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倒斗
胡大眼瞧了一眼脸色冰冷的杨飞俊,额头慢慢地冒出一层汗来。不过,他毕竟是老江湖,很快就冷静下来,赔笑道:“两位切莫动怒,我胡大眼干这行多年,收的东西也不是一件两件了,这个花瓶要真是打了眼,那也没话好说,张老板你的八十万货款,我绝对一分不少还给你!”
八十万?杨飞俊恨恨地瞪了张铭一眼,这小子姐夫长姐夫短的,没想到雁过拔毛,一倒手,居然坑了自己整整二十万!
张铭讪讪的,避开杨飞俊的怒目而视,对胡大眼道:“你说这花瓶是真的,有什么证据没有?”
胡大眼说找专家鉴定太麻烦,而且专家们也不一定就是铁嘴金牙,看错的时候多的是。这件货是他从南边花了六十万收来的,他可以带着张铭和杨飞俊去找卖家对质。
杨飞俊闷声道:“项目泡汤了,老子有的是时间,走,就跟你去看看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这桩好事!”
3。神秘的吃现席
胡大眼到处搜集古玩,全国各地都有他的眼线,哪里出了好东西,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这张关系网,是他跑了多年生意积累下来的。
这个玉壶春瓶,就是他从四川的一个消息提供者那里得到的,而这个消息提供者下面又有其他的眼线,整个运作过程,就像金字塔一样一级级上升,同时上升的还有花瓶的售价。从耀江市一直追到四川成都,再从成都往下追到甘洛镇,辗转多站,终于找到了倒卖玉壶春瓶的第一人。
这是一个脸色蜡黄的小老头,他一看到胡大眼等人来者不善的样子,先就撇清起来:“各位各位,我老孙头收古玩也有些年头了,绝对不会为了区区几万块钱砸自己的招牌!”
胡大眼把张铭对自己说的话原封不动倒给了老孙头:“你说这花瓶是真的,有什么证据?”
老孙头一拍胸脯:“这花瓶是我吃现席得的,绝不是走的水路,你们要证据,那就跟我走!”老孙头说着带众人上了一辆小面包。
车子晃晃悠悠一路行驶中,杨飞俊好奇地问胡大眼:“那老头说吃现席,走水路,啥意思啊?”胡大眼瞥了他一眼,带着点对门外汉的轻蔑,解释说:“水,是往酒里掺水的水,意思是假货。走水路就是说从专门的造假人手里买赝品,然后拿去骗棒槌。至于吃现席嘛,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车子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了一处幽深的山坳里。
这个山坳左右被两道高耸的山岭逼夹,形成一小块麓底平原。从山岭上流下来的溪水在这里盘了一圈,正好把小山坳给切成一个三角形。溪水为底,两道山岭为边,这在风水上叫二龙入水,是块宜建阴宅的吉壤。这样的风水宝地,土下三尺必有墓穴,有了墓穴,必然就会引来盗墓贼。所谓吃现席,席的意思不是指酒席,而是芦席,旧社会用来裹死人的。盗墓贼先把墓地位置勘察好,盗洞打到墓穴边上不动,然后请一些买家来到现场,当着他们的面敲开墓室,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现掏现卖。买主亲眼见到明器从坟里起出来,自然不必担心有假。
老孙头指着山坳里一处不怎么显眼、被翻动过的土堆,道:“看到这个古墓了没有,这块红烧肉,我和另外两个行家吃的头锅,蒋十六从里头挖出了几个物件,最值钱的就是那个玉壶春瓶。”红烧肉意思是说这是一座明墓——明朝是朱姓坐天下——头锅是说之前没有盗洞。
胡大眼也是行家,走过去翻弄了一下泥土,道:“吃现席在古董界非常隐秘,现在已经鲜少有人干了,你说的蒋十六到底是什么人?”
老孙头眼珠子一翻,道:“蒋家三代以上干的都是盗墓的勾当,蒋十六的手艺是祖传的,不过他金盆洗手很多年了,最近他孙子结婚要造新房,大概把老头逼急了,这才重出江湖。花瓶是我亲眼看着蒋十六挖出来的,要说这花瓶是假的,那你们就该去找他!”
4。最后一盗
老孙头带着一伙人来到了一个叫牛吾村的小村落,蒋十六就住在这里。这个村子三面是山,一面是水,要进村,就得爬过河面上的一座锈迹斑斑的铁索桥,否则,就要绕十几里山路。为了尽快找到蒋十六,众人晃晃悠悠地爬上了铁索桥。杨飞俊平时吃了太多的山珍海味吃成了高血压,上了桥,头晕眼花,两条腿一个劲地哆嗦,要不是张铭又拉又拽的,根本就过不去。胡大眼也喘着粗气:“这蒋十六倒真是个世外高人。”
众人好不容易过了桥,远远地就看到村口堆了好多石料,村民们正在忙着搬运。老孙头指着一个头发花白、体形干瘦正在凿石头的老头:“就是他!”
