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苏秦》全名《冻苏秦衣锦还乡》,一楔四折,写的是战国时的苏秦和结义哥哥张仪,不愿务农,每日读书写字,决心求取功名,博得一官半职,“改换家门”。两个人到了秦国弘农县,苏秦染病不起,张仪上朝取应。苏秦病愈,得到店肆主人王长者的帮助,又去进取功名,不意冻天行病症复发,盘缠使尽,只好回家。父母、兄嫂、妻子知他功名未遂,不予理睬,不予饭食,赶出家门。他找到已经做了秦国右相的结义哥哥张仪,又受到张仪无法忍受的冷遇。他在被逐后羞愧难当,刚要自尽,却得到张仪门人陈用的慷慨救助。不久他做了六国都元帅,衣锦荣归。父母兄嫂妻子闻讯赶往洛阳驿亭,苏秦拒不相认。张仪也带着陈用前来驿馆探望,苏秦把他赶出门外。多亏陈用说明当日救助苏秦原是张仪的主意,苏秦这才认了张仪并父母兄嫂和妻子。
此剧情节出于《史记》。主要揭露封建社会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从侧面衬托了苏秦胸有大志,刻苦自励,忍辱负重,最后终于做出一番事业的可贵精神。
苏秦一上场吟了四句诗:“三尺龙泉万卷书,老天生我竟何如?山东宰相山西将,彼丈夫兮我丈夫。”这四句诗表明他是热衷功名的。父亲叫他和结义哥哥张仪不要应举,在家务农,他却执意要去,在父母面前夸下海口,“你孩儿若得了官呵,父亲是老评事,母亲便是老夫人,哥哥便是大官人,嫂嫂便是大夫人,我媳妇便是夫人县君也,”“青云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凭着我七尺身驱八斗才,那怕他十谒朱门九不开。休想我白首困尘埃,凭着这兵书也那战策,我直着夺得一个可兀的锦标来”。可是天有不测,到了秦国弘农县店肆中,染下一场冻天行症候,孤身落魄,饥寒难耐,“本待做大鹏鸟高搏九万里,却被这恶西风先摧折了大稍翎。端的是云霄有路难侥幸,把我在红尘中埋没,几能勾青史上标名”。再加之“心高气傲惹人憎,因此上空囊那讨一文剩,只落的孤身乾受十分冷”,“那夜里不长叹到二三更”,“翻来复去直到明”,“时乖运蹇”,“觑功名如画饼”。那些街市小民也讥讽他“穷酸饿醋”,发迹无期。他了些“冷暖世人情”,“待要去做庄农,又怕误了九经,做经商又没个本领。往前去赚火坑,往后来褪入井。两下里怎据凭,折磨俺这一生”。最后只怨自己“命儿里注定在前生,我待和谁争竞”。店肆主人王长者见他“博古知今,真乃将相之器”,便慷慨相助,赠他春衣一套,鞍马一副,白银两锭,作为路费,去求功名。苏秦谢了王长者,立即动身,要“博得一个千万人中第一名”,要“将这星辰再整”,要把“乾坤来扶定”,“只索去那虎狼丛里觅前程”。
