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行
孟虎回过神道:“书画乃雅好,我等粗鲁之人,哪里能懂呢?”
“孟英雄真是谦虚啊!来,不说这个了,喝酒,喝酒。”说着,王爷便为孟虎倒了酒,夹了菜,晚宴算是正式开始了。
一开始,两人只是闲聊。酒过三巡之后,王爷突然提出想让孟虎做官。确切地说,是想让他做将军。孟虎粗人一个,哪敢应承,加上他对王爷的真实意图还不了解,便没有当场答应。王爷也不为难他,只是让他回去考虑清楚,并让他时刻做好准备。
酒足饭饱后,已是戌时了。孟虎还是由管家领着出了王府。
一架马车早已等在府门前,管家将多少有些醉意的孟虎扶上了车,便对车厢前的马夫说了声:“走吧。”那马夫一挥鞭子,车子便朝前驶去了。
而此时,孟虎才猛地发现,那车厢里早已坐了一人,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右使。
“王爷对你说什么了?”右使问,“是不是让你去做将军?”
孟虎没有说话,只是茫然地坐着。右使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道:“王爷说什么,你最好答应。还有,如果你以后胆敢背叛王爷,那么,白鱼会的除己团一样会要你的命。”
“我记下了。”孟虎终于应了一句。
右使接着说:“晚上好好休息,明日还有重要任务要交给你去做。”
“知道了。”孟虎顺从地答应了他。
次日晚上,右使又差人将孟虎带到了他的居处,并故作关切地问:“酒醒了吗?我看你昨天有些喝多了。”
“早就醒了,”孟虎干脆地说,“右使有什么事就直接吩咐吧。”
“今晚的行动事关重大,一定要万分小心才行。你还是先把这解酒药给吃了吧。”右使一边说,一边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瓷瓶,打开盖子,递到孟虎手中,又随手倒了杯水给他。
孟虎往瓶子里一瞧,还真有几颗黑褐色的小药丸在里面,便一气将它们吞了。
见孟虎将药吃了,右使便转过身,又从那壁龛上取出一张图来,交予孟虎。那是兵部尚书府的地形图,右使要让孟虎去做的事,便是要他去杀兵部尚书崔曜。
“你想让我何时行动?”孟虎问。
“这个由你自做决定,只要明天一早我能听到崔曜的死讯就行。还有,你必须在两个时辰内把事情给做了,然后回到这里来。”
“这又是为何?”孟虎疑惑地看着他。
“因为刚才我给你吃的根本不是解酒药,而是‘攻脏散’。”
“攻脏散?”孟虎不禁觉得五内如焚。
“是的。两个时辰内你若没有得到我给你的解药,你便将无声无息地死去。换句话说,万一你事败被捕,也不用害怕,因为到时候你会毫无痛苦地去往极乐世界,这对此时的你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局了。”
孟虎感觉自己仿佛是被某种毒蛇咬了一口,那毒汁已开始在脏腑中弥漫开来,令他觉得不寒而栗。
八
孟虎身虽强壮,但举止却轻盈灵活。他仿佛是一只黑豹,在尚书府里穿梭跳跃。
崔尚书的书房一直点着蜡烛,孟虎本想等烛火熄灭后再行动,但看起来是等不到这一刻了。
巡夜的兵士三三两两从他眼前走过,藏身于花草假山中的他开始着急起来。
此时,一个丫环端着一只托盘来到了书房门前。
“老爷,给您端来了莲子羹。”她敲了敲门。
“门没关。”崔尚书在里面吩咐道,“你进来吧。”
于是,丫环便轻轻推开门,将点心送了进去。
原来门一直是虚掩着的,孟虎心中一阵窃喜。等丫环一出来,他便果断地闯了进去,一把便将长剑抵在了崔尚书的脖子上。
“听着,我不会杀你,不过你得先把巡夜的兵士给支走。”孟虎沉着道。
“好说,好说。”崔尚书一边说,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将窗户打开了一点,而孟虎则用剑抵着他的后背,缩在一边。等巡夜的兵士过来时,崔尚书便向他们下达了撤消巡夜的指令。
接着,在孟虎的示意下,崔尚书又关闭了房门和窗户,孟虎也就收了剑,面对面地与他坐了下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崔尚书问道。
“崔大人难道猜不出来吗?”孟虎反问他。
“谁都知道在这朝堂之上,懿王是崔某最大的冤家对头。我想你大概是他的人吧。”
“不,我是白鱼会的人。”孟虎坦白道。
“白鱼会?”崔尚书的眼中露出一种恐怖的神色,“难道说白鱼会真的和懿王有关系?”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孟虎明知故问道。
“刑部尚书谭穆一个月前被人刺杀的事,你知道吗?”
