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杜心宇和杜小鹃两兄妹相依为命。这次,杜小鹃没跟哥哥杜心宇打一声招呼,就从福州偷渡到了台湾宜兰。她打回一个电话,俏皮地说:“哥,我挣够了钱就回家,帮你娶一个又甜又美的嫂子。”当哥的又好气又好笑,免不了责备她几句。此后,杜小鹃三天两头便来电话问候,可没告诉哥哥他在干什么工作,也没告诉居住地址和联系电话。
有一个月了,杜心宇没接到妹妹的电话,又一个月了,还听不见妹妹的声音,想到报刊电视上经常出现偷渡入台男女的不幸遭遇,他急得寝食不安,心急如焚。一天夜晚,杜心宇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妹妹被囚在一座阴森的地牢,满脸血迹斑斑,挥舞着双臂,像是向远方的哥哥哭喊求救。杜心宇惊觉过来,心神不宁。他预感到妹妹一定有难,于是断然决定:设法找蛇头,尽快偷渡到台湾。
偷渡,要出一大笔出船费。杜心宇钱袋空空。他学的是工商管理,却偏爱写诗、作画、谱曲,只是现今文章不值钱,画画又少人欣赏,弄得自己连吃饭钱还得靠在酒楼打工挣,现在要想偷渡去台湾,可真难为了他。
也许是上天怜惜有才之辈,在他筹钱偷渡束手无策之时,赶上有人上门买画。这天,来了个男士,他戴一副大墨镜,身穿一套最新潮的骑士服,像是海外来客。杜心宇紧忙向来客解说自己挂满墙壁的每一幅画作的意境,欣欣然忘乎所以。忽然间,他只觉脑后掠过一阵冷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杜心宇醒来时,脑袋痛得厉害,面前依稀晃着一条人影。他揉了揉双眼,定睛一看,是一位妙龄女郎。这女郎嫣然一笑,轻柔地说:“我是来买画的。”杜心宇不胜惊讶,他记得刚才来的是一个戴墨镜很新潮的男士,怎么转眼间变成一个漂亮的小姐?他像是被人迷了魂似的,心思恍惚,竟一时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此刻,不容他细细琢磨,只见这小姐指着壁上的一幅画,问道:“先生,这幅画你肯割爱吗?”杜心宇定神一看,这幅画构图很玄妙,画面上的杜鹃花又叫映山红,色彩绚丽浓重,意境优美轻灵,只见一丛浓抹重彩的杜鹃花仿佛在升华,渐渐地幻化为一只飘渺无依的杜鹃鸟。画面左上角还写有一首小诗,题曰:《杜鹃之歌》。杜心宇想不到这小姐一眼看中的竟是他的得意之作。他多年挥墨于山水花鸟,今日才遇上这样一位知音,岂不令他欣喜若狂!他激动地说:“这只是出于我一时灵感的涂鸦之作,小姐如不见笑的话,我愿意奉送。”这小姐似有感触地说:“这是心灵之作啊!它唱出一首无声的歌。”“不,不,它有声音,我已谱出了曲子。”此时,杜心宇激情洋溢,唱起了《杜鹃之歌》:
啊——
一缕花魂幻化为杜鹃鸟,
发出血红迷漫的啼叫,
鸟儿呼唤着什么?
是花期已近,还是归路遥遥……
想不到这小姐竟附和着他的歌声,也轻轻地唱着,她的眼角竟流出晶莹的泪珠……
杜心宇愣住了,他嗫嚅地问:“你……也会唱这首歌?”
这小姐擦了泪水,轻笑说:“我只是随着你的歌的旋律,在感觉中哼出来的。”说着,她掏出5000美元放在桌上,“我是做生意的,这画、诗、歌,我全买下了——白送,我是不要的。”
杜心宇想不到这小姐出手如此大方,他觉得把艺术转化为金钱很是尴尬,但又无法拒绝,他多需要这笔钱啊!
两人很快又转入艺术话题,共同的兴趣使他们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这小姐自我介绍,她名叫阮吟香,来自台湾,专程来大陆旅游观光,更确切地说是来大陆搜购民间艺术品,几天前,经人指点来这里买画。当杜心宇得知阮吟香家住宜兰县时,便兴奋起来,他说自己准备到台湾去,届时一定去找她,请她告诉联系地址。阮吟香愣了许久,有点迟疑地告诉他,自己住在宜兰县杜家园100号。两人又叙谈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二
10天后,杜心宇在蛇头的引领下,偷渡到了台湾宜兰。他不知道妹妹居住何处,只能去找阮吟香。经人指点,他摸到了郊外山区,走过雾气弥漫着的蜿蜒小路,找到了一块名叫杜家园的地方。令他诧异的是,所谓的杜家园竟是一块墓地。杜心宇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但看见每一座墓旁都立有一个标有号码的石碑,他心中便升腾起一股猎奇的感觉。于是他硬着头皮摸索寻找,居然见到了第100号墓地。只见那新坟的四周开满鲜红的杜鹃花,墓碑上清晰地刻着“阮吟香”三个字,还镶有一帧阮吟香的照片。杜心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瞧了又瞧,当他目光定格在阮吟香的死亡年月时,他由疑惑转为了惊恐。原来墓碑上标明阮吟香死于三个月前,那么10天前他在福州遇上的那个买画的阮吟香就是鬼了!天哪,他那充满艺术细胞的头脑,怎么也想象不出人世间竟然有鬼,而且让他给碰上了。他不由得毛骨悚然,双腿一软,有点站不住了。这时杜心宇强令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他想起与阮吟香相识相知的情景,顿时觉得她越海千里,急人所难,如此慧心柔肠的女子,纵使是阴界的鬼魂,也是令人可敬可佩的啊!杜心宇心里一阵火热,便面对墓碑,深深地行三鞠躬礼。
夜幕渐渐合围,杜心宇不知自己在宜兰该往何处去,就倚在一棵松树下歇息。在浓浓的夜雾中,前方闪烁着一点亮光,像是神秘的鬼火。待他渐渐看清时,只见一个驼背老人手提一盏灯笼已走近第100号墓地,老人的身后跟着两条模样凶猛的猎犬。驼背老人盯着杜心宇,直盯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才阴阳怪气地向杜心宇说一声:“跟我来!”杜心宇心神不定,只好无奈地跟随着他。
驼背老人把杜心宇带进一座竹林森森的小宅院,杜心宇猛然警觉到:莫非我真的遇上聊斋故事中的狐鬼?要是真有这样的奇遇,他真不知道自己是逃走,还是冒险瞧瞧驼背老人将要把他怎么样。转眼间,老人与猎犬便消失在宅院的拐角处。在依稀的亮光下,杜心宇瞅见草堂上挂着一幅画,正是他所作的《杜鹃之歌》。他环顾一下四周,发现庭前站着一位女郎,再定神一看竟是——阮吟香!
“你……是人……还是鬼?”杜心宇颤声地问。
“我当然是人!”面前的女郎正色地说。
“那第100号墓中埋的是谁?”杜心宇追问道。
“杜——小——鹃,”阮吟香一字一顿地说着,簌簌的泪水随声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杜小鹃——我的妹妹!”这无疑是晴天霹雳,杜心宇无法相信自己的妹妹竟成了第100号墓地的鬼啊!
然而,现实就是这样残酷,这不得不追叙一段令人悲愤难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