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兄弟锁
陆天赐走马上任钦差大臣,回到太平府,来不及探望在大清河柳叶渡口打鱼为生、含辛茹苦供养自己读书的父亲陆二郎和母亲孙氏,便同梁太监和两个锦衣卫直奔花府。来到花府门口,梁太监甩脱灰色大襟,露出簇新的大红蟒衣,掏出一轴杏黄绸卷,展开来,竟是一方诏书。
“啊,原来……是宫中的公公!”守门奴仆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直向佛堂奔去。不一时,手握木鱼、喃喃念佛的花老夫人领着儿子花炜和府中众人来到门前,恭恭敬敬叩拜陆天赐和梁太监。礼毕,陆天赐查点花府人数,恰恰少了郜成。
“郜成何在?”陆天赐正色道。花老夫人浑身一震,两滴老泪从布满皱纹的眼角流了下来,喃喃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郜成虽是老身之兄,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王法,老身岂敢庇护他?他、他一听从京城来了钦差,便逃到了藏锁楼上……”
陆天赐一行直奔藏锁楼,躲在楼上的郜成恐惧万分,从窗子里探出头,指着悬挂在楼门口的免死金券,犹如溺水之人捞到救命稻草似的,抖着嗓子高叫道:“这……这儿供奉着花侯爷与皇上结拜的兄弟锁,外人……外人不得擅入!”然而,陆天赐和粱太监并没有止步,而是抬腿上了楼。两个跟随的锦衣卫走上前将瑟缩发抖的郜成一把按住,陆天赐则径直来到供奉桌前,果见一尘不染的供桌上供奉着一把锁面雕镂着鲜桃的铜锁。
梁太监从怀巾又掏出一方诏书,念道:“……见锁如见人,着陆天赐代朕开花府兄弟锁,以表朕不忘兄弟之情。”陆天赐掏出单拐钥匙,对准那把锁眼一拧,却怎么也拧不开——果真如皇上所猜,是把假锁!
这时只听“嗷”的一声,情知难逃一死的郜成死命从锦衣卫手中挣脱出来,竞跃上窗口,一头栽了下去,登时头破血出,一命呜呼!
“将花府上下全数抓起来,押到京城由皇上殿审!”陆天赐一声威喝,花府里众奴仆个个呆若木鸡,束手就擒。
郜氏母子也被关进了槛车,只见花老夫人拉扯着哆嗦不止的花炜,依旧紧握手中木鱼,不停地安慰道:“我儿莫怕,莫怕,你不会有什么事的,佛祖会保佑你的……”
四、知真情陆天赐感跪父母
只说陆天赐要押众犯回京城,临行前来到大清河柳叶渡口告别父母。听了儿子将事情的原委如此这般一说,陆二郎和孙氏都大吃一惊:“什么,郜成死了,还要押花老夫人进京?”老两口面面相觑,一阵沉默之后,只见孙氏从怀中拿出一个裹了好几层的布包,打开来,里面竟也是一把锁,一把外观同皇上的兄弟锁一模一样的锁,瞧,那锁面上的紫铜桃格外鲜艳!
陆天赐震惊得胸膛像要爆炸似的,不由自主地从怀中掏出了皇上的那把单拐钥匙,从母亲手里接过锁,抖抖索索地往锁孔里一插,只听“叭”的一声,锁竟然被打开了!
爹爹陆二郎颤声道:“天赐,是该把你的身世告诉你的时候了。我和你娘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你……你才是真正的花炜!”母亲孙氏已是泪流满面,如炯的往事又浮现在两人眼前……
原来,孙氏就是当年那个花府侍女孙金英!太平陷落之际,郜成搀扶着裹小脚的妹妹,大脚的孙金英则抱着花炜,四人逃出城后,来到波涛汹涌的大清河边。由于元兵的追杀,逃难的人格外多,小小的渡船不堪重负,行至河心一下子翻了船,一船人全落了水。惶急之间,郜成一把扯住妹妹,挣扎着爬上了岸,等再向河中望去,只见波滚浪翻,哪里还有孙金英和花炜的影子……其实,略通水性的孙金英将花炜顶在头上,双脚踩水,顺流而下,沉浮几十里,直到在下游的柳叶渡口被渔夫陆二郎救起。陆二郎虽说是个穷打鱼的,却颇识忠义,得知孙金英怀中婴儿是黑将军花云之子,极力救护,将两人安顿在渔棚里,自己则在船舱中歇息。
两个月后,闻知朱元璋大军收复太平府,陆二郎扶着孙金英,怀抱着花炜,跋山涉水来到太平城,却听得全城人都在议论郜氏兄妹怀抱着“花炜”已凭兄弟锁与朱元璋相认,“花炜”被封为忠继侯的消息。陆二郎气极,指着花炜脖子上的那把锁道:“原来这是把兄弟锁,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走,咱们找皇上去,同姓郜的辨个真假!”
