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度假村
又走了一截村街,他蓦然看到路边有人正在点火烧些什么。火光中,能清楚地看见,蹲在地上的是一个大男人。他的勇气总算大了点,走过去仔细一看,只见那个男人正蹲在路边烧纸钱,随风飘飘荡荡翻飞的冥币灰,像一只只黑蝴蝶在夜色中飞舞,妖娆怪异。
古驰正欲问他为何深夜在这里烧纸钱时,不料对方却抬起头来。此男子眉毛上挑,一双红肿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满是憎恨,盯得他心里发悚。
一路上,他仍想着那个人,那眼神像刀一样刻在他心里,令他胆寒心惊。自己只是马家庄的一个寄居者,为何产生如此沉重的憎恶?再者,村子里大多数人已外出经商,他的闯入对村子有任何威胁吗?
这一惊一乍,回到屋子已是12点多钟。他匆忙洗了个热水澡,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虽说惊魂已定,但他毫无睡意,决定在这个诡奇的夜晚作画。推开后窗,清新空气涌进来,在映射出的那一片亮光里,他看到窗外漫天飞舞着冥币。
马家庄到底怎么了,不就吊死过一个女子吗,难道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风俗?
4。响水河
别人的村庄,事不关己。第二天上午,古驰出门写生时太阳已老高。他这次要去作画的地方,是马家庄久负盛名的古三国战场旧址。
相传,关羽镇守荆州时,率兵北攻樊城途中,就在此地与曹军交锋。这场战斗,关羽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大获全胜。关羽喜不自胜,顾不得休整,便骑着他心爱的赤兔马在那片土地上跑了一圈,并给此地赐名“马家庄”。当地百姓曾在马家庄修筑过一座关帝庙,后来在大运动中被拆掉了。如今的古战场只是一块山洼地,10年前农家乐红火时,这里建了个游人跑马场。眼下的跑马场早已面目全非,荒无人烟。不过,此处留有传说中关羽拴过马的一块巨石。这块被称之为“拴马石”的巨石,倒有几分像一匹奔腾的骏马……
那炼狱般的战场,血光冲天,风吹不散,血魂似乎仍在上空悠悠荡荡……他从那些历史的印迹中找到创作灵感,让自己在神思中穿越三国之路,灵感大发,很快就在现场完成了一幅写生作品。
返回住处,古驰坐在庭院里,聚精会神加工润色画作,背后忽然响起脚步声。马开春径直打开院门,行色匆匆赶了过来。
“又出大事了!”马开春树桩似的站在古驰身旁,看到画架上的跑马场,双眼睁得牛眼大,颤着手指了指上面那个栩栩如生的拴马石,神情黯然,幽幽道,“这、这地方,发生命案了……”
古驰一怔忡,搁下画笔和颜料,看了看马开春,又看了看画作,莫明其妙:“什么,您是说跑马场死了人?”
马开春点点头,说有个在跑马场附近菜畦翻地的人,先是听到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等他爬上山坡循声望过去,只见一名高个男子正扛着一具用芦苇席裹着的尸体,朝响水河方向疾步走去。他还清楚地看到,芦席外面露出两只白白的光脚……
古驰问道:“开春大叔,您去跑马场看过了?”
“我这才从跑马场赶过来。那个拴马石上,还有一滩尚未完全干涸的血。看来,那个杀人凶手连尸体也一并抛进了响水河。”
“报警了吗?”
马开春直摇头,凑上前,轻嘘一口气,道:“如今留在马家庄的村民,大多数是老弱病残。我就想着折回来叫上你,我们先一道去响水河边察看现场,到时候,才好向警察提供更加准确的案情报告。”
二人来到跑马场,拴马石石壁上果真有一大块血迹,像泼上去的一样,恐怖吓人。古驰捡了根树枝拨弄几下,但血液早已凝固。从血迹流向看,遇害者可能是撞在石头上而致命。
跑马场与响水河隔着一片桃树林。这片桃树当时是作为观赏林栽植的,10年过去,因无人看管,也没人稀罕几个桃子卖钱,桃树也就胡乱生长着。他们在桃树林找到几处零星血迹,应该是凶手转移尸体时留下的。刚转过一个坡坎,就看到有个人正蹲在地上朝响水河方向磕头作揖。古驰呆愣稍许,不禁把那人多看了几眼,似乎有点面熟。
马开春说那个人是马疯子,10年前就疯了。原来,他就是当年某个夜晚,看到无头人后疯掉的那个开酒吧的男子。古驰禁不住感慨他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如果不是被吓疯了,他现在或许也能像马家庄其他人一样,在城里做生意,说不准还成为了大老板。
响水河是连通长江的一条内河。他们沿河流往下游走了一截,发现一只布鞋,鞋帮上沾有血迹。那鞋子很平常,马开春脚上就穿着这种普通的布鞋。
“不是说,那芦苇席卷着的尸体光着一双脚。难道这只鞋子,就是从尸体上脱落下来的?那么,还有另一只呢?”望着河水,古驰像个侦探,皱眉思考着这个充满血腥的问题。
马开春在丢鞋的地方蹲下来,一步一步移向河边,最后直起腰,满有把握道:“凶手应该就是从这里将尸体抛向河里的。”
古驰跟着走到水边,自言自语:“这河不大,流速也不快,那具尸体应该就沉在这附近的水里。”
马开春及时纠正道:“你错了,这是响水河,与其他内河有所不同。响水河很深,河里还有暗沟,涨水季节,河水就会哗哗直响,响水河也因此而得名。如果找不到尸体也并不奇怪,因为尸体可能被卷进了暗沟。”
“那么,裹尸体的芦苇席,应该不会卷进暗沟吧?”
