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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葫芦渡


  她在呕吐几次后,明白自己有孕了。她认为应该把此事告诉那位夺走她贞操的男人,谁知这时那个“火箭书记”已另有新欢。当他得知她的情况后,竟血口喷人:“怎么,你要我负责?笑话!我是党的干部,你是反革命的狗崽子,你想以此来诬陷我吗?做梦!”
  
  秋茵清醒了,她受骗了!她霍地站起身,“啪”的一声,用尽力气给了他一巴掌。她知道一切都已经迟了!她回到自己的家——一间不足10平米大的单身宿舍,翻箱倒柜,她找到了母亲留下的那只系有铃铛的银镯和一张用油纸包裹的发黄的照片。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带上这两件东西,但她清楚的是,她得找个清静地方了结自己的生命。
  
  外面下起雨来,她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来到了葫芦渡口……
  
  三、江岸茅寮家
  
  冯秋茵在茅寮里昏睡了两天两夜,终于醒了过来。她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她的身子分离出一个小骨肉,一个死婴。这一切都是老艄公打理的。她细细地回想着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当她听见一阵老人的咳嗽声后,猛地醒悟过来,不由得浑身一震。
  
  “姑娘,你昏睡了整整两天了,真悬心哪。”老艄公走到她床前,温和地说。
  
  “是吗?我……”她非常抱歉地说,“真是打扰您了……”
  
  她喝了一大碗米汤,胸口感到热乎乎的。她恬然地打量着身边这位老者,那额纹的波动和胡须的颤抖,都使她感到异常的亲切。
  
  老艄公说:“你要安心养好身子,等你心里不再难受的时候,我再托人送你回家。”
  
  秋茵闻言愣了愣,随后啜泣起来:“我没有家,孤身一人。好心的大伯,您就收留我吧,我给您烧饭、洗衣……”
  
  老艄公的眼眶湿润了,劝慰道:“姑娘,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就这样,冯秋茵在这茅寮里住了下来。这是邻省葫芦渡,和荷城相距一百多公里,前隔黑溪江,后障双峰山,消息闭塞得很。
  
  葫芦渡属葫芦村所辖,村上人丁不旺,仅二十多户人家,且都是散居。村民谋生中,有渔,有猎,也有闯荡江湖的手艺人,多数人是种葫芦、卖葫芦。嫩的葫芦当菜当饭,老的葫芦制成瓢、碗、酒葫芦什么的,隔三岔五送到对岸卖,赚外省人的钱。葫芦渡的渡工由葫芦村集体供养,村民常常把柴米油盐酱,乃至灯盏的油,不分资助者姓氏男女,一律放在候渡处。至于外乡渡客,当然是给钱。钱也不定多少,给一分、两分不计较,给五毛、一块的也照收不误。只要葫芦村里的炊烟不断,就饿不死渡工。这种古风一直沿袭到现在。尽管“文化大革命”把外面的世界弄得天昏地暗,葫芦村仍是不受什么干扰的世外桃源。
  
  这天晚上,老艄公见冯秋茵心情不错,就和她聊起家常:“上次我听你说,你是台属,你父亲在台湾,他是干什么的?”
  
  秋茵喃喃地说:“我爸是个旧军人,我没一点印象,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人世。”
  
  老艄公问:“你爸叫什么名字?”
  
  秋茵说:“他名叫冯之为。”
  
  “冯之为,国民党第三军19师师长。”老艄公脱口而出。
  
  “大伯,您认识他?”秋茵好奇地问。
  
  “这就难说了。年少时,我有个同学的名字也叫冯之为,几十年没联系了,我想该不会这么巧吧。”老艄公摇摇头,吁了一口气,说:“从大陆去台湾的旧军人很多,肯定有不少同名同姓的,再说,他们的生死存亡也就更难知情了……”
  
  冯秋茵凝视老艄公:“大伯,作为师长的冯之为,该不会重名重姓吧?”
  
  老艄公略为迟疑:“说不清了。你受他牵连受了不少苦,希望他能活着和你相见,那时候我会认出他的——你我一样的心中希望!”
  
  冯秋茵沉默不语,心里却泛起涟漪,她觉得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艄公有点特别,似乎他的内心藏着什么秘密。
  
  又一个长夜结束,天露晨曦,艄公把渡船撑出柳丛。
  
  冯秋茵起床了。她梳洗完毕,就从内衣兜里摸出一只系铃铛的小银镯和一张发黄的照片抚摸着,看了这件又看那件。对于她来讲,在孤独与寂寞中回味苦涩和咀嚼辛酸也算是一种精神依托。
  
  突然,她的身后响起了纷沓的步履声,还夹杂着一种粗重的喘息。几个山民用竹榻抬着一位牛高马大的小后生,这个小后生名叫茅小根,他的表兄魏大鲁在省城当火葬工。此刻他“啊吭呵咿”地不停呻吟着。他们来到渡口要过江去医院。
  
  这当儿,老艄公把船摇了过来。“出了什么事?”他把缆绳往桩上一甩,高声问道。
  
  “手臂骨断了。”有人答道。
  
  “我看看。”老艄公霍地跳上岸,朝小后生走去。只见他这么一下、那么一下地摸索片刻,断言:“骨头没断,是脱臼扭筋。小兄弟,别担心。”随后吩咐秋茵:“你去搬只竹凳来。”
  
  “好嘞!”秋茵极快地跑进茅寮,又极快地走出来,手里提了只小竹凳,脸上笑意荡漾。
  
  茅小根坐在竹榻上,疼痛使他年轻的脸变了形。老艄公和茅小根相对而坐,把对方的伤臂平放在自己的膝上,两手轻轻地来回抚摸,蓦地,他非常利索地来回一拉、一推,只听“噗”的一声,手臂骨就复位了。真是奇迹!不一会儿茅小根的伤臂可以举过头顶,并且疼痛也减轻了许多。那帮村民对老艄公有这一手,很是佩服,千恩万谢地抬着空竹榻走了。
  
  冯秋茵和老艄公回到茅寮里,她瞄了瞄他,忍不住地问:“大伯,您似乎精通医道,您以前当过医生?”
  
  “医生?不,我是鬼!”他的胡须在抖动,深凹的眼眶里溢出怒色。
  
  她轻轻地笑出声:“您说笑话了。鬼,天下哪有鬼?要是鬼有这么好的心肠,我宁愿和鬼一起过日子。”
  
  老艄公摁灭烟蒂,语重心长地表白:“我不骗你,我是鬼!我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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