“谭大人被刺杀?”
“对,其实这之前已有好几位朝廷重臣被刺杀了,这些重臣全都是懿王的死对头。谭大人早就怀疑这些案子定与懿王有关了,只是苦无证据,追查的结果也只是将矛头指向了白鱼会而已。谭大人与我有深交,他被害前曾一再对我说,懿王才是白鱼会的幕后主使。”
孟虎信服地点点头:“有道理。那么崔大人为什么也会列入白鱼会的暗杀名单呢?”
“崔某早已说过,崔某是懿王的死敌。”
“为什么?”
“老懿王在世时,其实与崔某还颇和睦,只是他10年前便过世了。老懿王是当今圣上之弟,与圣上情义深重。如今的懿王是其长子,圣上念及老懿王的情义,不仅让他承袭了懿王的爵位,还授其以内阁之重位,恩宠有加,众臣咸服。而懿王却愈加飞扬跋扈起来,他假公济私,一手遮天,拉党结派,排除异己。近两年来,更与多位将军过从甚密,已现谋反之意。我屡上密奏禀告圣上,但不知何故,此事却被懿王知晓了。从此,崔某算是与懿王结仇了。”说着,崔尚书的眼中泛出一丝悲忧的神色来。
与白鱼会扯上关系的,果非善类,孟虎暗自想道,他觉得该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坦白出来的时候了。
于是,孟虎果断地说道:“崔大人,白鱼会确实与懿王有联系。”
“是吗?果真是这样吗?”
“是的。在下因为怀疑父母之死与白鱼会有关,才加入白鱼会,准备暗中打探。可令在下奇怪的是,当天下午,懿王便得知此事了,还请我去王府喝了酒。”
“懿王对你说了什么没有?”
“他问我是否想做将军。”
“果然如此。懿王明交将帅,暗结秘党,居心叵测,随时要反。”崔尚书紧锁的眉头突然一扬,“不行,我得赶紧上奏,禀告圣上。”说着,崔尚书便从笔架上取下一支毛笔,又往砚台蘸了点墨水,便奋笔疾书起来。
而这时,孟虎才惊惧地发现崔大人的手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贯穿整个手背,通过手腕一直延伸进衣袖之中。
崔尚书抬头看见孟虎的异样,知道他已经发现了自己手上的伤痕,便笑了笑问:“很奇怪是吗?”
孟虎自知有些失礼,连连说:“没有,没有。”
“没什么可奇怪的,”崔尚书把笔一搁道,“那是10年前的中秋节,当今圣上还是太子,崔某是东宫伴读。那天圣上轻车简从,出宫郊游,不料却遇上了刺客。”
“刺客?”孟虎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总共也就两人,但武功却十分高强。当时所有人都拼死护驾,崔某更是寸步不离,慌乱中挨了几刀,幸不致命,其中一刀便是划在这手背上了。”崔尚书抬起手来,看了一眼那长长的伤疤,又接着说,“多亏皇天保佑,刺客到底被击退了。”
“刺客是谁查清楚了吗?”孟虎好奇地问。
“不知道,至今仍是一个悬案,只知道其中一个刺客的手臂上,有一道刺青,刺的是一竿翠竹。因为他的袖子在打斗时撕破了,才被我们发现了这个秘密。”
“翠竹?”孟虎只觉得心中一紧,“请问是刺在哪里?”
