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之歌
在野田太郎偷偷飞到台湾的第二天,金鸿志就谦卑地站在金不换面前,说出一件严重的事:“干爹,都怪我惹祸,那个日本人野田太郎找上门了。他说,他被酒店女招待咬断舌头,是老板蓄谋陷害,那个坠楼死去的女子不是阮吟香,而是一个偷渡来台的大陆女,整个陷害事件的幕后策划人便是义父您。他要在台北召开记者招待会,将事件真相公布于众,然后再告上法庭,通过国际法,索取巨额赔款。搞不好,义父您不但财产要被罚没,而且还会被判刑……”
金不换听了之后,表情很冷静,他不屑地说:“胡扯!他一个日本浪子,不过是一条小泥鳅,看他能掀起大浪?我要指认他是强奸犯、是凶手。要曝光就让他自我曝光去吧!”
金鸿志说:“义父,事情闹大了总不好,花钱消灾还是上策。野田太郎表示,为了中日亲善,他可以忘掉以前不愉快的事情,只要我们善意跟他合作,比如给他一笔美金,或是合办一个公司,我们来推销野田电子公司的产品,让他占个大股,这事——还是私了为好。”
金不换这下来气了:“这小子想得倒美,他们要趁火打劫,鲸吞我金不换的财产,办不到!”
金鸿志见老头子软硬不吃,踌躇片刻,甩出了杀手锏:“义父,野田太郎的祖父,就是当年福州沦陷时的日军宪兵队长野田村夫少佐,让孙子私下代他向您致以亲切的问候。他说五十年前,您和他合作得很好,他相信他孙子今天一定会和杜大队长合作成功。这样,您老人家当年在大陆的所作所为,就成了公之于世的可怕秘密了。”
“哦,原来如此——”金鸿志的话,像一颗子弹击中金不换的心脏,老头子愤怒地对金鸿志骂了一声“好歹毒”!人一下子颓丧了下去。金不换隐瞒了汉奸历史五十年,最怕的就是别人揭他的老底。他慌乱地喘息着,许久才嗫嚅地说:“看来我不得不跟日本人再打一次交道了。志儿,你去对那野田小子说,让他三天后来见我。”
金不换叼着雪茄烟,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他已完全醒悟到,叫金鸿志去福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不该让这个义子摸到了自己当初做汉奸的底细,有了让他钻营的空子!眼下,他还暗通日本人,无非是借此来挟制他,敲诈他,如此不择手段,以达到侵吞他亿万家财的目的。现在他该怎么办呢?老头子苦思多日,便找了他生死之交的老部下阮老哈商量。阮老哈与他相伴几十年,虽已看破世事,执意做一个守墓人了此残生,但听说老上司有难,还是乐于为老朋友两肋插刀,万死不辞。
金不换通过阮老哈在杜家园约见杜心宇,他强抑住心中的悲痛,不提一句爷孙相认之事,只是将杜小鹃来台的死因告诉杜心宇,并谈了报复野田太郎的想法,杜心宇报仇心切,答应配合行动。金不换给杜心宇递过一只手枪,黯然地说:“你带上这个吧,台湾的治安不好,你可以防个意外——再忍耐几天,我们将把有关的安排通知你。”杜心宇点了点头,直勾勾地望着两个老人,顺从地接过手枪。
五
杜心宇用拿笔的手来握着手枪,莫说多别扭。但为了替妹妹报仇,他还是敢于向残害妹妹的凶手射出复仇的子弹。但这个机会真的能送上门吗?他对两个老人能有诱敌上钩的奇妙安排半信半疑。孤独、烦躁让他的心七上八下,他不由得长叹一声,无奈地把手枪扔在桌子上。
几天来,杜心宇都在痛苦和迷惘中挣扎,若不是阮吟香在他身旁,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这难捱的时日。这天夜晚,杜心宇独坐在走廊上,望着夜空沉思,只见阮吟香向他走来,默然地坐在他的身旁。四目相对,阮吟香那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心,使他顿时感悟到自己的内心世界是多么空虚。他沮丧地说:“吟香,我太无用了!”