孙金英却颇有见识,摇摇头道:“皇上金口玉言,既然已指认了那假花炜,岂能再改口?假作真时真亦假,你我再去相认,就是犯了冒认富贵的大罪,白白送命不说,只怕还要连累了炜儿,害得花将军绝后。再说,花夫人曾是我的主母,我……我也不忍心同她当堂对质!”陆二郎一听傻了眼:“那、耶你说怎么办?”“不认了,我……我独自将炜儿扶养成人!”孙金英抱着花炜,转身就走。陆二郎被孙金英的一腔仁爱之心感动,追上去道:“如今兵荒马乱,你一个年轻女子想养大孩子,不容易啊。如果……如果你愿意,我……我愿和你共同扶养炜儿!”孙金英羞赧地低下了头。就这样,孙金英和陆二郎结成了夫妻,花炜也就成了“陆天赐”。
父母的一番诉说令陆天赐如梦方醒,他怎么也没想到查来查去,自己就是“花炜”!更不敢相信含辛茹苦抚育自己的父母竞不是自己的亲生爹娘——可这把被打开的兄弟锁无可置疑地摆在自己面前!
陆天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爹,娘,你们为什么要我开这把锁?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一切?”
孙金英忙将他搀扶起来:“孩子,花老夫人毕竟是你的生身母亲,咱们……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京城就死啊。再说,祸害百姓的只是郜成他们一伙,花老夫人和那个假花炜并不曾作恶。你拿了这把锁,到了京城殿审时,对皇上说明真情,求皇上饶他们俩一命!你也好认祖归宗……”
五、殿审出真锁郜氏救黑宝
只说陆天赐和粱太监押着花老夫人郜氏一行去京城,望着槛车中依旧紧握着手中木鱼、喃喃念佛的郜氏和那个满脸惊恐的假花炜,陆天赐心情复杂至极:我的生身母亲啊,当初你虽误认孩儿已死,孩儿并不怪你,可你……你不该抱个婴儿假充孩儿贪图富贵啊!一路上,陆天赐不知在没人处偷偷落了多少泪!
不几日来到了京城,朱元璋高坐殿堂,隔着珍珠帘进行殿审,大堂两侧百官正襟危坐。堂下,面对皇上的一连串喝问和那把假锁,郜氏闭目不语,一言不发。朱元璋虽怒极,却碍于花云情面,无法对她用刑——毕竟她是天下皆知的义弟之妻。最后,朱元璋只得按陆天赐所报呈的花府为非作歹人员名单,将那些民愤大的恶仆用朱笔挨个勾去,每勾一个,便有侍卫拖去刑场正法,顿时殿下一片鬼哭狼嚎。
随着跪在堂下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郜氏和假花炜时,朱元璋眼瞪着“花炜”,一咬牙道:“既然兄弟锁为假,你就不是朕花兄弟之子,朕留你何用?”说着手举朱笔,饱醮墨汁,就要画钩。端坐侧案末尾陪审的陆天赐心情紧张至极,鼓足勇气正要从怀中掏出那把兄弟锁呈给皇上,却见郜氏突然睁开眼,高叫道:“皇上且慢,民妇有话要说!”朱元璋一怔,停下了朱笔。
“皇上,你不是要验兄弟锁吗?民妇这儿还有一把。”郜氏说着,将手中的木鱼嘴一抠,只听“啪”的一声,木鱼一剖为二,原来是个空心木鱼,里面端端正正躺着一把锃亮的铜锁——一把同皇上的兄弟锁一模一样的锁,锁面上的鲜桃图案栩栩如生!
这下全堂大惊,帘后的朱元璋更惊!待梁太监将铜锁呈上,用那把单拐钥匙往锁孔里一插,只听“叭”的一声,锁开了!朱元璋眼瞪得溜圆,语无伦次地道:“郜氏,你……你为何到现在才将这把真锁交出来?那把假锁是怎么回事?”又指着台下的假花炜道:“此子到底是真花炜还是假花炜?”
郜氏平静地道:“皇上,事到如今,民妇还有啥好隐瞒的?这个孩子的确不是花炜。当初在大清河边逃难渡河时,侍女孙金英怀抱着炜儿俱葬身鱼腹之中,民妇兄妹流落山中。待皇上收复太平府,张榜寻找民妇母子,民妇之兄怕皇上怪罪,又贪图富贵,不顾民妇反对,硬是抱了酒肉朋友黑三的儿子黑宝冒名顶替,欺骗皇上。多年来,民妇自觉罪孽深重,吃斋念佛以赎罪恶。可民妇之兄却自以为富贵在手,不听民妇劝告,胡作非为,为灭口还将黑三谋害,他和刚才被皇上判斩的这些恶奴全死有余辜,民妇不愿凭借一把铜锁保住他们的性命!只是这花炜——不,是黑宝,民妇一向称呼他为宝儿的,虽不是花将军骨血,却极是孝顺,并不曾作恶,只求皇上看在花将军的情面上,饶他一命!”略顿一顿,郜氏义道:“至于真假这两把锁,当初、当初,花将军是将锁系在了炜儿脖子上,可……可逃难之时,民妇、民妇怕锁丢了,便悄悄解下来藏在怀中。后来,后来与皇上相认时,民妇之兄便私自打了个假锁哄弄皇上。这么些年来,这把真锁民妇一直紧扣在水鱼中……”
郜氏的一番话,又引得堂上堂下一阵震动。朱元璋反复审视真假两把锁,一番沉吟,隔帘发话道:“郜氏,你虽犯了欺君之罪,但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朕就饶过你和黑宝。但这把兄弟锁和免死金牌朕是要收回的。”随即又对黑宝道:“你也算是朕义弟的螟蛉之子了,可承袭花家香火,郜氏仍是你的母亲,你须照料她终身!”黑宝连忙叩头谢恩,挽起郜氏,母子俩相拥痛哭。听审的众臣连赞皇上看重义气,法外施仁!