“就在右手前臂。”崔尚书想了想。
右手前臂?翠竹?孟虎一下子想起了他伯父手上的刺青,那不就是一竿翠竹吗?他也同时想起了父亲手上的梅花刺青,与伯父一样,不也都在右手前臂吗?那两个刺客难道就是父亲和伯父吗?
不,绝不是父亲,孟虎突然变得很肯定,因为他想起10年前发生在中秋前夕的那件事情来了。他记得那一天,是他全家浪迹天涯的开始。
当时,父亲把自己关在了卧室里,整整一天不跟他和母亲说话,也不开门。他只好问母亲是怎么回事,母亲回答说是王爷下了道密令,让父亲去做一件事,而父亲却并不想去做。据父亲说,此事如若失败,定将连累一家老小,甚至满门抄斩。
父亲关在屋内,直到戌时才忧心忡忡地开了门,出来便吩咐母亲收拾东西,母亲一再追问,他也不说,无奈之下,母亲也只好从命。从此,他们一家便开始了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的岁月,再也没有过上一天安稳日子了。
“你怎么了?是在想什么事情吗?”崔尚书试探性地问了孟虎一句。
“崔大人,在下好像想起了一些往事,可能至关紧要,请大人容我再想想。”
“好吧,崔某不再打扰便是。”
于是,孟虎便沿着方才的思路想下去。
10年前的中秋,王爷下的那道密令到底所为何事?父亲不惜逃亡也不想去做的那件事,那件會连累一家老小甚至满门抄斩的事,到底是什么事?难道就是刺杀太子吗?
懿王是二王子,太子一死,那么继承皇统的便是他了。但不料父亲却毅然出走,于是,在中秋节当天,执行刺杀任务的便只有两个人了,一个是翠竹,另一个是谁?难道真的是青松?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父亲就有两个异姓兄弟了,他们一起在懿王府做事,情同手足,义结金兰,并按照“三友堂”中的岁寒三友图,分别给自己刺上了梅花、翠竹、青松的标记。
突然他又想起了他的伯父,想起了他在临死前与自己的对话:“长安,长安,白鱼会……”
伯父是想说父母的死是和长安白鱼会有关吗?或者说凶手根本就是白鱼会呢?但他也说过,白鱼会只杀当事者,不牵连旁人。然而,他是亲自进入过白鱼会的人,他觉得杀害父母的那些黑衣人,又着实与白鱼会的“行道团”很相像。
究竟是怎么回事?白鱼会,懿王府,松竹梅三兄弟,所有这些一定与父母之死有关联,可到底是哪个环节堵住了?
孟虎的思绪有些混乱,他干脆将自己心里所想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与崔尚书说了,想听听他的看法。崔尚书当下便兴奋地大拍桌子:“有了,一切都明白了。你听着,杀害你父母的人就是你的另一位伯父,也就是那个青松。”
“青松?这么说不是白鱼会干的?”
“是白鱼会干的,也是青松干的,因为那青松就是白鱼会的总舵主。”
孟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假设这是真的,所有的一切却都似乎变得明朗了。
“老懿王已于10年前去世了,”崔尚书接着说,“而当初的太子也真的成了皇帝,当年刺杀太子的阴谋也就只有你父亲以及他的两个义兄知道了。青松和翠竹本来就是刺客,这种诛灭九族的罪行,他们是绝不会说的。而对他们来说,最害怕的无过于你父亲的嘴巴,你父亲只要还活在这世上一天,他们就一天不得安宁。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要你父亲从这天底下消失,并且还要斩草除根。难得的是,翠竹其实是个情义深重的正直之人,他痛恨白鱼会的所作所为,更没法接受青松要将你全家杀害的想法。于是,他毅然与青松决裂了,并最终为你而死。”
孟虎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对崔尚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