谁知他的冻天行病症复发,王长者所赠盘缠使尽,只好回家中望候父母。荫子封妻成为虚话,年近三十,“依旧红尘一布衣,怎不伤悲”。想起自己离家时的大言:“金榜无名誓不归”,看看现在冻饿交加、衣衫烂褛的狼狈相,羞愧难当,无面目见那高堂父母,结发贤妻。但风雪摧逼,难以忍受;父母情肠,妻子贤慧,怎不思念?于是硬着头皮,“把这羞脸儿且揣在怀儿内”、回到家中。他拜见父亲,父亲不理;拜见母亲,母亲不理;同时拜见二老,二老亦不予理;他和嫂嫂打招呼,嫂嫂织布,未停织机:连他的妻子也嫌他未得官不予接待。尽管他说明自己未得官的原因是因为得了冻天行病症,父亲却嫌他“穷身泼命”,要他离了家门,否则,便要打三百黄桑棍。他向嫂嫂要饭吃,嫂嫂不给;又向妻子要饭吃,妻子不但不给饭吃,反而挖苦讥诮他说:“你是为官的人,吃堂食,饮御酒。你怎吃的这粗茶淡饭,休道是没有,便有那茶饭气,你也吃不的哩”。弄得他无言以对,干受了“一肚皮腌臜气”,“落的那几点儿凄惶泪。”堂堂“男子汉身长七尺”,受此奚落冷遇,他发誓“宁死也做一个不着家乡的鬼”。他妻子看在夫妇份上,叫他躲在门首,与他热茶饭吃,却被哥哥发现,赶出门去。他只得发下狠心:冻死锇死,再不回家,要“到朝内,脱白褴换紫衣,两行公人左右随,一部笙歌出入围,马儿上簪簪稳坐的,当街里劬劬恁炒戚。亲爷亲娘我也不认得。那其间我直着你手拍着胸脯恁时节悔”。
苏秦离开父母之后,听说张仪哥哥做了秦邦右相,便想到张仪那里图个进身,或者借些盘缠,去游说各国。他感慨有才学的受困穷,“耕牛无宿料,仓鼠有余粮”;食无珍馔百味,衣无罗锦千箱。腕悬灰罐,手执毛锥,卖文为生,到处乱撞,“几时能勾气昂昂博得这衣锦还乡”。张仪得知苏秦尚在布衣中,一方面布置部下陈用关键时刻接济他,一方面故意慢怠他,以激发他迅速求取功名的决心。
张仪不让苏秦在厅上公卿们坐的交椅上打坐,让他坐于冰雪堂中,命部下张千把四面吊窗推开,在堂周围堆上雪,让几个祗从搅动风车,谓之“洗尘”;又让张千拿来两壶酒,一壶热酒自用,一壶冷酒在雪里冰后,再放些雪在里边,“招待”苏秦,谓之“烫寒”;又命张千取来绵团袄自穿,命张千端来热馒头粉汤自食,给苏秦拿来二年前祭丁的冷馒头,放有冰凌的粉汤,为苏秦“压饥”。张仪还很不礼貌地直呼苏秦之名,并命张千喝“点汤”,“点汤”就是逐客。苏秦气忿已极,走下厅阶,来到门楼底下,还被张千喝“点汤”驱逐。苏秦心想自己一个顶天立地男子汉,蒙受这般羞辱,便解下系腰带,要在仪门底下寻死。正在这时,张仪部下陈用以白银二锭、春衣一套、鞍马一副相赠。苏秦感激涕零,想着张仪“头顶着军司库,脚踹着万年仓,说不尽宰相多荣贵”,发誓“我苏秦也男儿当自强。”他拿着张用所赠钱物去羞张仪,张仪说他的这些东西“莫不是那里偷将来的”,并咒他若能发迹,“则除是驴生笄角瓮生根”。苏秦在张仪一激再激之下,要“凭着胸中豪气三千丈,笔下文才七步章”,“到举场,将万言书见帝王。插宫花,饮御觞,伞盖下,马儿上”。并要把陈用这个“山海也似大恩人”重谢不忘。
苏秦有文安社稷、武定干戈之才。自到赵国游说,一举成名,又历说韩魏燕齐楚五国,官封六国都元帅,真如“旱苗才得雨,枯树恰逢春”。但他也没有忘记“求官去那时分”所受的万苦千辛。他衣锦还乡,没有直接到家,而在洛阳驿亭中下榻,只派张千回家去要来锅瓮槽铡供他使用。苏太公得知孩儿得了官,一家人牵牛担酒,直到驿亭相认,自认为孩儿这等峥嵘,“与我父母增多少光彩”,好不喜欢。苏秦却旧事重提,不肯相认,言说自己不敢回家,在驿亭下榻,是怕挨那二百黄桑棍。秦太公虽向儿子承认那“是老汉的不是了”,苏秦仍不相认,命张千将其父“抢出去”。
