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偿还的孽债
周明清并未作答,皱着眉头接过画,小心地展开来观看。这是一幅描绘西湖三潭印月的国画。丁大元嘿嘿一笑:“这是本人的习作,见笑!见笑!”“画得不错!画得不错!”周明清客气地恭维一番后,诧异地问,“怎么此画弄得这么皱?”丁大元道:“这画画好后,我把它折好放在案板上,正要送贵店装裱。昨天清早,勤务兵打扫卫生时突然内急,随手抓过画纸一顿揉搓,要上厕所方便,幸亏被我发现,让我狠揍了一顿。现在画纸成这个破损的样子,还能装裱吗?”周明清笑笑:“能,你放心好了!只要是用宣纸画的,不论有多皱,我一定装裱得令你满意,三天后你来取画吧!”
三天后,丁大元按约而来。周明清同他寒暄后到里间去取那幅画,这时,宋小婉又礼貌地泡茶过来。丁大元盯着迎面款款走来的宋小婉姣美的面容,高耸的胸脯,一时心猿意马,趁接过茶杯的工夫,不怀好意地在宋小婉白皙细嫩的纤纤玉手上抚摸了一下。宋小婉顿时脸上一片绯红,娇嗔地瞪了丁大元一眼,返身进了里屋。
周明清取画出来。丁大元接过装裱的画轴缓缓展开,只见画幅装帧得古朴典雅,宣纸熨裱得平展如镜,纹丝不显。他大为赞叹:“妙,太妙了!周师傅的手艺真是无比高超!”付完装裱费,丁大元拿着画轴满意地出了店。
转眼间,已是腊月二十二了。夜里下了一场大雪,早饭后,周明清打开店门放眼望去,只见大地间一片雪白。他正在感叹时,猛然看见门前的雪地上竟躺着一个人。他心里一惊,赶忙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过去。走近一看,这人已昏迷不醒,面容憔悴,头戴一顶破毡帽,上身穿一件破烂不堪的棉衣,下身是一条百孔千疮的单裤,脚上竟穿一双不知从哪捡来的破烂的长筒皮靴,活脱脱一副穷困潦倒的乞丐模样。周明清弯腰一探鼻息,尚有热气。他不忍心瞅着有人冻死在门前,把这人扶起来。这人慢慢苏醒过来。周明清问:“你这是怎么啦?”这人叽里哇啦一通乱叫,原来是个哑巴。哑巴用手指下天空,又指嘴巴,再指着雪地,意思是下雪天,没讨到饭,饿昏在地上。
周明清天生一副菩萨心肠,返身从店内端来一碗热开水,拿来两只馒头。哑巴狼吞虎咽吃完后,一会儿就恢复了元气。他叽里哇啦对周明清表示万分感谢,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周明清挥挥手:“不用谢了,赶紧找个地方避寒去吧!”哑巴站起来,竟径直往周明清店里走去,寻出扫帚开始卖力地清扫店前的积雪。周明清不禁心中暗笑:这家伙倒是知恩图报呢!哑巴扫完积雪,仍没有离开的意思。周明清又叫宋小婉取来四个馒头,挥手要他走。
哑巴不接馒头急得双手乱摆,流着泪又是叽里哇啦说一通。周明清夫妻俩好不容易才明白哑巴的意思:他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收留他在店里当伙计吧。他不要工钱,只要有吃有住就行。店内原本有一个伙计,前几天因回家成亲辞职了。周明清望着哑巴可怜巴巴的眼神,眼看已近岁末,叹了口气同意了。
