正好把金鸿志和野田太郎的丑恶表演看得一清二楚。
金不换看见野田太郎中弹倒地,上前几步,踢了他一脚,带着遗憾又责怪的口吻对阮老哈说:“老伙计,你怎么抢先开火了?这一枪应该由我杜大耳亲手击射的呀!”
阮老哈竭力挺直腰身,吐出一口长气,说:“我阮老哈的脊梁骨里至今还残留有一颗日本人的子弹,这是当年日本人野田村夫醉酒时给我这个当走狗的奖赏,他让我五十年来都挺不直腰杆做人。腰身残疾的我驼着背一直都在梦想有一天也能还他一枪,我等了五十年了。今天我看见这个酷似野田村夫的日本人又要行凶杀人了,旧恨新仇让我忍不住就抢先开枪了。我的老哥啊,这一枪就算是我们老哥俩一起为清还当年的孽债而开的火哟。”
金不换点了点头,又自我解嘲地说:“我老眼昏花,怎么就看不出这日本小子从长相到德行都像他爷爷,不然能让你的枪中了头彩?唉,谁叫我们当年是同上贼船的难兄难弟哩!阮小弟记住:警方要是审讯问起,我们就一口咬定来此打猎,看见从浓雾中模模糊糊有一头野兽冲出,咱老哥俩就急忙自卫开枪了——顶它个误伤的罪吧!”
金不换将猎枪重又背上肩,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慢步走到第100号杜小鹃的墓前,把一丛丛如鲜血一样殷红的杜鹃花搬上墓桌,点燃香火,躬着身,流着泪,很伤感地说:“小鹃,我有罪,我不配做你的爷爷。我在痛苦中煎熬了五十年,我认罪,我悔罪,但还是找不到自己的灵魂归宿。天理昭彰,我和心宇替你报了仇,我相信善恶终归有报。你就安息吧!”
天地一片茫茫,杜鹃鸟在墓地上空淌血似的啼叫,杜心宇知道这是妹妹在吟唱《杜鹃之歌》,她要哥哥带她的魂儿回到大陆故乡去。望着金不换那一张挂满泪珠的老脸,他怎么也难以从这张老脸上读出这个人就是负有国恨和家耻的爷爷杜大耳。杜大耳感慨万千:“孙儿啊,像爷爷这样一直不敢回大陆老家的人,他的心里又是多么渴望能早一天回家呢!”杜心宇想对爷爷说,也许你终老将要在台湾作为一个杀人犯被关进牢狱,不过在我的心里,作为杜大耳的那个人他早已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