“走,我们往下游去寻找看看。”
眼下这季节,河床很浅。河水默默流淌,泛着青光,看上去,透出几分诡异与神秘,令古驰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没走多远,他们果真在河里看到一张破旧的芦苇席,被一根树木挂住了。那些荡在水中的芦苇须,活像一根根求生的手指。
马开春找来一根竹竿,将那张芦苇席拉到岸上。
古驰往后退了几步,若有所思道:“看来,凶手就是本地人了。他利用响水河里的暗沟,毁尸灭迹,可谓聪明绝顶。”
这话似乎让马开春生气了。“虽说马家庄曾发生过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这里自古民风淳朴。”他轻咳一声,斜睨古驰一眼,提高嗓门,用手往河面上划拉几下子,胸有成竹,“我老马在这里当了多年治保主任,自有法子查出凶手。”
而古驰脑海里浮映着那些血迹,每处血迹就是一个细节,将那些血迹拼凑起来,就能够讲述一个完整的犯罪故事……
5。疯子的恶作剧
白天写生,晚上作画。又是一个无月之夜,古驰依旧开着卧室玻璃窗,呼吸村庄的新鲜空气,但窗外夜空下寂静黝黑的树木,令他心存恐惧,甚至担心树上会突然悬吊一个留有长发的女人头颅,害怕有人肩扛一具赤脚尸体从窗前走过……他一边作画,还时不时朝窗外瞟上一眼,仿佛和什么人做一个阴森恐怖的迷藏游戏。
夜深了,画也作完了。古驰冲了杯咖啡提神,就在他折回画架前的一瞬间,眼角余光看到窗外有个人影幽灵般闪过。他顿觉脊背一片凉意,身上的鸡皮疙瘩也爬了出来。怎么,难道真有鬼魅现身?他走到窗前,往外面瞧了瞧,夜幕下的院落,只有树木和青藤。
他再次坐定,集中精力给画作做了一些修补性的工作,习惯性地摇摇脖颈,抬头望了眼窗外,不禁一怔:一颗倒挂的人头,张着大嘴,流着鼻涕,两颗眼珠子鼓得快要蹦出来,正对他怪声怪气狰狞地笑着。他走上前,用手机屏光照过去,看到村里那个马疯子爬在树上,倒立着一张脏兮兮的脸,对着窗子傻笑。
“马疯子,你真是疯得可以,倒挂在这里吓唬我,呸!”古驰没好气地责骂他一句,“啪”地关上窗户,拉好窗帘。
马疯子晚上没事,转悠村街时,看到有扇窗子亮着灯光,才翻进院子玩恶作剧……古驰一边这样猜想,一边收拾工具。然而,他非但没有赶走马疯子,反而招惹马疯子在窗外叽里呱啦地不知说些什么。
古驰有意关掉电灯,凑近窗边,想听他到底说些什么。从那些反反复复含糊不清的话语中,古驰大致明白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原来他在骂古驰是马家庄的克星,在哪儿画画,哪儿就有血案,要赶他远离这里,让村庄得以安宁……难怪自己走在村街上,好多人都拿异样的眼光打量他。原来,马家庄的居民已把他当作怪物,是个给村庄带来灾难的克星!
几次都碰上了这个疯子,他觉得事情有点蹊跷,想立即拉开窗子,问其究竟。可对方是个大疯子,能与他争辩清楚吗?
怎么可能,我去作画的地方,之后就会发生血案……古驰迷惑不解,回到座位,在脑子里细细梳理了一番。马疯子说的没错,到现在为止,他已在两个地方写生,而这两个地方都发生过血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写生的地方与血案仅仅只是一种巧合,要么是鬼望坡、跑马场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因为自己的到来,凶手便直接利用他,在那两个地方实施杀人计划……想着想着,他不禁感到后背发凉。
他是个专攻诡异题材的年轻画家,这正合乎他的创作素材。因喝了咖啡,加之刚才马疯子的打扰,他睡意顿失,决定再作一幅画。可此时,电灯拨不亮了,屋子漆黑一团。拉开窗帘,马疯子早已离开,但外面依然没有一丝亮光,村子里好像都停电了。
走出卧房,他用手机屏幕光照明,在堂屋寻找蜡烛。随手拉开墙角抽屉桌中间的那格,里面是几本过期杂志,没有蜡烛。屉子边空隙间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他好奇地拿出来看了眼,纸条明显被撕掉了一截,上面留有一行娟秀小楷:或许不该来马家庄,这里有太多无法释怀的……
看得出,纸条是裁下的半边烟盒纸,看上去已放置屉子很长时间。无法释怀的是什么呢?古驰手里捏着纸条,猜测着被撕去的内容。然而,这句没头没脑的半截子话又是啥意思,是谁留下的,难道这间屋子也曾居住过其他外来人?
没电,画是画不成了。这一夜,他和衣而卧。
6。见证预言
写生回来,路经村街小卖部,古驰特地购了些食品和一瓶烧酒。
接待他的店主是位漂亮大姐,穿着某品牌味精厂的罩衣,高额大脸,一双眼睛生得溜溜圆圆。古驰付了两盒方便面的钱,可女店主说仓库钥匙在老公手里,现在货架上只有一盒方便面,要么退钱,要么明天来拿。古驰说自己就住在村街,明天来拿好了。
女店主忽然露出怪怪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古驰一番,两只大眼珠翻白,恶恶地问道:“你是开春哥哥家的客人,还要在马家庄住多久?”她狠狠横了古驰一眼,凶悍表情活像一只母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