阮吟香牵过杜心宇的双手,真挚地说:“在最困难的时候,需要的是最大的忍耐——小鹃最理解她的哥哥,她在天上注视着你,你不要泄气,她正盼望着你能早日出诗集,办画展,开音乐会,她还盼望着你给她找一个又甜又美的嫂子。”
“我害怕这一切终将成为一个又一个幻影……”杜心宇低下头,不敢对视阮吟香的眼睛。
“不,我们一齐努力,一定会实现小鹃的遗愿。”阮吟香的眼睛如同燃起的一堆热焰。
“谢谢你!谢谢你!”杜心宇心中一阵火热,紧紧地握住阮吟香的双手,两人情不自禁地偎依在一起。
黑夜里,杜鹃鸟叫起来了,叫得人心魂战栗。杜心宇无法镇静自己,他指着墨黑的天空,神色凝重地说:“你听,这是小鹃在呼唤,在流泪,在啼血,我怎能在这里虚度光阴呢?吟香呀,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
阮吟香沉思了片刻,安慰他说:“你别急躁,我有预感,明天就有你干的事了。金老板——也就是你的爷爷杜大耳,他不会白给你一支手枪,听他的安排吧。”
杜心宇不便再说什么,虽说他最忌讳有人提起爷爷杜大耳,但此时又不得不问几句:“吟香,我来到台湾好些天了,整个人都飘浮在噩梦之中,晕晕乎乎的。你实话告诉我,金老板真是我的爷爷?可我在大陆的乡里乡亲,人人都说我爷爷杜大耳早已死了,我也认定他早该在这世上消失了。他害苦了我们一家人,他的过去,说出来,实在叫我无地自容……”
阮吟香声调凄然地回答:“我到过福州的杜家村,金老板真的是你的亲爷爷。不过,他和我当汉奸的爷爷一样,他们都无法走出历史的阴影,都无法坦然面对现实生活,最可悲的是,他们至今还是想回又不敢回大陆……”
阮吟香不再说了,杜心宇也无语,两人默默地偎依到天亮。
六
天亮了,驼背老人阮老哈背着双筒猎枪带着两只猎犬去巡山溜达。杜心宇也想再到妹妹的坟上看一看,阮吟香便把桌上的手枪塞在他手里。两人正要出门,阮吟香看见金鸿志从一条山路的小石阶登上来,她急忙把杜心宇推进里屋躲避。
金鸿志进了小宅院,神情慌张地对阮吟香说:“快跟我走,野田太郎已捕到风声,带着一群记者到这里来了,若是被他们撞见,那起人命案就全露馅了,我们也就都完了。”他边说边拉阮吟香往外走。
阮吟香甩开他的手,沉下脸怒斥道:“金鸿志,你又耍鬼花样了!说,你要拿我做什么交易?”
金鸿志摇摇手,急忙辩解说:“你误会了,我冒险来搭救你逃出这灾祸之地,是出于我对你长久憋在心中的爱。你若不相信,我可以跪下向你表白我的心迹——苍天可鉴啊!”金鸿志真的单膝下跪,一手按在胸口,一手指向青天,喃喃自语。
这时,闪光灯的亮光猛闪了几下,闯进来两个记者模样的人。一个拍照,一个举起摄像机,紧接着屋外走进矮小的日本人野田太郎。他断舌再植后,发音明显不正,突然怪声怪气地叫起来:“哎哟,太精彩了。这样的镜头经过媒体的传播,可风靡全台湾岛了。阮小姐,恭喜你死而复生,请接受我的邀请,到一座幽美的别墅小憩几天,也让我有机会近距离地欣赏欣赏你这小美人的风姿——别躲闪了,只等我和金老先生谈判成功,你就可以自由回家了。”
两个记者上前要架走阮吟香,阮吟香全力挣扎,破口大骂:“卑鄙!无耻!”金鸿志躬腰对野田太郎嘀咕了几句日本话,正在兴头上的野田太郎嘲讽地说:“金先生啊,你是我的朋友,我怎好抢食你口中的肉?”他说完狂笑不已,放肆地抚摸着阮吟香的脸庞。
“你们这些禽兽,都举起手来!”一声断喝,杜心宇突然出现。他握着手枪,过度的愤怒和激动,使他的手在颤抖,枪也在颤抖。
金鸿志认出持枪的人就是在福州见过面的杜心宇,惊恐得两腿直打哆嗦,他生怕自己也被对方认出,慌忙举起双手抱着头遮挡自己的脸。
野田太郎倒是老练镇静,他盯着杜心宇颤抖的手,心想这不是个玩枪的人。但不会玩枪的人却会胡乱开枪,因而他也不敢造次,赶忙故作友善地说:“朋友,别动怒,凡事可以商量,没有解不开的结,只要大家都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