哑巴留下后,尽管整天寡言少语,但手脚麻利,做事勤快,很快就获得了周明清夫妻俩的好感。春节过后不久,丁大元又来到装裱店。周明清泡茶时,丁大元觍着脸瞅着里间问:“你夫人不在?”周明清厌恶地谎称:“她回娘家去了。”丁大元“呵”了一声,摇摇头显得有些沮丧。周明清泡完茶,问:“长官又是来装裱字画的?”丁大元点点头,小心翼翼取出一幅水墨画来,十分得意地炫耀:“这次不是一般的画作,而是清朝八大山人朱耷的《水木清华图》。”他将画幅交给周明清时,郑重其事地交待:“周师傅,这幅古画我可是花了高价收购来的,你一定要精心装裱,我会双倍付给你装裱费。”周明清点点头:“请你放心好了,我一定装裱得让你满意。”丁大元又说:“这可是八大山人的真迹,不要弄丢了啊!”周明清说:“长官,我干这一行也有二十多年了,从未出现丢失人家字画的事。请你相信我!”“是吗?”丁大元反问道,“万一弄丢了怎么办?”周明清信誓旦旦地表示:“如有失误,我一定赔偿!”丁大元鼻孔里“哼”了一声,冷笑道:“此画价值连城,你赔得起?”周明清不高兴了,心中一阵冲动,脖子一梗:“我用身家性命担保,怎么样?”丁大元要的就是这句话,听周明清如此一说,心中窃喜,拍拍周明清的肩膀:“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两人谈妥六天后来取装裱好的画幅。丁大元走后,周明清立即将这幅画锁进了里间的铁柜内。
周明清忙活了四天,把接手的一批字画装裱完。到第五天,他选了个好时辰,店门也不开,打算全神贯注来精心装裱那幅《水木清华图》。他打开铁柜的锁正要取那张宣纸时,却发现画不见了。他脑袋“嗡”地一响,后背直冒冷汗。他慌忙将铁柜内所有字画一张张展开,翻寻半天,那张宣纸还是没有看见。奇怪,怎么会不翼而飞了!他吓得浑身发抖,扯开嗓子喊妻子过来。宋小婉见丈夫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忙问出了什么事?当听说是丁大元的那幅古画不见了时,宋小婉也惊呆了,这时,哑巴也赶紧凑过来。宋小婉比比划划说出失窃的画。哑巴连连摆手,意思是没看见。
两人焦急万分,开始分头在店里、卧室里仔细寻找。宋小婉顾不得那么多,到哑巴的住处,将他的铺盖、衣服翻了个遍,还搜查了他全身。最后,连厨房、厕所的每个角落都找遍了,那张宣纸还是不见踪影。眼看交画幅的期限只剩一天多了,周明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他只要想起自己对丁大元的承诺,就不寒而栗,浑身颤抖。
到笫六天,店门刚打开,丁大元就笑眯眯登门,进来后第一句话就问:“周师傅,八大山人的画装裱好了吗?”周明清脸色煞白,语无伦次:“长、长官,对、对不起……你、你那幅画,不、不见了……”丁大元一听,大吃一惊,一把揪住周明清前胸的衣服,睁圆了眼睛,怒吼道:“你说什么,画弄丢了,浑蛋!”说完,重重掴了周明清一个耳光。周明清捂着半边脸,吓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宋小婉哭丧着脸过来,不停地道歉:“对不起,长官,实在对不起!我们赔偿你吧!”丁大元看见凄美的宋小婉,火气稍微消了些,嘲讽道:“赔偿我?八大山人的真迹怎么赔?除非把你赔给我!”宋小婉自知理屈,明知受辱却不敢发怒,低着头不知如何才好。哑巴也愣在一旁,不敢吱声。丁大元指着周明清恶狠狠说道:“周师傅,你再找找看。我明天还会来。如果你不将画归还我,就请兑现你的承诺!”说完,骂骂咧咧走了。
丁大元一走,周明清就颓丧地瘫倒在地上,宋小婉也暗暗落泪。一幅古画的神秘失踪,使夫妻俩坠入绝望的深渊。
夜晚,夫妻俩躺在床上,都未入睡,时而唉声叹气,时而抱头痛哭。宋小婉真是弄不明白,这幅画明明是周明清亲手锁进铁柜的,店内又没失盗,难道出鬼了?周明清一想到第二天要向丁大元交差,就不由自主想起自己那句生命承诺。天啊!自己开店二十多年,处处小心,时时谨慎,想不到竟然出如此大的纰漏,怎么会这样?明天怎么办呢?他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