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雲横高天[2],萬里起秋色。壯士心飛揚[3],落日空歎息。長嘯出原野,凛然寒風生。幸遭聖明時,功業猶未成[4]。奈何懷良圖,鬱悒獨愁坐[5]。杖策尋英豪,立談乃知我[6]。崔公生人秀,緬邈青雲姿[7]。制作參造化[8],托諷含神祇[9]。海嶽尚可傾,吐諾終不移[10]。是時霜飈寒,逸興臨華池[11]。起舞拂長劍,四座皆揚眉[12]。因得窮歡情,贈我以新詩。又結汗漫期,九垓遠相待[13]。舉身憩蓬壺[14],濯足弄滄海。從此凌倒景[15],一去無時還。朝游明光宫[16],暮入閶闔關[17]。但得長把袂,何必嵩丘山[18]!
【注釋】
[1]崔五郎中:即崔宗之,兄弟間排行第五,官至右司郎中。《全唐文》卷四〇九崔祐甫《齊昭公崔府君(日用)集序》:“公嗣子宗之,學通古訓,詞高典册,才氣聲華,邁時獨步。仕於開元中,為起居郎,再為尚書禮部員外郎,遷本司郎中,時文國禮。十年三月(一作“入”),終於右司郎中。年位不充,海内歎息。”按崔宗之為李白好友,除此詩外,李白尚有《贈崔郎中宗之》、《月夜江行寄崔員外宗之》、《憶崔郎中宗之游南陽遺吾孔子琴撫之潸然感舊》諸詩,可參讀。先是,崔宗之有《贈李十二》詩給李白,李白以此詩酬答。
[2]朔雲:北方的雲。
[3]心飛揚:形容心情動蕩,難以平静。《楚辭·九歌·河伯》:“心飛揚兮浩蕩。”王逸注:“心意飛揚。”
[4]“功業”句:劉琨《重贈盧諶》詩:“功業未及建,夕陽忽西流。”
[5]“奈何”二句:良圖,良好的抱負。左思《詠史詩》:“夢想聘良圖。”鬱悒,憂悶。《楚辭·離騷》:“曾歔欷余鬱邑兮,哀朕時之不當。”王逸注:“鬱邑,憂也。邑,一作悒。”獨愁坐,宋本校:“一作空獨坐。”
[6]“杖策”二句:杖策,執鞭,此指驅馬而行。《後漢書·鄧禹傳》:“及聞光武安集河北,即杖策北渡,追及於鄴。”立談,站着談話。比喻時間短暫。揚雄《解嘲》:“或立談而封侯。”
[7]“崔公”二句:崔公,對崔宗之的敬稱。生人,一作“生民”。“人”字乃唐人避太宗諱而改。秀,優秀者。緬邈,遥遠貌。青雲姿,《文選》卷二一顔延年《五君詠》:“仲容青雲器,實禀生民秀。”李善注:“青雲,言高遠也。”二句稱贊崔公人品秀傑。
[8]“制作”句:制作,著作,詩文作品。造化,天地;陰陽。《淮南子·覽冥訓》:“懷萬物而友造化。”高誘注:“造化,陰陽也。”《後漢書·張衡傳論》:“崔瑗之稱平子曰:數術窮天地,制作侔造化。”
[9]“托諷”句:托諷,指在詩文中托物而寄諷喻之意。神祇,天地神靈的總稱,在天為神,在地為祇。
[10]“海嶽”二句:海嶽,大海和山嶽。吐諾,吐辭而然諾。二句謂崔公重諾守信。
[11]“是時”二句:是時,此時。霜飈,霜日巨風。逸興,超邁豪放的意興。華池,對池塘的美稱。《楚辭·七諫》:“蛙黽游乎華池。”王逸注:“華池,芳華之池也。”
[12]揚眉:形容振奮歡欣之狀。
[13]“又結”二句:《淮南子·道應訓》:“盧敖游乎北海,經乎太陰,入乎玄闕,至於蒙穀之上。見一士焉……顧見盧敖,慢然下其臂,遁逃乎碑。盧敖就而視之,方倦龜殼而食蛤梨。盧敖與之語曰:‘唯敖為背群離黨,窮觀於六合之外者,非敖而已乎?敖幼而好游,至長不渝,周行四極,唯北陰之未窺。今卒睹夫子於是,子殆可與敖為友乎?’若士者齤然而笑,曰:‘……吾與汗漫期於九垓之外,吾不可以久駐。’若士舉臂而竦身,遂入雲中。”高誘注:“汗漫,不可知之也。九垓,九天之外。”後因以汗漫為仙人的别名,或指仙游之意。