秦邦丞相张仪得知做了六国都元帅的苏秦,差人持千金感谢弘农县馆驿主人王真;又打一封战表,要伐秦国,知道他记的是冰雪堂的仇恨,怕他兵马来到,张仪和陈用便到驿亭向苏秦解释冰雪堂一事。苏秦也用当初张仪对待他的一套办法对付张仪,叙说自己当日住在“野店荒村”,“疾病缠身”,“举目无亲”,千里投奔张仪,希望得到黄金周济,谁知张仪“倚恃着做官尊,觑朋友若遗尘,没半点话温存”,反讪笑他“不成人,定锇死做异乡魂”,还咒他若还发迹,除非是“驴生笄角瓮生根”,说他“穷断脊梁筋”。苏秦愈数说愈气愤,命张千把张仪“抢出去”。张仪叫陈用拿来交椅自己坐,苏秦一听说陈用,感激涕零,口称“哥哥请坐,受我几拜”,边拜边称颂陈用虽是“紫衫银带的祗侯人”,“倒肯怜咱困窘,斋发与雪花银”,“斋发的我功名有准,多谢你个山海也似深恩”。张仪故意责苏秦慢待他这个秦国右丞相,重待陈用这个“泥鞋窄袜走立公人”;苏秦言说陈用“是我大恩人”。陈用说明当初所赠钱物全是张仪暗中所为,苏秦这才认了张仪这个结义“哥哥”,并在张仪要求下,认了父母兄嫂和妻子。张仪虽说“天下的喜事,无过于父子兄弟夫妇团园”,要杀羊造酒,做庆喜筵席,苏秦却于这喜庆团园的场景中唱了一段发人深思的唱词:
想当初风尘落落谁怜悯,到今日衣冠楚楚争亲近。畅道威震诸侯,腰悬六印,也索把世态炎凉,心中暗忖。假使一朝马死黄金尽,可不的依旧苏秦,做陌路看承被人哂。
苏秦的这一段唱词可以说是此剧思想内容的点晴之笔。苏秦并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而是一个知恩报恩的人,这从他对弘农县店肆主人王长者王真和张仪公人陈用的态度可以看出来,从对来洛阳驿亭探望他的张仪最后的态度也可看出这一点。苏秦未取得功名,并不是他没有本事,他有“文安社稷、武定干戈”的才能。但因为两次犯冻天行病症而暂时受困窘之苦。他的父母兄嫂妻子却在他饥寒交迫、困苦不堪之际把他赶出家门,虽然事后悔之不迭,但与事无补。一旦苏秦当上六国都元帅,便急不可待地担酒牵羊主动相认了。作者没有谴责苏秦不认父亲、驱逐父亲的“不孝”,而是讽刺批判苏太公等人的势利庸俗。
杂剧围绕苏秦有三类人物,一类是与苏秦无亲无故的王长者,他敬老怜贪,忠厚善良,看到苏秦虽然一时因病困顿店肆,但“博古知今”,乃“将相之器”,只是“时运未遂”罢了。他能于苏秦久困穷途之时慷慨救济,所谓“宝剑卖与烈士,红粉赠与佳人”,只恐礼物微鲜,不足供苏秦长途之费。另一类就是张仪这种结义兄弟。他虽然暗中吩咐陈用于苏秦绝望时给以资助,但他待苏秦以种种无法忍受的冷遇,目的固然在于激发他求取功名,却也是逼苏秦产生自杀念头的导因。第三类就是苏太公等苏秦的亲骨肉,完全以功名地位高低贵贱待人,一点儿不念亲骨肉的情义。这三类人与苏秦先天的亲疏远近与其后天的情和义正好成反比。这种人物关系的有趣安排,反映了作者对封建社会人与人之间伦理道德关系的虚伪性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