看到老孙头领着一群人向自己走来,蒋十六停下了手里的凿子,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你们的来意我已经猜到了,跟我来。”说着,就带着众人回到了他的家。
蒋十六住的房子又破又旧,四面墙都是裸露的红砖。他看向众人,问道:“各位,是为玉壶春瓶的事来找我的吧?”
杨飞俊的损失最大,最先沉不住气,抱着装花瓶的木匣子大声道:“姓蒋的,别再扯什么吃现席的鬼话,我只问你,这个花瓶是不是假的?”
“是假的。”没想到蒋十六回答得这么干脆。他说他为了筹钱,找了一处古墓地址,只挖了一半,并不真正进入墓穴,接着把几件做旧的假古董放了进去,然后在吃现席时装成刚挖出来,卖给老孙头等人。因为赝品仿得真,再加上他盗墓名声在外,几个老江湖居然不疑有他,全都上了当。
老孙头皱着眉摇摇头,道:“盗墓这行有盗墓的规矩,蒋十六,你们蒋家也算是个字号了,你再怎么缺钱,也不该出此下策啊!”
蒋十六涩涩一笑,道:“我干这一行多年,损了太多阴德,从我儿子这辈起,就绝不让他染指。本以为可以了此一生,没想到为了钱还是要最后一盗。”
老孙头奇道:“你既然已经把钱骗到手了,怎么还不见你动工盖新房啊?”
蒋十六摇了摇头:“我拿这笔钱不是用来造楼的,而是造桥。”这次造假,蒋十六一共得了十五万元,这笔钱他都用来买石料了,为的就是给村子造一座石桥。牛吾村地处偏僻,村民进出极其不便,政府说要拨款造桥,却迟迟不见动静。而铁索桥年久失修,摇摇欲坠。去年,有个孩子在过桥时失足落水,正是这件事激发了蒋十六建桥的决心。他盗墓无数,各种古董见得多了,也颇懂些做旧的技艺,整个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杨飞俊仔细一琢磨,跟前这个不起眼的老头,算盘可是打得真精。如果老孙头等买家把这些赝品当真,蒋十六就白赚一大笔;如果买家发现东西有假,那也没什么,明器是当着众人的面挖出来的,就算是赝品,那也是墓主陪葬时候就用的假货,跟他没关系。而自己不但白花了一百万,还得罪了王市长,这口怨气怎么吞得下!
当下,杨飞俊掏出手机,冷冷地道:“老子不管你是造楼还是造桥,你盗墓挖坟卖假货,缺德透顶了,我这就报警抓你,除非你把骗我们的钱都吐出来!”
只见蒋十六不慌不忙嘿嘿一笑:“你们这几个人里,我只骗了老孙头五万块钱,那钱我都已经买了石料,要不你们就把石料拉走吧。”他冷眼看着杨飞俊等人,又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个花瓶最后到底到了谁手上,有何用处,不过,我看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像是真正有心收藏古董的,这个花瓶里,恐怕大有文章,真要报了警,我顶多是个诈骗罪,你们又能撇清得了吗?”
这话一下子把杨飞俊给噎住了,事情真要闹大了,他这个行贿的事情不也捅出来了?胡大眼等人也都脱不了倒卖文物的嫌疑,因此都过来劝阻他不要冲动。看着蒋十六一副笃定的模样,几个人又恨恼又无奈,只得灰溜溜地离去。蒋十六拍拍手上的灰尘,向众人一拱手,道:“四位老板,我虽然是个盗墓的,人微言轻,但也知道做人不能一味重利,还是要多积点德。这五万块就当是你们捐给村子造桥的善款吧,我蒋十六在此谢过了。”说着深深一揖。
5。明显的破绽
杨飞俊追回了大部分的款项,虽然还是亏了一万多,但这点钱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最让他头疼的是从此得罪了王市长。
这个让几个老行家都打了眼的玉壶春瓶,到底是怎么被王市长瞧出破绽的?这个问题不闹明白,杨飞俊总觉得心里有块石头压着,不痛快。
过了几天,他好说歹说,终于把知道底细的刘秘书给请到了饭桌上。酒过三巡,杨飞俊借着酒劲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刘秘书放下酒杯,一笑道:“杨总,实话跟你说吧,发现花瓶是赝品的,不是王市长,而是他的外甥。”
杨飞俊一愣:“难道他外甥是古玩行家?”
刘秘书摇摇头:“什么行家啊,就是个历史系的学生而已。你还记得花瓶底部‘大明洪熙元年成祖遗制’的题款吗,破绽就在‘明成祖’这三个字上面。”
杨飞俊还是没明白:“明成祖朱棣死后就是洪熙元年,没错啊。”
刘秘书摇摇头,道:“朱棣的庙号不是成祖,而是太宗,过了一百多年,到了嘉靖年间才改称明成祖。所以,洪熙年间的工匠提到朱棣只可能叫太宗。王市长的外甥虽然不懂古玩,但一看成祖两字,就知道是赝品了。”
杨飞俊恍然大悟,这么明显的一个破绽,竟然骗过了那么多行家的眼睛。看来,不管干什么事,首先就得学好文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