[14]蓬壺:古代傳説中的海中仙山,即蓬萊山。見《安陸白兆山桃花巖寄劉侍御綰》詩注。
[15]倒景:倒影。景,通“影”。道家指天上最高之地。《漢書·郊祀志》:“登遐倒景。”顔師古注引如淳曰:“在日月之上,反從下照,故其景倒。”
[16]明光宫:猶丹丘,神話中神仙之地,晝夜長明。《楚辭》王褒《九懷》:“朝發兮葱嶺,夕至兮明光。”王逸注:“暮宿東極之丹巒也。”又屈原《遠游》:“仍羽人於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王逸注:“丹丘,晝夜常明也。《九懷》云:夕宿乎明光。明光,即丹丘也。”
[17]閶闔關:神話傳説中的天門。《楚辭·離骚》:“吾令帝閽開關兮,倚閶闔而望予。”王逸注:“閶闔,天門也。”
[18]“但得”二句:把袂,猶言握手,謂會面。嵩丘山,即嵩山。二句意謂只要能經常會面就好,何必一定要一起到嵩山去隱居呢!這是對崔宗之詩中“我家有别業,寄在嵩之陽。子若同斯游,千載不相忘”的回答。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六:“長嘯”二句:見其人。又評“仗策”二句:許人處必自許,古人不輕己如此。又評“制作”二句:上句想得及,此句想不及,詩家自有三昧,此政不可思議處。
按:此詩是對崔宗之《贈李十二》詩的酬答。從崔詩云“李侯忽來儀,把袂苦不早”、此詩云“杖策尋英豪,立談乃知我”可以想見,此時乃兩人初次見面。按李白開元二十二年(七三四)寫的《與韓荆州書》曰:“而君侯亦薦一嚴協律,入為秘書郎。中間崔宗之、房習祖、黎昕、許瑩之徒,或以才名見知,或以清白見賞。白每觀其銜恩撫躬,忠義奮發,白以此感激。”可知在此之前李白已與崔宗之結識。則此詩當作於開元十八年(七三〇)或十九年初入長安之時。又按崔宗之開元二十七年(七三九)尚在禮部員外郎任,見《舊唐書·禮儀志六》。則此詩題應作《酬崔五員外》,或只作《酬崔五》,不應稱郎中。此詩所叙“奈何懷良圖,鬱悒獨愁坐”,正是追求功業無路的寫實。其時李白隱於終南山,崔宗之建議去隱嵩山,李白不願,正表明其追求功業之強烈。
附:贈李十二 崔宗之
涼秋八九月,白露空園庭。耿耿意不暢,梢梢風葉聲。思見雄俊士,共話今古情。李侯忽來儀,把袂苦不早。清論既抵掌,玄談又絶倒。分明楚漢事,歷歷王霸道。擔囊無俗物,訪古千里餘。袖有匕首劍,懷中茂陵書。雙眸光照人,詞賦凌《子虚》。酌酒絃素琴,霜氣正凝潔。平生心事中,今日為君説。我家有别業,寄在嵩之陽。明月出高岑,清溪澄素光。雲散窗户静,風吹松桂香。子若同斯游,千載不相忘。
按:此乃崔宗之贈李白之詩,李白《酬崔五郎中》即為酬答此詩。宋本題下署名“崔宗之”前有“左司郎中”四字。按“左司郎中”當是後人所誤加,崔宗之終於右司郎中,從未任職左司郎中。今存《唐尚書省郎官石柱題名》左司郎中亦無崔宗之名可證。況此詩乃崔宗之與李白初次相識時所贈之詩,從詩中“把袂苦不早”等句可知。則此詩當作於開元年間李白初入長安之際。其時崔可能尚未入仕,或初仕為起居郎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